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徐清這一下看起來很用力,其實也沒真的用力,他手上還是很有分寸的。
但即便如此,那種直沖大腦的酸痛感也讓顧染差點叫出聲來。
顧染擡起頭來,不但耳朵紅紅的,臉也紅透了,就連眼睛也是紅的,還閃閃發亮,仿佛噙着一點淚光。
他惡狠狠地盯着徐清,才不管什麽尊師重道,張口就想罵一句什麽,卻被徐清眼疾手快,又一把摁了回去:“趴好,別動!”
他又吩咐隊醫:“給他松解透徹一點,省的一會兒比賽受傷。”
隊醫點點頭:“沒問題!”
顧染委屈巴巴地說:“我剛給你拿了塊銀牌,你就這麽對我?”
徐清立刻糾正他:“你的銀牌可不是給我拿的,是給你自己。還有,我怎麽對你了,我這不是關心你,怕你受傷。”
他又看一眼場上,高梓逸的比賽就要開始了:“行了,你慢慢享受吧,我走了。”
顧染盯着他的背影快步走下臺階,總算把剛才沒罵出來的那句話罵了出來:“徐總管是真的狗。”
隊醫樂呵呵的一邊幹活,一邊圍觀師徒倆互相傷害,主要是看徐清傷害小徒弟。等徐清走遠了他才嘆了口氣:“徐指導其實挺不容易的。”
“哈?”顧染很不理解,“他每天仗着自己主教練的身份,欺壓我們這些弱小無助的隊員,他有啥不容易的?”
隊醫換了一邊,開始放松他的另一側肌肉:“你以為他為什麽那麽在意你們每個人的身體狀況,聽到你有受傷的風險就趕緊上來詢問情況?”
顧染也知道,他們徐指導這人,除了笑裏藏刀,一肚子壞水,喜歡搞體罰那一套,說話從來不算數,冷嘲熱諷,有仇必報,老奸巨猾之外,其他真還沒什麽毛病。
場上正在進行1500米的決賽,有6名運動員參賽。除了高梓逸,J省還有另一個隊員也進入了決賽。
但他實力一般,一出發就落到了最後,跟最前面的幾個人已經拉開了很遠的距離,并不能幫上高梓逸什麽忙。
H省也有兩名隊員進入決賽,蔣弘毅是高梓逸的老對手,他的隊友實力也不弱。
兩個人現在就占據着第一第二的位置,高梓逸只能在他們身後跟滑。
顧染的肌肉放松還在進行,他只能透過看臺過道的空隙去看場上的比賽。也不知道是痙攣的肌肉已經得到松解,還是他看師兄的比賽看得太投入,總之,剛才那種直沖腦門的酸脹感減輕了不少。
顧染一直認為,在他們寝室四個人當中,高梓逸是抗壓能力最強的那個。
在他身上有一種別人都沒有的韌性,無論訓練多苦多累他從來沒有一句怨言。
他看起來平平無奇,沉默寡言,并沒有什麽出衆的地方,但是他比誰都要吃苦耐勞,目标堅定。
某種意義上講,他才是那個最有可能成功的人。
高梓逸一直都很耐心,平穩的按照自己的節奏來。到了第九圈,他才開始提速,在每一個彎道尋找超越對手的機會。
他的表現非常穩,穩到你看他的比賽,不會有驚心動魄的感覺。他是個極少失誤的人,沒有絕對的把握,不會輕易上前。
第十圈,高梓逸就超越了那名給蔣弘毅打輔助的H省隊員。剩下的三圈半,是兩個老對手的較量。
蔣弘毅的實力也很強,他和高梓逸既是國內比賽的對手,也是國青隊的隊友,彼此之間相當熟悉。
他知道,高梓逸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輕舉妄動,也不着急,就守好自己的路線,按照自己的節奏滑。
于是,他從比賽一開始就領先到了最後,直到終點線前的直道,高梓逸才上去搶了一下沖線,但還是慢了一點,只拿了個第二。
這場比賽乏善可陳,結果也毫不意外,這讓看臺上坐着看比賽的其他人也覺得觀感平平,實在不如剛才的1000米決賽來得精彩。
或者說,只要有顧染的比賽,哪怕只是半決賽、四分之一決賽,甚至預賽,都很精彩。
這個14歲,初出茅廬的小運動員,總能帶來意想不到的表現。管他是國青隊隊員,還是世青賽冠軍,他都無所畏懼,敢放手一搏。
“好了!”隊醫在顧染的翹臀上拍一巴掌,“起來吧。”
顧染爬起來,幫着他把瑜伽墊收好。兩個人往下走,隊醫問道:“現在感覺怎麽樣?”
