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回到家之後,顧染拎着東西就打算回房。他媽可不能就這麽放過他:“你過來。”

顧染只得走到客廳坐下,許玫又說:“你把襪子脫了。”

顧染笑道:“你要幹嘛呀?”

“脫了我看看。”

“我不!”

許玫問他:“你腳上的傷怎麽來的?”

顧染說:“不小心被冰刀滑了一下,沒事,都快好了。”

“什麽時候的事情,你怎麽沒告訴我們?”

顧染攤手:“多大點事,擦點藥就好了,我告訴你們幹嘛呀?”

許玫又說:“那你把襪子脫了。”

顧染不肯,許玫過去準備自己動手。顧染連忙轉身,盤着腿坐在沙發上,不讓他媽碰他。

這時候顧長風開門進來了,看到母子倆正在拉扯:“哎喲,這是正在挨揍嗎?”

他們家沒有打孩子的傳統,顧染從小就乖,沒有挨過揍,顧長風看着還挺新鮮。

許玫吩咐道:“你過來,把他給我摁住。”

“哈?”顧長風卷起袖子走過去,從後面按住了顧染的肩膀,“混合雙打?”

顧染上半身被制住,也不敢太用力掙紮,被他媽一把就扯掉了襪子。

他的腳腕上除了剛才那道傷口,還有深深淺淺長短不一的好幾處,有的已經愈合了,有的還在結痂,應該都是冰刀滑出來的。

許玫又留意到他的腳後跟,那裏的皮膚是紅色的,厚厚的一塊摸起來特別粗糙。不難看出,那是磨出血泡之後潰破,愈合,又磨出血泡,再次潰破、愈合,反複不知道多少次,才變成這樣。

可以想象,那是一個多麽漫長又痛苦的過程,但顧染從來沒有跟父母提過。

為了保護踝關節,冰鞋兩側和後面都是很硬的材質,訓練時間長了特別磨腳。不管是速滑還是花滑,每一個練習滑冰的孩子,被人誇長得好,身材棒,脫了冰鞋那一雙腳卻是傷痕累累,早已變形,看着就跟七八十歲的老人差不多。

短道速滑更危險,就算是在訓練的時候,隊員之間也會經常發生碰撞,被冰刀劃傷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腳上別說磨出血泡,時間長了肌肉,甚至骨骼都能露出來。

顧長風也看到了,收起了玩笑,有點心疼,但也沒有表現出來。雙手捧着兒子的臉搓了搓:“疼不疼?”

其實顧染都有點搞不清楚這是什麽時候的傷,反正也不影響他訓練。有時候訓練太投入,根本就意識不到受傷了,等結束了才發現,傷口的血都已經凝固了。

他趕緊把腳收了回來:“這算什麽,你們是沒見過我隊友的腳,那都沒法看,有的還得縫針。”

顧長風輕輕在他臉上拍了一下,指了指許玫的方向,示意他別說了。

許玫把身體轉向另一邊,顧染湊過去,看到她在偷偷地抹眼淚。

顧染趕緊扯了張紙巾給她:“哎呀,這點小傷,這就跟你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劃破手指一樣。”

許玫不理他,又把身子往另一邊側了側。顧染又說:“你看,你穿高跟鞋不也經常把腳磨出個大水泡,真沒多大事。”

“……”

“媽媽。”顧染開始抱着他媽撒嬌,“媽媽,媽媽,媽媽!!!”

“今天買的新衣服,我試給你看看?”

“你不是總擔心我長不高嗎?我現在個頭竄得老快了,現在比你都高,興許下次回來就跟我把差不多了。”

“你是不是不喜歡金色呀,那下次我換個顏色。”

許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那冰鞋是不是小了,要不換一雙吧。”

顧染現在要換一雙冰鞋可麻煩了,需要先做腳模,然後再寄去美國,定做碳纖維材料的冰鞋,還得按照他習慣的弧度定做冰刀,來回得好幾個月。

不過顧長風財大氣粗,一口氣定做了兩雙,讓他兒子換着穿,等他兒子的腳又有變化的時候再定做新的。

顧染知道,他媽看到他那雙腳心都要碎了。他就是那種典型的溫室裏的花朵,被父母長輩溺愛着長大的孩子,從小到大,吃苦受累的事兒從來不讓他做,更何況受傷。

上次肩膀受傷,他媽就心疼得跟什麽似的,恨不得二十四小時貼身照顧他。後來他在比賽和訓練中,經常摔倒,也從來不敢跟他媽說一個字,在家更不敢在他們面前把那雙腳露出來,就是不想讓他們擔心。

