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手指落在琴鍵上, 從亂糟糟,到寧靜,坐在鋼琴上的人并沒有練什麽曲子。更像是用手指在琴鍵上寫一封信, 長長的信, 給自己。

一個命運坎坷的人該如何生活呢?

該認真的悲傷,還是該學會随遇而安?

真要認真的話, 是不是早在七年前,父母雙雙離開的那一天就活不下去了。

幸福只是體驗過的一件事情, 快樂存放在記憶裏。一個生活坎坷的人,理應學得聰明,學得油滑世故, 鑄一個堅硬的殼将自己裝起來。但是這個人骨子就是太天真,什麽也沒學,所以就一再受挫。

她只想抓着那麽一個真正愛自己的人, 安安靜靜地生活。所以就追着周姨跑, 追着他們一家人跑,她只是想有那麽一個人而已。

琴聲憂愁, 像哭泣。

又變得憂傷,幽幽地嘆氣。

再由憂傷化作簡單。

親和、柔軟的音符從手指下緩緩地走出來, 邁着天真的步子。

下午的時候,餘北來了電話, 李姐的手指有點發炎,問時承景是繼續要李姐回來, 還是重新派人過來, 還是怎麽辦?

他們來這兒, 為什麽誰都不帶, 多的人也不要, 因為時家的人,施樂雅只跟李姐處的不錯。

餘北等着指示。

“你一個人回來就行了。”

“……是。”

餘北沒敢多嘴問不帶人來,吃飯的生活瑣事怎麽辦。反正他不會做這些婆婆媽媽的事,他的手也從來沒洗過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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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就是寧願吃面包也不願意沾濕手指,打着大不了就拎家裏那小雞仔幹活的人回家,被廚房裏的一幕震驚。

小雞仔子在,只是,他的老板,堂堂時承景,怎麽在給那個小雞仔打下手似的。

颠勺?切菜?用那雙一拍桌子就能吓癱一幫人的金手指洗油膩膩的鍋?

餘北總算從震驚裏清醒,赴死一樣地進了廚房。

“董事長,我來吧。”

時承景回頭看了看餘北,臉上沒有餘北預想中的尴尬,泰然自若地問他幾點了。

“五點多了。您,您,還是我來把,”餘北低頭痛苦地撩襯衫袖子。

“不用。”

“……您哪能幹這些事,而且,”餘北将嘴巴朝正端鍋的人耳朵邊湊近,“夜裏您心口上的傷會痛的。”

餘北簡直是咬着牙的,誠肯地将一雙袖子都撩在手臂上,伸出手,真心實意要替時承景幹了自己最不願意幹的活。

“我來吧,雖然我不會,您可以指揮我。”

對餘北的忠心赴死,時承景卻皺了下眉,“行了,去擺碗。”

“我來吧,要是來個人看您在幹這種事,那,哎,”

“……”

“我行的,讓我來吧。”

“別沒完沒了。”

“……”

“擺碗。”

抽油煙機呼呼地抽走熱氣、油煙,餘北垂頭拿碗筷去了。竈臺前,林周譯壓根沒管這倆人,把炖着菜的鍋蓋上蓋子。“再過一會兒出鍋就行了,我去叫小雅姐吃飯。”

“幾分鐘?”

林周譯不高興地看着面前讓幹什麽幹什麽,一副任勞任怨嘴臉的人。嘴角蠕了蠕,最終嗆不出什麽話。

都30多了,也沒見老,進一次火場也沒在臉上留個疤。

操蛋。

“五分鐘。”林周譯瞥下眼睛回答。

“五分鐘?行。去吧。”

“我當然知道去,用不着你命令人……”林周譯轉身,嘟嘟囔囔走了。

施樂雅跟着林周譯一起回來的時候,菜已經擺上桌子了。時承景跟餘北站在桌子邊,餘北正仔細地往自家老板金貴的手指上貼創可貼。

時承景食指上被菜刀劃了一下,餘北看見簡直自認又失職了。他的任務就是保證時承景的安全,結果他老是背着他受傷。

餘北動作是仔細的,成果是粗糙的。

從外邊回來的兩個人。

“別瞪我,他做給你看的,就切頭發絲細的一條口子。”

“他切什麽了?”

“……切菜。”

施樂雅咬了咬嘴唇,從林周譯身邊走開,把餘北怎麽貼都沒能弄妥帖的創可貼重新弄好了。一桌子菜大概都算是經過時承景的手做出來的,林周譯全程把時承景指揮得服服帖帖。

林周譯原以為做一頓飯的功夫,至少會打一架,結果什麽都沒有。

他說什麽,人家就做什麽,怎麽刁難連嘴也不還一句。

晚飯結束,一桌子的碗盤也是時承景帶着防水手套親自動手收拾的,連餘北也沒要幫忙。

夕陽落盡,黑夜一瞬到來,施樂雅低着臉站在一道敞開的門邊,林周譯站在她背後。山裏的夏天,白天和城裏沒什麽區別,只是夜裏退涼得很快,尤其是有風的夜晚。

“就做了兩頓飯而已,一日,是三餐吶。往後要過的是日子,每一天又每一天,如果這點事他都不甘願做,怎麽配得上你。”

“林周譯。”

施樂雅是心平氣和地喊他的,但只是低着臉,沒看人。

晚風吹過,她有一縷發絲飛舞着觸上他的肩膀。

林周譯擡手将那縷頭發從身邊擋開,由門洞裏走了兩步下來,在門下的臺階上坐了。手指上還殘留着施樂雅發絲柔軟的觸感。

林周譯坐在臺階上絞着手指玩兒,施樂雅看看他絞動的手指,看看他清爽的短發。

“不管什麽原因,這段時間都謝謝你。沒有你的話,我不知道,這些日子會怎麽過。有你在很好,很踏實,往後……”

“往後?你就要趕我走了麽?”