顧染踮了踮腳感受了一下,皺眉道:“肌肉感覺輕松多了,可是我還是感覺全身乏力。”
“那是!”隊醫背上瑜伽墊,“透支的體能哪有那麽快恢複?好好休息吧。”
顧染嘆口氣:“我一會兒還有500米的比賽。”
隊醫拍拍他的肩膀:“差不多就得了,別太拼,受了傷反而得不償失。”
顧染嘴上說着知道了,心裏卻想:前面資格賽都沒跟那個孟語喬遇上,好不容易在決賽遇上了,那還不得放開了好好比一場。
這就是顧染和他的高師兄截然不同的一面,高梓逸求穩,顧染求的是爽,比賽很容易上頭,一旦情緒上來了就有種不計後果的瘋狂。
此時,在他們對面那片看臺,WE俱樂部一共來了八名運動員,坐在一片小小的區域。
他們之中有個人目光也正鎖定在對面那片看臺,想法與某個小朋友不謀而合。
顧染從口袋裏摸出錢領隊給的那根能量棒,撕開包裝吃了起來,又從背包裏拿了盒牛奶,他現在得盡快補充體能,恢複一點是一點。
過了大概十分鐘左右,500米決賽開始檢錄。在檢錄區坐着等待的時候,池朗又靠過來關心他:“你行不行啊?我看你剛才都累成那樣了。”
顧染白他一眼:“你在質疑我?”
池朗幸災樂禍:“你這一臉被掏空的模樣,一會兒我就不客氣了。”
顧染嗤笑一聲:“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麽個不客氣法。”
池朗靠過來,故作兇惡的說道:“把你擠到第五去!”
顧染一把将他推開:“一會兒躲遠點,省得又摔一次,已經夠傻了,再摔就只能放棄治療。”
這時候,女子500米決賽結束,他們準備上場。坐在另一邊的孟語喬站了起來,也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往這邊看了一眼。
顧染也站了起來,池朗緊随其後。
顧染習慣于在上場之前就戴好頭盔和護目鏡,他一直用的是一副深色護目鏡。戴上之後,明亮的場館立時就暗了下來,讓他能快速進入比賽狀态。
半決賽他們這一組成績要比上一組差一些,道次也就沒拿好。顧染在第四道,他左邊是孟語喬,右邊是池朗,劉飛和任永傑兩位神仙在第一和第二道。
以顧染現在的體力,首先,他在起跑的時候得保證自己不被池朗那個傻大個撞飛出去。
果不其然,池大力這個肌肉猛男,一上來就瘋狂往前沖,直接蹿到了顧染前面。
顧染雖然在體能上弱勢,但是在道次上有優勢,還不畏懼的跟池朗争了起來。
旁邊的孟語喬各方面都更有優勢,他根本就沒把旁邊兩個弟弟放在眼裏,瞄準的是另外兩位大佬。
五個人在彎道處亂成了一鍋粥,顧染左邊是孟語喬,右邊是池朗,前面還有個劉飛,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該往那兒使力。
既然不知道該往哪兒使力,那就按照自己的路線滑。
池朗努力了半天,也沒能超到他的前面去,兩個人反而在混亂之中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接觸,雖然沒人摔倒,但池朗自己的路線發生了偏移,不得不稍微減速,落到後面去。
看到這一幕,場邊的徐清偏了偏頭,看向距離他不遠處的H省教練席。
H省帶隊的是一位非常有經驗的老教練員,姓劉就是劉飛和劉旭兄弟倆的父親。
當看到池朗明明對抗中占了優勢,最後卻落到顧染身後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搖了搖頭。
池朗這孩子,身體素質是真的好,強壯,肌肉爆發力好,柔韌性也不錯,滑行速度也很快,就是技術和意識差了一點。
在兩個人的接觸中,顧染雖然不敵池朗,但是他能第一時間找回自己的路線,池朗卻做不到。
這就是兩個人最大的不同。
這一通混亂之後,顧染本就不富裕的體能更加雪上加霜。
比賽才開始一圈,他就有點滑不動了。
可是,孟語喬就在他前面。兩個人之間并沒有很大的差距,只要他努努力,再努努力,說不定就能追上去。追上去,再找找機會,超越對方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一點點希望就好像掉在小毛驢前面的那跟胡蘿蔔,不斷引誘他榨幹自己所剩無幾的體能,加速加速再加速,勇往直前!
他在半小時前就經歷了一場激烈的1000米決賽,體力不支是很明顯的事情。
孟語喬雖然也很期待好好跟他比一場,但絕不是今天這一場。
他作為第一站比賽這個項目的冠軍,眼睛裏看到的,只能是第一,而不是身後的顧染。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耗盡體能的小家夥竟然這麽難纏。
明明已經落到了第四,卻還不肯放棄。
孟語喬可不是池朗那個暴力糙漢,他技術非常細膩,尤其是彎道技術,根本不給顧染任何機會,就又拉開了距離。
反倒是顧染,差點兒踢上彎道處的标志塊把自己甩飛出去。
這個時候,後面的池朗也趁機追了上來,就在顧染的右側,打算利用自己充沛的體能再次從外側超越他。
太難了!