現在他爸媽都看到了,他媽卻什麽也沒說,只問他是不是冰鞋不合腳,張羅着給他換新的。

他媽知道他就喜歡短道速滑,一門心思就要在這條道上走下去,絕不回頭,也只能盡最大能力支持他。

三天假期,顧染除了陪父母,就是抓緊時間看書學習,把集訓和比賽落下的功課趕緊補上。

老師和同學都給他發過許多筆記和資料,他就算是在家自學,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學完之後再把作業做了,鞏固一下知識點。

假期之後,他又恢複了半天上課,半天訓練的作息。第一天到教室,同學們看到他紛紛跟他打招呼。

他們班的顧染同學,那可太牛逼了,一個學期上不了幾天課,考試卻能考全年級前八。現在別說整個高一年級,全校都知道他。

顧染坐下來,本來想把書包塞進抽屜,彎腰一看,好家夥,裏面滿滿當當塞了好多東西。

他一件一件往外掏:先是一打信封,全都是粉粉嫩嫩的馬卡龍色系,看着就少女心爆棚。

顧染大致浏覽了一遍,全都沒有署名。

他把信封放桌上,接着往外掏東西,首先是一個心形的玻璃罐子,裏面裝滿了手工疊的小星星。然後是一個木盒子,打開來,裏面是一朵永生花。還有巧克力、筆記本、流沙瓶、各種手工小擺件堆了一桌子。

周圍的同學全都看着他笑,班長說:“要不是咱們攔着,不許外班的人再進來,你這抽屜可就裝不下來。”

顧染:“……”

他感覺自己像個小攤販,售賣各種雜物。這些東西他拿着也沒有用,拿也拿不走,送人又不太好,放着還占地方,

第二天背了個大書包過來,這才把所有東西全都裝走了。

回到宿舍看着這一堆東西可把他愁壞了,鄭文康和吳凱澤趕緊圍過來:“這難道是……”

他欲言又止,顧染卻很大方:“情人節禮物,放了一兩個月的巧克力,你們吃嗎?”

鄭文康一臉敬謝不敏:“這是愛的禮物,你自己慢慢享用吧。”

顧染說:“他們怎麽送禮物都不留名呢,我都不知道誰是誰?”

吳凱澤問他:“你知道了要怎麽辦?”

顧染說:“我給他們都寄回去。”

鄭文康搖頭嘆息:“唉,小師弟太年輕,不懂男女之事。”

吳凱澤詫異道:“你懂?”

鄭文康翻了個白眼:“我懂個屁,我天天被關在這裏。”

顧染在一旁笑死了,拿着他那一打情書,拆都懶得拆,和禮物一起放進一個大箱子,搬到了櫃子頂上落灰。

訓練了一個星期,J省短道速滑隊就接到了國家冬管中心下發的文件,征召他們隊高梓逸、梁可欣和顧染三個人進入國家短道速滑青年隊,備戰五月份在荷蘭舉辦的世界青年短道速滑錦标賽。4月15號前往上海報道。

顧染同學這次是正經進國家隊了,師兄師姐圍過來拍着他的肩膀恭喜他。

顧染自己倒是顯得比較淡定,他在全國錦标賽上的成績,進入國家青年隊也沒什麽可意外的。

當天晚上,就有一個陌生人來加他微信。顧染一看備注,吓一跳,那個人竟然是程森。他趕緊通過好友,先給對方發了條消息:“程指導。”

程森問道:“通知收到了吧。”

“收到了。”

程森又問:“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事情吧。”

“額……”

程森幹脆發過來一段語音,說話的語氣帶着一點寒意,怪瘆人的:“你們徐指導那個人最讨厭別人打聽他的私事,他還特別小氣,有仇必報。”

迫于他的淫威,顧染想也沒想就屈從了:“什麽條件,您說,只要我能辦得到,一定為您效勞。”

程森又說:“我就是想請你幫個小忙。”

顧染急死了:“您趕緊說吧。”