玩手指的人動作停了一會兒,還是又繼續絞動。說話也沒有轉過頭來看看施樂雅。

施樂雅切了一聲,“我跟你一起回江城。”

“……”

林周譯這才轉過臉來看施樂雅,夜幕初降,他們來這兒沒有開燈,施樂雅的臉暗得模糊不清,只有一雙眼睛明亮。

“今天下午我接了通電話。你說的對,要好好工作才是正道。跟你一起回去看看二姨,看看童童,童童也放假了。跟你們住幾天,我就要去出差了。”

林周譯一個字沒有,扭着脖子看着她。

“但是,我會跟他複婚。”

時承景說晚上一起散步,施樂雅等來的人已經把廚房收拾好,還回卧室沖了個澡,換了套幹淨衣服。

有道清新的香氣不停地從他身上傳來,兩個人一起出了院子。沿着門前的路走了一段,折進一條石板小道。

風起,樹葉窣窣地響。

施樂雅走的稍微領先,手指就垂在腿邊,素色長裙的褶皺裏。身後,高大的男人忽而雙手背在背後,忽而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裏,走兩步又覺得不對勁似的,學着跟前的人還是把手垂在了腿邊。

閑逛,散步。

他沒有過這種時間。

龍行虎步是因為時間緊,事情硬,他做的事慢性子做不下來,軟性子拿不下。

高大的男人正跟自己一雙手較勁,跟前的人被突然蹿過的貓吓的跳腳撞到他身上。施樂雅被一只過路的野貓吓到,時承景再也不用跟自己較勁。

人已經差不多躲進了他懷裏。

“是什麽東西啊?”

“看大小,是只貓吧。”

“咱們還往前走嗎?”

當然。

人就在他懷裏,手就在他掌心裏,時承景的視線全在懷裏的人身上。等她願意待在他懷裏,他等了多少年,三年半,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他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只要她願意與他同路,他可以走到天荒地老。

“你手上的創可貼怎麽沒換?”

他握着她的手,她發現他沖澡浸濕沒換的創可貼。

“你貼的,不舍得。”

“……”

施樂雅已經躲開了時承景燙人的視線,從他懷裏退了開。低頭從衣兜裏掏了張新的創可貼出來,小心翼翼握着男人的手指,像對待孩子一樣,輕輕撕掉濕的。創可貼黏着皮膚,只是有點拉扯她也似乎怕弄疼他。

細手指不時劃過他的手背,撓過手心。

心髒有螞蟻爬過,被針刺過。

這是時承景自認為三十一年人生裏沒有經歷過的幸福。

愛情是什麽?

盡管時承景都為了一個女人快把命折騰沒了,他也沒意識到什麽愛情。徐子彥打死也想不到時承景這種用銅鐵鑄造的人,有一天竟然會戀愛腦成這樣;沈遠早看到時承景直挺挺地,以一種格格不入的方式一頭墜入愛河,還死不承認。

于這個人他自己,他只知道聽施樂雅說喜歡他的時候,整個人魂都變輕了,輕得要浮出體外。聽施樂雅說以後不喜歡他了就出國,讓他一輩子再找不到她,輕飄飄的魂又重重地落進身體。

她要他了,他就趕上了末班車;她不要他了,他就是世界末日那天,被推下諾亞方舟的那個可憐人。

任何女人都入不了他的眼,他只要他自己的女人,也只有這個才是命裏配給他的,就是施樂雅。是那個在他肩膀上留痕,在他手腕上留痕的自己的女人。

所以他從來也就不會因為她的傷害而生氣,自己的人對他做的一切,自然都是理所當然。對這個人,只要她願意了,無論是軟的、硬的、帶刺的,他只想全部抱進懷裏,捧在掌心,含進嘴裏。

低着臉的人不會知道時承景此刻心中的翻江倒海,也不會明白時承景附着在她身上的愛是如何深重的一種愛。她還在心疼他手指上哪是林周譯說的頭發絲小的劃傷。

“劃這麽長,你不該答應洗碗。”

“沒關系。”

“明天別弄了吧。”

“這麽簡單就能讨你心疼,何樂而不為。”

低頭貼新創可貼的人快被這一句一句的情話砸昏了,貼創可貼的手指完工也不知道該放哪。等待的人卻再等不及她做好什麽準備了,伸手就将人拉進了懷裏,雙臂環着人緊緊抱了。

“小雅,”

“嗯,”

“小雅,”

“嗯。”

無論他喚多少次,都有一個人真實地在回答。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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