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畢竟比賽剛結束,又休息了兩天,明天才開始正式訓練。隊員們現在的心情都還處于比較放松的狀态,三五成群,走進健身房。

哪曾想,笑容還沒有從眉梢眼角消散,就聽到徐清來了這麽一句。

于是,本來還交頭接耳的男女隊員,立時便靜了聲。偌大的健身房分外安靜,落針可聞。

隊員們在中間的空地上三三兩兩的席地而坐,顧染他們宿舍四個人整整齊齊的坐在最後排,靠着後面的器械。

徐清的話讓他們人人自危,全都低下了頭,開始自我反省:“我就是去湊人數的,不關我事。”

“我成績不好,我知道。”

“我沒拿到獎牌,我悔過。”

顧染心裏想的卻是:“老狐貍,就算把金牌拿了個遍你也不會滿意。”

徐清的目光再次掃過衆人,眼前都是一群半大孩子,只要看看他們的表情,他們心裏的想法就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顧染臉上。這小崽子雖然表面看起來很平靜,很坦然,指不定在心裏怎麽吐槽他。

徐清繼續說道:“你們一定認為我是對成績不滿意。”他陡然拔高了音量,“沒錯,我就是對你們的成績不滿意。整個男隊加起來十幾個人,沒有拿到一塊金牌!”

其實是有的,他們省有一名隊員參加了成年組男子5000米接力,是和H省、L省聯合組隊,只不過比賽一結束,人家就返回國家隊訓練了,并不在這兒。

其實女隊也只有梁可欣拿了一塊500米金牌,其他人成績也不理想。但徐指導在罵人這件事情上,從來就沒有一碗水端平過。

罵的時候大家一起挨罵,點名批評就只批評男隊。

顧染心想:“一次比賽的成績不理想說明不了問題,唯成績論不可取。”

前面,徐清馬上說道:“我知道你們怎麽想的,不就是認為我唯成績論。”

顧染:“……”

徐總管這是什麽時候煉成的讀心術?也太厲害了吧!

“可是,競技體育,不就是拿成績說話?你們作為職業運動員,出不了成績,就是在這裏浪費青春!”

“誰不想練了,現在就可以告訴我!”

說完,他又用那種淩厲的目光掃過衆人,看得這幫十多歲的孩子們背脊一陣發涼,都不敢吭聲。

徐清看到他們這個反應很是滿意,又接着往下說道:“馬上就是冬奧會,冬奧會結束之後就是下一個四年。到那個時候,你們想想自己多少歲了,憑你們現在的實力,有沒有機會站上奧運賽場,為國争光?”

在座這群隊員裏面,年齡最小的就是顧染這個小師弟,也已經14歲半了。其他人普遍比他大2-4歲,最大的也已經二十多了。

奧運賽場對他們來說就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這個夢誰都做過,但是還沒來得往現實裏想過,那看起來太遠了。

可是,當把奧運和時間聯系起來,四年不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到了那個時候,連顧染這個小師弟都已經十八九歲,進入一個短道速滑運動員最黃金的年齡,其他人呢?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他們還不能站上奧運賽場,等待他們的命運将是什麽?

他們已經放棄了文化課學習,全心全意投入到速滑事業,這條路若是走不通,他們還有退路嗎?

這時候,徐清又說道:“你們也知道,精英聯賽從第二站開始,成績計入總積分排名。明年三月的全國錦标賽,你們兩百多人,要去争奪24個參賽名額。七月有全國冠軍賽,兩年後還有冬運會。你們能走到哪一步,自己心裏也該有個數。”

顧染掐指一算,他現在1000米第二名,21個積分,500米第三名,13個積分,這個成績,就算他後面兩站不參加比賽,也能排進前24名了。

徐清又在前面語重心長的說道:“這次比賽,你們成績不佳是一個方面,但是,讓我最不滿意的,是你們的态度。尤其是你,鄭文康!”

鄭文康就坐在顧染身旁,聽到他這一嗓子,本能的往後縮了縮。

“比賽的時候,人家稍微給你一點壓力,你自己就先退縮。作為一名運動員,不敢搶不敢拼,哪裏有一點體育精神。明年開年你就17歲了,不如趁年輕找個廠上班去吧。”

鄭文康被他訓得一聲不吭,只敢坐在那裏挨罵。

徐清涼嗖嗖的目光飄過來:“還有,訓練中再讓我看到你嘻嘻哈哈得過且過,你就給我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他是從體校提拔上來的,現在已經這個年紀,體校自然是不會要他,徐清真要趕他走,他就只能退役,或者找個俱樂部自己訓練。

鄭文康是真的怕了,他知道,徐指導既然說得出,那就一定做得到,絕不是在跟他開玩笑。

不光鄭文康怕了,旁邊的人也怕。徐指導罵完了鄭文康,下一個指不定輪到誰。

徐清的目光往旁邊移,在顧染的身上停頓片刻,然後看向他的另一邊,最終落在了旁邊那人的身上:“高梓逸!”