發消息說不清楚,程森幹脆給他打了個語音電話過來:“是這樣的,徐指導退役的時候我就想讓他跟我一起,做國青隊的技術指導。我好說歹說他就是不願意,非得回J省去當教練。”

顧染聽得一愣一愣的:“您該不會覺得……我能說服他吧。”

程森繼續說道:“這一年多來,我跟他交流的次數不多,每次交流話題都是圍繞着你。他跟我說你是塊兒璞玉,需要悉心雕琢方可成器。你是他成為教練以來帶過的最有天賦的隊員,他非常看重你。或許,他也将自己未盡的夢想寄托在了你的身上。如果你去跟他談,希望他能跟你一起來國家隊,繼續帶你,我想他會慎重考慮的。”

顧染抓住了他話裏的一處錯誤:“國家隊?”

程森立刻改了口:“國青隊。”

顧染也沒跟他糾結這個,問了一個自己很好奇的問題:“為什麽徐指導不願意去國青隊?”

那頭沉默了片刻,顧染以為自己這個問題問得不妥當,正打算圓一下,讓對方不用回答。

哪知道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程森就說了一句:“是因為我吧。”

“啊???”

顧染萬分驚訝,怎麽也沒想到是這麽個答案。他只以為他們是師兄弟,又是一個省隊的,關系很好才是。

徐指導怎麽會因為他,不願意去國青隊。

程森苦笑道:“他受傷就是因為我,我們倆在訓練中撞在一起,就是這麽湊巧了,他的腰摔傷了。”

“!!!”

顧染腦子裏有點亂,迅速梳理了一下事件的經過。

徐清退役的時候只有二十四歲,正是一個運動員職業生涯的巅峰期。在一次訓練中,他和程森撞在一起,導致腰椎嚴重受傷,不得不退役。

之後,程森邀請他進入國青隊擔任技術指導,他不願意。

這聽起來合情合理,一次重大傷病毀掉了一個運動員的職業生涯,盡管對方并非有意為之,兩個人還是關系非常好的師兄弟。雖然徐清表面不說什麽,但心裏總有個疙瘩也在情理之中。

“唉!”程森輕嘆口氣,“我寧可受傷的人是我,我本來也到了退役的年紀。”

“……”

顧染不知道該說什麽,比起程森,他跟徐清的關系自然更親近一些,畢竟徐清是帶了他一年多的教練。平時損是損了點,但也是真心為他們好。

聽完程森說的,顧染也替徐清感到遺憾。要換了他,他也不願意去,那他怎麽會幫着程森去說服徐清呢?

“對不起程指導,我幫不了你。”

程森一愣:“為什麽?”

“因為我不願意。”

“……”

這次換程森驚訝了,讓自己的主教練進國青隊繼續帶他,他怎麽還不願意呢?

程森問道:“為什麽?”

“既然徐指導自己不願意,我覺得您應該尊重他的想法。”

程森又嘆了口氣,比上一次更加沉重:“我是他師兄,可以說看着他長大。我知道,他內心深處是願意的。”

顧染搞不懂了:“您怎麽那麽肯定呢?”

那邊沉默片刻,複又說道:“不管作為運動員還是主教練,只因為國家需要我們,我們就必須随時站出來。”

“今年的冬奧會,我們在短道速滑上的表現全世界都看到了。我們迎來了新的奧運周期,就應該有新的開始。”

顧染是個非常敏銳的孩子,隐隐從他這話裏察覺到了什麽,但他又沒能抓住問題的核心。

于是說道:“我試試吧,但我不保證一定可以說服他。”

接下來幾天,顧染一直在想那天程森跟他說的話。扪心自問,其實他也是想徐清跟他們一起去上海,接着帶他們。

但是從這幾天的訓練安排來看,徐清根本沒有這個打算,他還囑咐高梓逸:“你是隊長,可欣是個女孩子,顧染年齡最小,到了國青隊,你要照顧好他們。”

高梓逸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沉默的點了點頭。

顧染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麽跟他開口,于是,考慮再三,他把這件事告訴了高梓逸。

高梓逸聽完之後倒是并不驚訝,畢竟他是進過國青隊的人,也短暫的進入過國家隊,對于這件事情早有耳聞。

他問顧染:“你打算怎麽做?”

顧染想了想:“其實,我倒是有一個辦法,但我沒什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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