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現場太吵了,兩個人要靠得很近才能聽到彼此說話。

池朗拉着顧染滑到場邊,貼着他的耳邊笑道:“我還以為你沒體力了,你這個體能弱雞。”

“滾吧!”顧染擡腿踹他,一只腳還能在冰面上站得穩穩地,“我這兩個月5000米可不是白跑的。”

池朗往後退了兩步,躲開他的腿,打趣道:“你這柔韌性和平衡感,不去練花樣滑冰可惜了。”

“想得美!”顧染也不是真的要踹他,畢竟冰刀是很鋒利的,傷了人可不好,“我要換了項目,不就沒人能跟你争冠了,無敵是多麽寂寞啊哈哈哈。”

池朗一把捏住他的後脖子晃了兩下:“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顧染忽然說道:“半決賽你也應該看出來了,其實我之前狀态一直不好。”

池朗皺眉:“你要點臉好吧,這叫狀态不好?”

“我要是狀态好,能兩個單項半決賽成績都排名第四?”

池朗問:“那你是怎麽調整過來的?”

這時候,旁邊走過一個人,顧染笑道:“因為這個傻逼挑釁我,他說要毀我容。你知道的,像我們這種偶像派,以後靠臉吃飯的,我怎麽能讓他追上我?”

池朗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來,仔細端詳了片刻,說道:“可以,但沒必要。”

兩個人聊天的時候,倒是沒有刻意放低音量,雖然速滑館內很吵,但還是足以讓路過的陳翔聽清楚。

陳翔臉色變了又變,看向池朗和顧染的眼中流露的不是憤怒,而是絕望。

通過剛才的比賽,他才明白:自己和這兩個人之間的差距,不是在比賽中使用手段,搞點小動作就能彌補的。

這場比賽之後,他們應該也沒什麽同場競技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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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之後的500米決賽,站在冰場上,他整個人的狀态和之前的1000米截然不同。

沒有了之前那種壓抑、沉悶的氣息,整個人顯得很興奮很活潑。

就連現場解說在介紹他的名字的時候,也順帶着開了句玩笑:“他看起來和剛才很不一樣,我有預感,這也将會是一場十分精彩的比賽。”

他說得沒錯,這的确是一場精彩的比賽。

但這份精彩裏面沒有別人,只有顧染自己。

發令槍響起的那一刻,他的反應時間并不是最短的哪一個,但他一定是疾跑速度最快的那一刻,僅僅一秒,他就已經通過疾跑沖到了第一位。

解說員激情四射的喊:“194號,他的速度比剛才1000米的時候還要快!一上來,他就将後面三位選手甩在了身後,不給對手任何超越的機會!”

第一個彎道、第一圈,顧染的優勢越來越大。就連池朗也被他甩在了幾米開外。

一開始,顧染還會分心去留意池朗的情況,以防他超越自己。

随着差距越來越大,顧染已經不再考慮身後的人會不會追上來。

他的對手已經不是池朗,而是他自己。

深色護目鏡遮擋了大部分速滑館內明亮的燈光,連帶着四面八方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也漸漸開始聽不真切。

迎面而來的勁風帶着寒氣從臉頰旁刮過,猶如霜刃一般鋒利。

微微的痛感讓顧染感覺更加興奮——那是他速度拉到極致的證明。

他從未感受過如此絲滑的滑行,每一次蹬冰,每一次過彎道,每一個細節處理都是那麽完美,找不出絲毫破綻。

他享受這種追逐風的感覺,也享受速度拉滿的極致愉悅,腎上腺素在飙升,心跳超過兩百,血液在全身沸騰。

最後一圈的鈴聲響起,顧染從餘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對手,他們在彎道那一頭,自己已經劃出彎道,他們才剛剛進入彎道。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整個速滑館內,上千名觀衆開始不約而同的喊出他的名字,一聲一聲帶着整齊劃一的節奏感,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主席臺上,幾位冬管中心的官員交投接耳:“這速度好快!”

