第1章

“你知道自己的定位是什麽嗎?”

“如果你不簽約公司,沒有團隊運營就像個跳梁的小醜火不了多久的。”

“你沒有背景,長相也一般,靠着模仿遭到全網黑也算是有了波熱度,如果不考慮我們,想要靠自己翻紅難上加難!”

“聲優怪物靠臉吃飯,想當網紅可沒那麽容易。”

水藝接到了獵頭公司的電話,她原本是一名聲優,靠全網黑走紅後正式轉型成網紅主播,有個矯情的ID名:仙子。人在網絡世界走一遭總不能拿自己的真名豪賭,她的姓氏奇特和水仙花有關,幹脆就起了個仙氣飄飄的名字。

作為某網紅公司的經紀人陶騰有些不理解,這孩子為什麽會委婉拒絕他?對于普通人來說的确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砸下500w簽了她,雙方共贏獲利。

“算了,我給你兩周的時間好好考慮一下,我沒有逼你的意思,如果你急需用錢替家裏減輕負擔,簽過來只有好處沒壞處。”

陶騰說的是客套話。

水藝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謝謝騰哥,我考慮一下。”

陶騰被水藝嗲裏嗲氣弄得打了幾個哆嗦。

那個時候,ID:仙子在直播間為了營造氣氛,讓原本尖銳的聲音更加嘤嘤怯怯。

綜上來看,和他打視頻通話的水藝去掉了娃娃音、去掉了難聽的夾子音後不僅吐字清楚了很多,還捎帶了些許南方妩媚的味道,像河流中被石頭砸中的水花,悶啞如鐘但撞擊後又清脆響亮。

可陶騰還是聽不慣:“你不要這樣講話。”

“騰哥,雖然我以前做聲優,但要是用別的聲音跟您溝通,您不會覺得更怪麽?”

“随你吧。”

“我自己的聲音是天生的,要是不喜歡……我們以後可以打字。”水藝的聲音越說越小,除了嗲還帶着點委委屈屈的音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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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你好好考慮考慮,正好離你開播也沒多久的時間了,快去忙直播吧!”

水藝乖巧地“嗯”了一聲。

她等着陶騰挂斷電話以後才去換上直播穿的小裙子,裙子是lo娘酷愛的那件櫻色山紅,在那個圈子裏,哪怕你長得再醜,這件裙子都能把膚色襯起來。

這一次穿上精心準備的小裙子會不會被罵的輕一點?

水藝深呼吸,為自己即将開播而打氣。

她登錄仙子這個用戶名,鼠标放在[開始直播]上,這一刻她将成為主播仙子,将現實和虛拟網絡必須分的清清楚楚。

不過……

不過陶騰有一點說的沒錯。

她卸妝後本身就不白不美,腦子裏總想着有一天能逆襲成女主角,于是也開始在網絡上惺惺作态不斷地給自己洗腦:“仙子是最棒的,仙子也很漂亮,不喜歡仙子的都是不懂得欣賞的人。”

她也憧憬過、也懷揣着美好的夢想,大概率有那麽一天會到來,能被很多人接納,也能被很多人喜歡,可以擁有最忠實的粉絲成為她的護衛團。而不是短短幾個月的直播裏,回想到[仙子]這兩個字,先入腦的便是彈幕裏滿屏的:“冒牌貨”

“模仿者”

“好惡心”

“這女的真醜”

她吸了吸發酸的鼻子,将自己調整成最好的狀态按下了直播按鈕。

剛開始直播間裏并沒有幾個人,仙子看着進來出去的粉絲,咬着嘴唇。

沒事的,還可以pk……

pk過程中萬一有喜歡上我的粉絲呢?

她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其實就是無聊中又有些無所事事,每一個不出名的主播都是一點點成長,一點點從低谷期熬過來的。

随着pk的次數越來越多,直播間裏看熱鬧的人也多了起來。

她掃了眼彈幕裏清一色的:綠茶仙子

心裏倒是安穩了下來。

比起黑粉,她更害怕直播時沒有粉絲,沒有互動,沒有喜歡也沒有讨厭,好像生來就是空氣,就是怪物,人人避而遠之。

有讨厭她的人,總好過視而不見。

仙子再一次點下了pk。

對面連到了一個白白淨淨看上去憨厚老實的大哥哥,他帶着眼鏡略顯文绉绉的,應該很好相處吧?