看到這一幕,觀衆席上都有人忍不住嘆氣:“要是我,可能已經放棄了。”
“我要是累成那樣,我可能連池朗都滑不過。”
“想什麽呢,你本來就滑不過。”
“……”
站在場邊的徐清也覺得這對于顧染來說太難了,不管怎麽樣,他已經拼盡了全力。就算他最後排名第五,沖着這股不服輸的勁兒,那也是該好好表揚一下的。
但顧染仍舊沒有放棄,什麽是體能極限,他不知道,但是只要熬過腿部肌肉最酸軟無力的那個階段,兩條腿甚至都變得麻木起來,他已經沒有什麽太多感覺,只知道機械的做着連續夾刀的動作。
孟語喬本以為顧染已經被他甩開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前面的劉飛身上,就在第四圈最後一個彎道,他打算一鼓作氣超上去。
可是在他的左側,那個纖細卻靈活的身影又無聲無息的追了上來。
孟語喬忍不住用眼角餘光看了一眼顧染,高速滑行的瞬間,只看到了他清秀的側臉,以及從他額頭上飛濺而起的一滴汗水。
這一瞬間,這個畫面似乎在孟語喬的腦海中定格。在很久之後,他和顧染成為甘願犧牲自己,也要成全彼此的隊友,他還會時常想起這一幕。
于是,在這個彎道,第二、第三和第四之間,又發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奪。
最終,孟語喬落到了第四,
顧染感覺自己心跳的頻率已經超出了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但他超越了孟語喬,他完成了這次超越!
比賽還剩最後一個彎道,他現在頭暈眼花,累得喘不上起來。
他已經連思考的體力都沒有了,只能機械的往前滑行。
最後的直道,孟語喬還是追了上來,顧染顧不上他,只是本能的拼命往前伸腿,想要搶在對方之前,将冰刀尖送過終點。
比賽結束之後,成績遲遲沒有出來。顧染憑着慣性在冰面上繼續滑行,這時候所有剛才被忽略的感覺排山倒海的湧上來,他差點支撐不住倒在冰面上。
池朗從旁邊靠過來,一把摟住他的肩膀,帶着他滑向場邊。
這場比賽,運動員發生多次身體接觸,裁判需要反複觀看錄像回放才能确定是否有犯規。
顧染雙手撐在防撞墊上,仍然喘得不行,感覺肺部就像要炸了一樣,不斷汲取着空氣。
他盡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頻率,讓心跳慢慢平複下來。
池朗拍了拍他的肩膀,關心道:“沒事吧。”
顧染說不出話,就輕輕地搖了搖頭當做回應。
“你也是,”池朗忍不住數落他,“不行就不要逞強,要正視自己的體能。”
顧染擡起頭來瞪了他一眼,說不出話,也要拿口型罵他:“傻逼。”
被罵了池朗也不生氣,反倒笑了起來:“喲,還有力氣罵人,看來最後再滑個接力是沒問題的。”
他不說顧染還差點忘了,最後還有個男子5000米接力賽。
老天爺,這不是要了他小命了嗎?
“唉……”顧染無聲的嘆一口氣,不管了,接力賽滑一圈半還能休息幾圈,咬咬牙,總能撐過去。
成績仍然沒有出來,一旁的劉飛和任永傑已經不等了,兩個人換好鞋子,一前一後沿着通道往外走。
對他們來說,其實結果也沒那麽重要,作為國青隊的隊員,他們可以直接獲得全國短道速滑錦标賽的參賽資格,不用辛辛苦苦的拼。
再說,第一和第二本來就沒有懸念。他倆跟別人也沒什麽肢體接觸,不存在判罰。
接觸主要集中在顧染和池朗、孟語喬三個人之間。在那種混亂的情況下,大家都有肢體接觸,為了保持平衡,手部多多少少帶了點動作。誰也說不清楚那算不算犯規,犯規那個究竟是不是自己,最後還得看裁判怎麽判。
顧染仍舊保持着雙手撐在防撞墊上的姿勢,身體前傾,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池朗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半開玩笑的說道:“被判罰那個肯定是你。”
“呸!”顧染問他:“憑什麽是我,是你還差不多。”
池朗笑得很壞:“就是你,你摸我大腿了。”
顧染一張嘴,差點沒吐出來:“就你那腿,請我摸我都不摸。”
池朗立馬把他的大長腿伸過去,崩得筆直,股四頭肌在緊貼的連體衣下鼓起明顯的輪廓:“快,來摸一下!”
“滾一邊兒去。”
他倆正在鬥嘴,大屏幕上,成績已經出來了。
裁判經過深思熟慮,沒有給出任何判罰,五個人都有成績。
但最終的排名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