“……”

聽到他這一聲喊,高梓逸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

徐清盯着他,語氣倒是沒有剛才對着鄭文康那麽嚴厲:“我沒記錯的話,你也還沒滿17歲吧,怎麽一到場上,我還以為你七十了。”

高梓逸以為徐清這是嫌他速度太慢,立刻态度端正的說道:“之後的訓練我一定注意,着重提高速度。”

顧染卻秒懂了徐清的意思,其實徐清并不是說他速度太慢,而是太保守,一味的求穩,卻失去了在比賽時應該有的激情。

果不其然,徐清說道:“按照規定,今年入選過國青隊就可以直接獲得全國錦标賽的參賽資格,求穩是好事,但有時候該上就得上,不必考慮那麽多。”

高梓逸誠懇的點點頭:“我記住了。”

徐清又将目光移到他的身旁,吳凱澤一個哆嗦,該來的躲不掉,總算輪到他了。

但徐清只是說了一句:“雖然沒拿到獎牌,但是從成績來看比起上一站還是有進步,接下來要繼續努力,争取更好的名次。”

“嗯嗯,知道了!”吳凱澤趕緊點頭如搗蒜,心裏還有點小慶幸,前面鄭文康和高梓逸都挨了一頓批評,尤其鄭文康,連讓他哪來的回哪兒去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到他這兒,徐指導竟然這麽溫和,反倒讓吳凱澤有點受寵若驚。

徐清又點了幾個人的名字,多多少少指出了一些他們在比賽中的問題。态度倒是沒有對着鄭文康和高梓逸那麽嚴厲,但還是讓幾個小隊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挨罵。

前後左右的人都被徐清叫了名字,只剩下顧染沒有被點名。

小崽子心下一喜,感覺是自己這次的表現足夠好,征服了徐總管,他就算要罵人,也不知道從何罵起。

“顧染。”

“……”

徐清笑眯眯的看着他:“你和你的兩位師兄正好相反,你只要上了冰場,發令槍一向,就什麽都顧不上了。年輕隊員敢打敢拼是好事,但是我必須要提醒你……”

顧染在心裏嘀咕:“這是徐總管的看家本領,雞蛋裏面挑細菌。”

徐清說:“我必須要提醒你,在這樣的比賽中,你首先要保證的是不讓自己受傷,其次才是拿到什麽樣的成績。”

“劉飛、任永傑他們1000米最好成績能滑進1分23秒,你還夠得練!”

“唉!”顧染低下頭,忍不住嘆了口氣。

徐總管這人還有個毛病——淨說大實話。

顧染也知道,他在拼盡全力,其實人家也就是随便滑滑。但是他并不認為這有什麽問題,他就是要讓劉飛他們知道,自己雖然年紀最小,但是在比賽場上也不是他們随便滑滑就能糊弄的。

而後,他又聽到徐清在前面說道:“但我很欣賞你這種生而無畏的勇氣,繼續保持。”他又看向其他人,“這一點,希望大家多向你們的小師弟學習學習。”

聽到這裏,顧染才偏了偏頭,嘴角上揚,露出兩個小酒窩。

聰明的小孩兒還是習慣于聽別人表揚他。

“好!”徐清擊了一下掌,“今晚練半小時體能,體能教練不在,我來看着你們,開始熱身吧。”

“幹得漂亮!”衆人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動作麻溜的站了起來,開始拉開距離,在空地上熱身。

第二天是個周一,顧染又恢複了上去到學校上半天課,下午回來訓練的生活。同樣是一天24小時,別人只用做好一件事情,而他,需要做好兩件。

按照習慣,吃過晚飯他就趕緊回到宿舍做作業,到了七點半,他就去滑冰場或者健身房,還能再給自己加一個小時的訓練。

顧染還發現,徐清是真的把自己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奉獻給了J省的短道速滑事業。

他住在冰上訓練基地的教練員公寓,一個月至少比別的教練多值班三次,有些有家庭的教練還時常請他代班,他都來者不拒。

并且,一天三頓都跟着隊員們一起在食堂解決,時不時晚上還要給他們加點訓練量,或者單獨指導。

所以顧染晚上也并不孤單,時常會有被徐清叫過來一起加訓的師兄師姐陪他。但顧染一定是接受徐清單獨指導最多的那個人,因為別人可能是幾天一次,他是每天都在。

就算是加訓,徐清給他布置的訓練計劃也是循序漸進的。一開始是恢複性訓練,然後是基礎訓練,技術滑……

如果有別的隊員在,徐清就會讓他們倆一組,完成布帶牽引訓練。

如果沒有其他隊員,徐清就會自己上,配合顧染訓練。

根據顧染的觀察,徐指導這個人慣會偷懶,每次自己上的時間都不會太長,就讓他練別的去。

眼看就要到十二月,省城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雪,天氣越來越冷,已經到了零下七八度。

