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突然,耳邊響起一道清朗的聲音:“陛下且慢,有一個方法可以救明慧。”

四野無聲,萬物空明,我睜開眼,迎上一雙深邃莫測的眼睛,像是夜海之潮。

所有人的視線凝集在他一人身上,他從容鎮定,風骨铮铮,一襲素衣凝集着萬千目光,驟然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昶帝眸光一緊:“什麽辦法?”

“鲛珠可保容顏不變,骊珠可存魂魄,陛下可派人去取鲛珠和骊珠護住明慧身魂,再出海尋十洲仙草讓她死而複生。”

“海上仙山?十洲三島?”

“是,陛下想必看過《十洲記》,上書:祖洲生有一草,名養神芝,人死不過三日,覆之皆可活,服之可長生。”

我忽然憶起幼年時師父對我說過的話,他說等我長大要帶我出海,采那養神芝給我當青菜吃。

“便是尋得祖洲,早已過了三日。”

“人死三日,魂飛魄散,只要三日內取得骊珠存住魂魄便無妨。”

“海上當真有十洲仙山?”

“有。莫歸去過。他曾告訴我,他已是長生不老之身。”

我吃了一驚,難道師父當日對我說的話,竟都是真的?

周遭鴉雀無聲,容琛的每一句話都簡短而鎮定。

他本就擁有世間少有的一種出塵脫俗的氣度,此刻語驚衆人,卻無荒誕不經之感,昶帝面前,他面無懼色,玉樹芝蘭一般長身玉立,無端生出一種讓人信服的感覺,仿佛是從而而降的天神,睥睨俯視着紅塵衆生。

昶帝一瞬不瞬地盯着容琛的眼睛,似乎在辨他話語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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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琛毫無懼色,從容相迎,清雅的容顏露出一股風淡雲輕的霸氣。

昶帝眼中的戾氣漸漸消融,像是被一片旭日撥開了陰霾。他應該是信了容琛的話,架在我頸上的劍,不知不覺中離開了我的肌膚。

一片靜寂中,我的右手被一只溫軟滑膩的手掌握住,眉妩跪在昶帝面前:“鲛人見少女哭泣便會落淚,民女願去東海取鲛珠。”

我緊緊回握她的手,有友如此,此生無憾。

“臣,願去碧月湖取骊珠。”

說話的是元昭。

我意外而震驚。因為取骊珠乃是九死一生之事,縱然方才昶帝賜了婚,他也犯不着為我去送死。若我長的如眉妩一般美貌傾城,或可認為他是對我一見傾心,願意為我出生入死,但我這般容顏,委實沒有這個自信,認為初見第一面就可以讓他為我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他為何如此?

容琛的目光落在我頸上,緩緩道:“莫歸曾遺下一幅星圖,我願帶人出海,去尋養神芝。”

我望着他,心裏的震驚無以複加,他曾在太醫院裏對我說過,有他在,不會讓我死。他素來喜歡玩笑調侃,當時我并未在意,也并未當真,而此刻,真的見他救我,我又驚又疑。

他為何要救我,難道是因為我是莫歸的弟子,而他是師父的至交?可是為了一個至交的弟子,而去冒險,甚至可能丢掉性命,我總覺得這個理由不是很讓人信服,至少我自己都無法信服。

山窮水複之際的柳暗花明,疑窦重重,霧霭深深。但不管元昭和容琛出手相救的理由是什麽,能在生死之際,突然發現有人并不想你死,委實是件讓人死而無憾的事情。活在世間十七年,并不是白活一場。

昶帝收回了我頸上的劍,目光如炬緊盯容琛:“好,朕信你一次。”

長劍指向向鈞,“速領一支禦林軍送她前往東海。元昭精選二百名水性極好的神武軍,即刻啓程往碧月湖。”

號令完畢,他語氣驟然一冷:“三日後,若是你們空手而回,正好與明慧一起下葬。”