“這根本不像個青少年選手。”

“池朗都已經跟不上他了。”

程森本來是靠坐在椅子上,這時候也忍不住坐直了身體,緊盯着場上那個越滑越快的身影。

作為領導,宋志新在人前一向淡定沉穩,此時,說話的語氣中也帶着一點驚訝:“我沒想到,短短三個多月,他竟然能甩池朗這麽遠。”

程森卻好像并不意外:“我說過,池朗是棵值得悉心培養的好苗子,但他不是天才。”

“所謂天才,是你想象不到他能做到什麽程度。”

沖過終點線的那一刻,那種暢快淋漓的感覺達到了頂點,尖叫聲像是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湧過來,顧染卻在這種聲音的浪潮中滑出去很遠才漸漸停下來。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妙,讓他的身體迸發出無盡的能量,他能永無止境的滑下去。

“讓我們恭喜194號選手,來自J省的顧染再奪一金。”

“他很有可能再次打破由自己創造的賽會紀錄,大屏幕已經打出了成績單。”

“41秒893!他再次打破了由自己創造的,這個項目的賽會紀錄!!!”

“他也是U系列比賽有史以來,第一個能在500米的比賽中,滑進41秒的人!!!”

“今天,我們在這裏見證了一顆短道速滑未來之星的冉冉升起,讓我們一起期待他今後的成長與發展!”

顧染看到成績的那一刻,也傻眼了。睜大眼睛,盯着屏幕,慢慢的,嘴角上揚,臉頰上浮現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明明笑得很開心,但又不想讓人覺得他很傻。

這時候,池朗來到他身邊,沒去管大屏幕上的成績,一言不發的盯着他看了半晌。

顧染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拿手肘碰了碰他:“我知道我長得不錯,你也不用這麽如癡如醉的看着我吧。”

池朗問他:“你是怎麽做到的?”

“什麽?”

“這成績,能排進今年全國短道速滑冠軍賽的前八。”

他說的不是錦标賽,也不是精英聯賽,是國內短道速滑最高賽事全國冠軍賽。

因為國內賽事沒有電視轉播,顧染平時的訓練計劃安排得滿滿當當,稍微有點空還得給師兄師姐們補課,也沒什麽時間關注這些賽事,對于成績這方面也不太了解。

“那我不清楚,但這是我個人500米的最好成績,之前訓練的時候滑出過一次42秒236。”

池朗自嘲的笑了笑,臉上難掩失落:“所以我問你是怎麽做到的。”

顧染聳了聳肩:“就……感覺來了,每一個動作都那麽順理成章。”

他說得挺玄乎,池朗也不知道他這個感覺來了,究竟是什麽感覺。

只能服氣的嘆道:“可能這就是天賦吧。”

顧染說:“但我覺得天賦沒有那麽重要。”

“屁!”池朗立刻反駁他,“那是因為你有,所以你覺得不重要,凡爾賽。”

“天賦決定上限,但我們現在還沒有到拼上限的時候。”

池朗随意的擡起手,隔壁架在他的肩膀上:“很多人都沒有機會拼上限的,”

顧染笑道:“所以才要努力呀,努力去和更有天賦的人拼上限。”

在池朗的麒麟臂落下來的時候,顧染本能的往後縮了縮。池朗詫異道:“肩傷不是已經好了嗎?”

“是好了。”

“那你躲什麽?”

顧染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就是……本能吧。”

池朗張了張嘴,問了一句不像是他能問出的話:“那一定很疼吧?”

如果不是長時間忍受劇烈疼痛,小心翼翼不觸碰到受傷的部位,怎麽會出現本能呢?

可是,顧染沒有喊過一聲疼,從始至終态度都是很随意的模樣,還堅持滑完了兩場500米的比賽,最後拿了冠軍。

顧染把頭盔倒過來,像轉籃球那樣,在食指上轉了起來:“你應該崴過腳吧,就是那個感覺。胳膊稍微動一下,就感覺自己要疼死了。”

這個形容很形象,池朗覺得自己已經感受到了那種痛感:“沒看出來,你看着弱不禁風,還挺能吃苦。”

顧染白他一眼:“你說誰弱不禁風?”