就算按照冬天的作息時間,隊員們可以多睡一個小時,但早上起來出早操仍然能要了他們的小命,每天早上一到六點,男生宿舍走廊哀嚎之聲不絕。

要是這天正好是徐總管值班,誰嚎得最大聲,誰就被罰得最慘。

徐清站在訓練場中央,套了件和隊員們同款運動服,一手拿着口哨和秒表,一手撐着腰,目光一直追随着跑道上正在跑操的隊員。

男生們擠在一起小聲議論:“徐總管應該趕緊談個女朋友,分散一下注意力,省得每天都來折磨咱們。”

“錢領隊不是老喜歡給年輕教練介紹對象嗎,請她幫幫忙,解決一下咱們徐指導的終身大事。”

“主要是拯救我們于水火。”

顧染往側過頭去看了一眼徐清,說道:“有點難。”

“怎麽說?”有個隊友問他,“咱們徐總管要個頭有個頭,要長相有長相,也算一表人才。”

顧染卻說:“我感覺他腰不太好。”

“這這……這可麻煩了”

這時候,徐清在不遠處大喊一聲:“你們幾個,聊夠了沒,沒聊夠旁邊站着聊會兒。聊夠了再跑。”

他這一嗓子,沒人敢再吭聲,趕緊拉開了一點距離,認真跑起來。

顧染這麽說不是沒有根據的,他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在訓練,和徐清相處的時間最長。

據他觀察,徐清沒法保持一個姿勢太長時間,尤其是坐飛機的時候,過一會兒他就要換個姿勢。

他們在場上比賽,他站在場邊的教練席也一樣,有時候雙手撐在防撞墊上,有時候拉一把椅子過來坐一會兒。

他配合顧染做布帶牽引訓練,時間直接減半,一開始顧染以為他是偷懶,後來才發現,他是真的時間長了腰受不了。

就這麽一會兒,他都得扶着自己的腰半天才能緩過來。

顧染一向是個善于觀察,也善于思考的孩子,稍微想想也就想明白了。

徐清才剛滿26歲,退役的時候才24歲,對于短道速滑運動員來說,正是當打之年,又在一個奧運周期的中間,他怎麽沒堅持到冬奧會就退役了,那必然是有他無法堅持下去的原因。

這個原因,通常情況下都是因為傷病。

但徐清從來不向他們提起這些,他甚至很少說起自己當運動員時候的事情。

顧染也只從他嘴裏聽到過一次,就是從上海回來,幫他做PPT分享,偶然看到一個他當年的比賽視頻,他十分坦然的表示,自己對這場比賽的失利負主要責任。

這麽一想,顧染就對徐清這個人肅然起敬,不管他在訓練中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顧染都會照做。

但是,他那張嘴實在是太讨厭了,時常讓顧染有種弑師的沖動。

精英聯賽第三站的比賽又是選在了一個南方城市,這次卻不是陽光充足的海邊,而是一個又濕又冷還沒有暖氣的內陸城市。

顧染從小就生長在北方,到了冬季,雖然外面冰天雪地,但是屋子裏有暖氣,室溫常年在二十度以上。

他哪裏遭受過這樣的魔法攻擊,室內比室外還冷,在房間裏坐了一會兒,鼻涕泡差點凍出來,這才反應過來酒店房間裏有空調,趕緊去找遙控器。

這次比賽對于顧染來說簡直變成了一種考驗,不但适應不了這裏的氣候,總感覺身上的衣服沒有幹透,關鍵是他也适應不了這裏的飲食。

比賽的頭一天,他抱着平板倒在床上,本來在研究比賽要怎麽滑,哪裏該穩住節奏,哪裏高起速,他都會事先給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這時候,就聽一旁的高梓逸嘆了口氣。

顧染擡起頭來,看到他在磨冰刀,以為他出了什麽事,一翻身坐了起來:“怎麽了,割到手了嗎?”

他倆在隊裏關系最好,每次出來比賽都住同一個房間。

高梓逸拿着油石繼續在刀刃上來回打磨:“感覺不适應這邊的環境,今天上冰訓練,狀态很不好。”

“別擔心。”顧染摟過他的肩膀,“練短道速滑的大部分都是北方人,咱們不适應,他們也未必能适應,放心吧。”

他這麽一說,高梓逸又覺得是這個道理,心理包袱也就減輕了許多。

這次,他們并沒有和H省住同一間酒店,但是,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他卻遇到了另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徐總管:我腰不好你們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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