承天門前一片死寂,昶帝的厲聲訓斥萦繞在每一個人的耳畔,一股無形的殺氣久久不去。這一刻的他,仿佛是世上最深情的人,俨然也是最無情的人。

明慧被送回到掬月苑,昶帝喝退衆人,命我為她更衣縫傷。

面對明慧,我悲傷難抑,剛才還是活色生香的一個人,現在卻如一塊破碎的冷玉。身為醫者,我總是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健康長壽,眼看這如花妙齡卻香消玉殒,實在是令人扼腕傷心。

我為她洗去血跡換上一身潔淨的白衣,整理好她的儀容。頭骨上的傷痕被如雲的秀發掩蓋,我替她簪上了一朵玉芙蓉。

她神色安寧,容貌依舊,躺在水晶棺中如同沉沉入了一場夢境。

昶帝靜靜地坐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着明慧,直到我做完一切,他才出聲。

“你可知她為何尋死?”他的聲音如同冰窖的縫隙裏擠出來一般,一身的蕭殺之氣,我無端覺出一抹幽涼的寒意在身上游移。

“草民不知。”我也想知道她為何尋死,她明明說過不介意貞潔。

“如果有一個男人如朕一般待你,你會不會死?”

“沒人這麽對過我,所以草民無法回答。身為醫者,草民從不去考慮假設的事。”

被不愛的人愛,并不幸福,這種滋味大約昶帝不會明了,他這樣的人,怎會考慮別人的感受。

他沉默。

我不知是否該告退。

靜寂中,窗外起了風,吹着枝葉嗚嗚咽咽。

“容琛是你什麽人?”

“他是我師父的至交好友。”

“你師父可曾對你說過十洲三島,養神芝?”

“說過,我七歲時他便說過。他并不是個信口雌黃之人,陛下應該了解他的品行。”此時此刻,即便我不信世上有十洲三島也必須這樣說,否則容琛和我,都會有性命之憂。

“不錯,朕相信容琛,其實是相信莫歸。聽說,二十年前,他有一位至交好友身患絕症,他傾盡家財,帶人出海尋仙。他是否對你提過此事?”

“師父未曾提及,只在我幼時曾說過一次,長大之後會帶我出海,摘了養神芝給我當青菜吃。”

昶帝微微眯起眼眸盯着我,赤紅的血絲顯得他一雙眸子陰鸷深沉。

“放眼天下,再無人醫術能勝過莫歸,而他的行事做派也的确有些異于常人,帶着些世外高人的意味。”

離群索居保持神秘,是師父的一貫風格,看來他老人家這麽做還真是頗有一番道理,此刻在昶帝心裏,憑添了對容琛的信任。

“你很像他。可惜太醜。”

我:“......”陛下你到底想說什麽?

“其實我不想讓你死,太醫已經死光了,你師父又出了海,不知去向,萬一朕有什麽不适,還真是需要個大夫。你的醫術得了莫歸真傳,比那些太醫強了百倍。”

“多謝陛下擡愛。”

“但是,朕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殺人,你長的實在不夠賞心悅目,所以,朕也難保不會殺你。”

我:“......”

“将來出海,船上也少不了大夫,等取了骊珠,你和容琛一起出海。”

“是。”

昶帝揮了揮手,示意何公公将我送回到鳳儀殿。

容琛見到我,輕舒劍眉,沖我微微一笑。

我卻連一絲笑都擠不出來。死裏逃生,并未覺得慶幸,反而覺出一層層的壓力,環環相套。

取鲛珠倒是沒有什麽危險,鲛人最喜美麗少女,眉妩天生麗質,定能引來鲛人之淚。但取那骊龍颌下之珠,卻是兇險至極。元昭縱然是神威将軍,戰無不勝,但他畢竟是凡人之軀,與骊龍相鬥,只怕兇多吉少。而容琛所說的出海尋仙,更像是天荒夜談。就算世上真有養神芝,出海遠行兇險莫測,運氣不好便會葬身海底。他,究竟有幾成把握?