“二位聊完了嗎?”冷不防身後傳來個熟悉的聲音,顧染回頭一看,他們徐總管不知何時站在了防撞墊後面,旁邊還站了個陌生人。

後面還要準備接力賽,池朗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顧染也想走,但他走不掉。徐清身旁那人舉起工作牌,做了個自我介紹:“我是國家反興奮劑組織的工作人員,這是我的工作證,我們需要你配合尿檢。”

顧染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和話術好像TVB劇裏的警察,卻還是禮貌的問道:“需要我做什麽嗎?”

“需要你跟我去取樣。”

顧染配合的點點頭:“好,那我先去換衣服。”

那人趕緊攔住他:“不用,你把鞋換了就行。從現在開始,你不能離開我的視線範圍,直到完成取樣。”

“啊,好。”顧染沒有經歷過尿檢,感覺既好奇又緊張,“那我去那邊換鞋。”

走出冰場,他還小聲問徐清:“不是說青少年比賽極少尿檢嗎?”

“極少,又不是代表沒有。”徐清笑道,“你這成績,不查你查誰?”

顧染換好鞋子,跟着工作人員前往興奮劑檢查站。徐清幫他填好表格,拿了留取樣本的AB瓶遞給他:“走吧。”

顧染接過東西,往洗手間那邊走,走了兩步覺得不對勁,轉過頭來,看到那位工作人員和徐清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

顧染:“……”

工作人員要盯着他可以理解,徐總管就不用跟進去了吧。

徐清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未滿18歲,必須由成人代表陪同完成整個流程。”

顧染:“!!!”

第一次,在兩個人直勾勾的目光下,褪下連體衣,放出小兄弟尿尿,14歲的少年多少有些難為情。

偏偏工作人員還在一旁催促他:“快一點。”

這也不是他想快一點,就能快一點的事兒——被人這麽盯着,他實在尿不出來啊!

顧染一手拿着容器,一邊不自在的側了側身體,人還沒轉過去,工作人員就厲聲道:“轉過來!”

顧染又只好轉過來,無助的擡頭看了一眼,發現徐清站在一旁,就跟看熱鬧的吃瓜群衆似的,甚至沒忍住,嘴角帶了點笑。

顧染深吸了口氣,醞釀了半天,總算來了感覺。哆哆嗦嗦尿了出來。

他手裏那跟細管接了一半,工作人員忽然說道:“換B瓶。”

給顧染吓得,差點沒當場憋回去。

品學兼優尖子生忍不住在心裏爆粗口——這也太他媽折磨人了!!!

好不容易兩個容器都裝上了,顧染的手也濕透了,他拎着兩個瓶子,尴尬的站在那裏,不知道要怎麽遞出去。

工作人員卻不慌不忙拿出一個袋子,上面貼有标簽,是他的個人資料:“放進去吧。”

顧染趕緊擰緊瓶蓋放了進去。工作人員笑道:“以你這個成績,以後尿檢的機會多的是,習慣就好了。”

“把衣服穿上吧,別着涼。”說完,那工作人員就拎着袋子轉身走出了衛生間。

“……”

顧染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褪到膝蓋以下的連體衣,最後看了看外間的洗手池,心已經涼透了。

徐清扯了幾張紙巾給他:“外面等你。”

顧染收拾好自己出來,看到徐清立刻抱怨了一句:“早知道要經歷這麽尴尬的事情,我就不滑那麽快了。”

“胡說八道!”徐清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催促道:“快回去,我讓隊醫給你放松一下,接下來還有接力賽。”

“徐指導,”走了一半,顧染忽然叫住徐清,“跟您商量個事。”

徐清頭也不回:“說!”

“剛才的事,別讓第三個人知道。”

徐清說:“當時不是有三個人在場嗎?”

顧染糾正道,“那就別讓除了咱們之外的人知道。”

徐清沒說話,兩人已經重新回到賽場,他才回過頭來,對顧染勾了勾唇角:“看你的表現。”

“……”

顧染深深地吸了口氣:“為了您的獎金,接下來兩場接力賽,我拼了!”