仙子往前湊了湊,離屏幕近了一點,方便聽清楚對方說話,她覺得這是待人之道最起碼的禮貌。

“你好你好呀~”她的聲音很清脆也很甜美,盡可能的将字咬得清楚明晰,乖乖的坐在那處,看着對面的主播。

這個叫[覆覆]的主播非但沒有搭茬,反而把身體往後一靠,不客氣的說道:“你就是那個很有名的綠茶仙子對吧?靠着模仿誰來着,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了,哦對,你是個冒牌貨來着!”

仙子眨了眨眼睛,保持住鎮定。

[覆覆]惡言相向:“喲,怎麽還眨巴眼呢?跟你說話裝聽不見啊?”

仙子糯糯地開口:“沒事你繼續說,聽你說。”

[覆覆]晃蕩着肩膀頭子,變本加厲:“呸,怎麽還學人家說話呢?你都趕不上你模仿的正主!?”

仙子認真的聽着,自始至終沒有打斷過對面主播一次。

“又特麽裝,又特麽在這裏裝!你知不知道你跟別人的區別?有的女孩腳指甲長得挺好看的,做了美甲會閃閃發光。而你就好像是那個老太太的腳後跟,都有裂紋了。”

“你……繼續說……”

“你罵的開心,盡管罵,沒事。”

仙子往後靠了靠,遠離了屏幕。

她甚至有點委屈,明明自己什麽也沒做錯,只是打了個招呼,很有禮貌也很乖巧的說了聲“你好”,然後就被封為了罪無可赦的惡人。

仙子不想讓人看出自己失望又失落的情緒,拿着一只會叫的小鴨子調節氣氛。

這幾天的連麥也好,pk也罷,有的時候直播間裏能有好幾千的人,都是過來罵她的,這群看客們發洩着一天工作生活的不開心,好像只有網絡暴力才能夠平息他們無處釋放的怒火。

沒有人知道,仙子在這段時間裏經歷了什麽、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而她回饋給每一個進入自己直播間的粉絲也好,看客也罷都是最真摯的笑容。

對面主播[覆覆]見仙子沒有被他激怒,反倒拿出了一本殘疾人證書舉到鏡頭前,大言不慚的犀利開口:“我是一個殘疾人,我沒有罵對面的人,是對面先罵我的,我什麽也沒做,對面太心機了,對面是綠茶。”

仙子被怼得體無完膚,半句話都沒能辯解,耐心的聽完辱罵她的話,美目裏蘊藏着委屈的水光,咬緊牙關硬挺着。

原來當一個人厭惡另一個人的時候,髒水可以不顧一切的往對方身上潑,哪怕事情澄清之後也不會反悔不會道歉,他們只會更仔細的觀察你,企圖找出你一點點錯誤的地方,以此來證明當初他們潑出去的髒水都是有理有據的,來為自己尋一個心安理得,然後繼續踩你、黑你、罵你、問候你全家。

她突然就搞不懂了,網絡上模仿的人有很多且層出不窮,怎麽偏偏就只有她自己墜入了深淵?

21歲的傻白甜人設被對面主播反複蹂*躏,繼續留下大概率只剩下自取其辱,盡管仙子非常想挂斷對面的男主播,她還是給了「覆覆」一份尊重,聽他收尾,然後挂斷了pk。

即便虛拟網絡人設和現實生活中的她完全不一致,水藝還是會為了仙子而心疼,只得強忍着眼淚緩和氣氛:“是什麽情況呀?我們都沒有罵人啊……對不對?”似乎是在安撫自己,也是在安撫寥寥無幾的粉絲。

小姑娘緊盯着彈幕,在千千萬萬個“綠茶仙子”的刷屏裏找到了一句岌岌可危的“我喜歡你”。

她煽動着睫毛,極力克制住因為受到安慰而差點爆發的委屈,很有禮貌的回應道:“謝謝,謝謝,謝謝你的喜歡。”

直播間裏總有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并且愛唱反調的黑粉,它們的出現讓公屏上的“綠茶仙子”變成了“我不喜歡你。”

這波節奏瘋狂襲來,仙子很難過,可她還是一個接一個的念了出來:“不喜歡你。”

“不喜歡你。”

“不喜歡你。”

“不喜歡你。”

“不喜歡你……”