我凝視着他的面容,很想從他眼中找出一些答案,可惜他一向都是悠然平靜的容顏,此刻,格外的從容淡定,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氣度,仿佛世事盡在掌控。

我忍不住低聲嘀咕:“十洲仙草,真有其事?”

他挑了下眉梢:“你信不信?”

我如實回答:“我,真不知道。”頓了頓,我附在他耳邊悄聲說:“你不是哄騙昶帝的?然後我們再找個機會逃跑。”

他正色道:“非也,你師父說十洲确有其事,他吃過養神芝,已是長生不老之身。”

我心裏一動,師父他不是個信口雌黃的人,看來此事是真。

容琛又展顏一笑:“不過是酒後說的。”

我:......

“我們就權當是真,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要是能尋到仙草,順便咱們也能成仙啊。”

我哭笑不得:“萬一死在海上呢?”

“那總比今天就死強啊,活一天賺一天嘛。”

......公子你還真是想得開啊。

他笑笑地望着我:“我救了你,你會不會以身相許報答我?”

......公子你這是調戲我呢,還是調侃我呢?

我擠出一坨幹笑:“長的這麽醜,我還是不恩将仇報了吧。”

“不要妄自菲薄,”他上下打量了我幾眼,似笑非笑道:“身材很好。”

我臉上一熱,轉移了話題:“碧月湖深不可測,骊龍兇悍又出沒不定,也不知如何才能取到骊珠?”

“取骊珠只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只有在骊龍沉睡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割下骊珠,在它震怒發狂之前游上岸。”

“骊龍睡在水底,如何知它是否睡着?”

“這個容易。”

“容易?”

“下水去看,賭運氣。”

“若是骊龍未眠,豈不是兇多吉少。”

“那就看你是不是游得比骊龍快。”

......公子,這不是賭運氣,是賭命好吧。取骊珠這事,怎麽看都像是去送死。我越發替元昭擔憂。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稚氣的童聲:“何公公,那位神醫是女的嗎?那豈不是位神仙姐姐?”

門外一聲低咳,何公公領進來一位七八歲的男娃娃,虎頭虎腦,甚是可愛。

他一見我就嗷地一聲躲到了何公公身後,伸出一根小白胖手指,顫巍巍指着我:“黑,黑無常。”

我那一顆聽着聽“神仙姐姐”的心,吧唧一聲,碎成了兩半。

“元寶,這位便是靈珑神醫。”何公公又對我道:“他是神威将軍的幼弟。皇上命他暫住宮中。”

原來又是一枚人質。

元寶縮在向鈞身後看了我一眼,一雙大眼睛咕嚕轉了轉,然後走出來對我施了一禮:“神醫姐姐好。”

和神仙姐姐一字之差,我心甚慰,笑眯眯摸了摸他的頭:“乖。”

元寶抱着我的大腿,一臉狗腿的笑:“神醫姐姐,聽說你醫術高明,要是哥哥取不到骊珠,昶帝就要把我的頭咔嚓一下,你一定要幫我接上啊。”

我心裏一抽,抱住他強笑道:“你哥哥是神威将軍,骊龍不是他的對手。你放心好了。”

元寶哦了一聲,一挺小胸脯道:“其實我也不是怕死啦,我就是覺得我的人生還有些遺憾。”

“哦,什麽遺憾?”

“安國候的小女兒說等她頭發長到腳後跟的時候就跟我成親,現在她頭發才長到腰上。”

我不禁莞爾。

容琛笑着點頭:“嗯嗯,甚是遺憾。”

“神醫姐姐,你有什麽遺憾?”

我麽......我想了想,道:“活到這麽大,連初吻都未送出去。”

元寶臉色一變,嗷地一聲捂住了嘴。

我心裏飙淚......這孩子,再怎麽饑不擇食,也不會拿你下手啊。

容琛噗的笑了,然後扶住我的肩,低頭。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很長,表霸王人家啊,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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