徐清點點頭,表揚他:“懂事。”

狠話是放出去了,可是經過500米和1000米兩場激烈的決賽,他現在全身酸軟,四肢無力。

隊醫在看臺最高處的空地上鋪了瑜伽墊,讓顧染爬上去,着重給他松解小腿肌肉。

其中有一個手法是手握成拳放在他的小腿後方,用掌指關節上下推動,就跟拿擀面杖擀面皮一樣,感覺那叫一個酸爽。

顧染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旁邊來來回回總有人在走動,顧染只好把頭埋進手臂裏,以免自己真的幹出什麽當中落淚的事情,讓人看了笑話。

偏偏隊醫還不肯放過他,一個勁兒的詢問他的感受:

“感覺怎麽樣,力道要不要再重一些?”

“腓腸肌有點痙攣,這裏都已經結團了,我得給你松解開。”

說完,他手裏又加重了力道,顧染一聲嚎叫差點脫口而出,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臂才沒有發出聲來。

他覺得自己今天太倒黴了,雖然拿了兩枚金牌,卻經歷了人生中最痛苦也最尴尬的兩件事,加起來要了他半條命。

一起參加接力賽的三位隊友一直在旁邊陪着他,有人給他拿水,有人給他拿吃的,有人給他抱着衣服……

隊友們看得明明白白,顧染才是大腿,抱緊了能拿金牌。

加上他人待人随和,又會說話,大家都很喜歡他。

最後,隊醫在顧染腿上捏了兩下,手下肌肉柔軟而富有彈性,基本已經放松。

“好了,起來感受一下。”

過了好半晌,顧染才擡起頭來,旁邊有人彎下腰來問他:“感覺怎麽樣?”

顧染說:“太爽啦!”

“那你眼睛怎麽紅了?”

顧染站起來,面不改色的胡扯:“我這是對勝利的渴望。”

男子5000米接力賽是最後的壓軸大戲,在這之前,還有一個2000米男女混合接力。

這是一個全新的項目,別說顧染,就算是國內大部分參賽隊伍也是第一次接觸。就連混合接力的規則,國際滑聯也是在去年的短道速滑世界杯,剛剛完善。

為了節省體力,顧染并沒有參加半決賽的比賽,而是直接參加最終的決賽。

不同于男子5000米接力或者女子3000米接力,在棒次和滑行圈數上的自由度,混合接力的規定得很死。

比賽一共18圈,氛圍兩輪,第一輪每個選手各滑行兩圈半,先是兩名女選手,再是兩名男選手。第二輪每個選手各滑行兩圈,同樣先是女選手,後是男選手。

同性別的選手棒次可以交換,不同性別不能。

這就限制了,每一名選手的滑行距離和交接棒次數,第四棒的男選手需要滑行最後兩圈沖刺,這個重任自然落在了顧染的身上。

不出意外,H省的第四棒是池朗,顧染即将和他開啓今天上午的第三輪較量。

不過這一次,顧染輸得很沒有懸念。他們全程都在第三和第四徘徊,而H省在第二輪開始的時候,就已經甩開了其他三支隊伍接近半圈的距離。

他們參賽的四個人中,其他三人都在各自單項中擁有絕對奪冠的實力,只有池朗,兩次輸給顧染,但這并不影響他們的整體實力。

而J省這邊,除了顧染,其他人硬實力均不如H省,甚至比不上第二名的R省。

但是,R省的第四棒是那個陳翔。這就激發起了顧染同學強烈的好勝心。

冠軍他可以不要,但是這個傻逼,他必須贏下來!

經過早上1000的決賽,陳翔見識到顧染跟他并不在一個檔次的實力差距,對他多少有點恐懼。

隊友已經給他争取了較大的優勢,只要他能保持,拿個第二名妥妥的。

可是,他的心總是懸着的。是一種做了虧心事的恐懼。

他總覺得,那個顧染絕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

兩圈的比賽,足以發生許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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