每念一句,都是在否定自己。

每句話都在經歷着全網pua。

聲音也從正常的變得顫抖起來。

哪怕再大的bgm都擋不住崩潰的淚水。

仙子沒有因為對面的主播罵她哭鼻子,卻因為一句“不喜歡你”哭了。

這句話的殺傷力好像否定了她付出的一切和燃着小小火苗的希望。

眼淚掉下來的瞬間,她關掉了直播。

脫離了仙子,面對無盡的黑暗,她靠在椅背上委屈。

不管有多難都不能把負能量傳播出去,不能再丢人了,不能再被看笑話了,只要她還在直播,每一天都必須是開心快樂的。

哪怕獨木難支,也想通過自身的經歷告訴觀看直播的人:如果人生中遇到了再大的打擊也不要輕易的認輸,即便跌倒也要拍拍身上的灰塵,繼續向前走。

第二天,水藝起了個大早,直奔好姐妹的工作室,幫忙拍一組照片。

她在現實中可謂算得上寡淡禦姐,凹凸有致的身材,腰極細,胸很大,形狀也很漂亮,似乎和她那張清純的臉搭不上邊,可偏偏就有這樣反差味十足的人。

倘若不是她在直播的時候把自己畫的過于小巧可愛,那麽卸了妝成為正常人的那張臉其實過于的清冷,加之她有人人都羨慕的直角肩,配得上“尤物”兩個字。

“你的氣質和身材真的太好了。”閨蜜站在她身後,小聲感嘆,“這張臉走正八經的主播路線說不定紅的更快。”

水藝聳了聳肩:“沒辦法,現實是現實,網絡是網絡,我想讓自己拎得清。”

閨蜜看着差距很大的水藝,沒有再多說什麽,她轉移了話題落在拍照上:“我之前跟你說我們老板出差了,工作室就沒有攝影師拍了。結果現在來了位攝影大佬,所以就不用我這個門外漢了。”

閨蜜指着二流一個擺弄攝像機的人開口:“他是老板的朋友,大學的時候攝影比賽還拿過獎,正好能幫幫忙,拜托你和他配合一下呗?我的小可愛。”

水藝朝那人看去,從穿着打扮上來看是個很年輕的男人,他很高很瘦由于帶着口罩,看不清長相,但衣品是極好的。

水藝看向他的時候,他也正好朝着水藝看過來。

“上來換衣服吧,不是要拍私房麽?”他朝水藝開口,聲音很年輕,似有些俊逸的樣子。

好聽,極好聽。

水藝不僅是顏控還是聲控。

閨蜜陪着水藝上了二樓,衣服其實是提前換好的,攝影師說的無非就是把該遮擋的地方遮一下,然後再開始拍。

這位男攝影師很有職業操守,先在外面等了一會兒,直到閨蜜叫他才進來。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今天的攝影師易忱,等會讓你擺動作的時候不用顧忌太多。”

“嗯。我是水藝。”

年輕的攝影師天生就有種親和力。

說話時,那雙桃花眼含情脈脈。

周身氣場也讓人感覺很舒服。

易忱的目光在她臉上打量多次,他想了一下,指了指旁邊的黑紗:“遮一下臉,可以嗎?”

如果是沒成為主播的水藝,聽到這句話肯定難受至極,表面風輕雲淡的略過,其實內心耿耿于懷。但是,現在的她正在經歷着仙子的人生,便一下聯想到了惡意攻擊,從而咄咄逼人的問道:“你要遮住我的臉,因為我長得醜還是我不上相?”

易忱沉默了幾秒鐘,似乎在想措辭:“這樣和整個暗調的場景更配。”

“為什麽?”她打破砂鍋問到底,網絡上委屈着自己,現實生活中完全沒有必要。本就是過來幫忙,本就是看在閨蜜的面子上,如果不是因為原定好的模特臨時毀約,她也不會前來救場。

在這個坐落于南方的小城市中,能接受私房照做外宣的人,很少。況且情況緊急,一時間很難找到無償拍攝的模特。

她現在就是塊寶,稀罕還來不及呢?憑什麽要受委屈?

“我認為突出氛圍感就好了,那樣拍出來會更好看。”易忱怕水藝會錯意,耐心解釋,“這個片建立在宣發的前提上,如果真把臉露出來對你可能也會有一些影響。”

水藝先是一愣,很快恢複鎮定,朝他微微一笑:“好,聽你的”淡漠的臉上帶着一點嬌媚,甚至還透着違和的可愛,不過她很快就用黑紗遮住了自己的臉。

“我啊……”

“我也打心底裏覺得,自己長得不好看。”

水藝的聲音如同湖面上泛起的漣漪,不輕不重地撞擊在易忱的心上,柔柔弱弱中帶着幾分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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