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個

許檸坐在機場公共大廳東邊的角落, 位置正對着LED超大顯示屏。她目視不遠處,看着第十二對情侶在安檢長隊最尾端依依不舍地道別, 離得遠, 許檸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可她大致能想象得到。

視線偏轉,許檸怔怔望向實時更新的大廳顯示屏。剛剛她瞥到霍存嶼手上的登機牌, 知道他坐的是哪個航班。屏幕跳動, 廣播裏溫和的女聲徐徐響起,熟悉的航班號變為登機狀态, 許檸眸光頓住, 心髒仿佛沉入氣泡水裏,呲呲炸裂、五味雜陳。

對于自己遲遲不離開機場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 許檸思考了下, 将它歸結為一種類似遺憾補償的心理。

畢業前夕分手, 不止兩個當事人遍體鱗傷, 雙方的好友亦是同樣震驚和不可置信。論文答辯後, 學業上的事基本結束,只剩拍畢業照最後一件事。

拍照那天, 天氣晴朗, 準畢業生臉上的表情各異,有因完成學業洋溢喜悅的,有找到滿意工作而滿懷憧憬的,有和對象修成正果要步入人生新階段的,更有不少因各種原因畢業分手而頹喪傷感的......

許檸始終表情淡淡, 機械地完成拍照儀式。拍完班級合影, 大家四散開, 各自拉着好友擺pose繼續拍各種搞怪照片, 許檸和室友們一起,選地方擺造型拍合照。忽然不遠處傳來嘈雜議論,許檸順着聲音擡眼望過去,看見霍存嶼被一堆人簇擁着往實驗大樓的方向走。

不知是心虛還是慌怯,她瞬間移開了目光。

“聽說機械系今年沒什麽出挑的苗子,這不全國大學生機器人競賽又要開始了麽,系領導急得不行,把往屆的學霸畢業生都喊過來幫忙指導了......”

雖說是有理由的回校,但湊巧趕在同一天,同班同學都扼制不住好奇心紛紛朝許檸的方向看過來。三個室友心細,見狀直接圍坐在她左右,笑哈哈地扯開話題繼續拍照。

營銷班的學生,經過四年的學習實踐,不管初始性格如何,到底都多了幾分不露聲色的機敏。褪去純稚,大家都蒙上圓滑的面紗,對這些八卦也不會再尋根究底。

回到寝室,兩個室友定了晚上的高鐵票,收拾好行李紅着眼睛與許檸擁抱道別。對于私人感情的事,她們作為旁觀者并不好加以判斷,只是看着相處了四年的好友,她們怎麽也沒有辦法把許檸和負心人三個字聯系在一起。

臨走前,她們和蘇敏交換了眼神,将最後的希望寄托在蘇敏身上。

蘇敏和許檸一樣定了次日返程的票,送別室友後,蘇敏去了趟超市買來兩瓶白的。東北姑娘從來不整虛的,搬了移動桌把酒瓶一放,拍拍許檸的肩:“來吧姐妹,最後一晚怎麽着也得整點兒儀式感對不?”

許檸彎唇點點頭,表示同意。

辛辣的白酒滑入咽喉,火辣辣的灼燒感令許檸眼冒淚花,她嗆得咳嗽幾聲,擡眼時蘇敏已經不聲不響幹了小半瓶......真性情的姑娘眼睛臉頰紅紅,酒意上頭,垂眼吸了吸鼻子道,“媽的時間好快,我還記得第一天到寝室的時候,怎麽一眨眼就四年了......”

“老娘居然又長了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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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檸揉了揉有些微疼的太陽穴,學着她以往的語氣笑笑說:“不還是一樣的貌美如花嘛。”

“那可不,俺是咱們村裏的村花呢~”

調笑吹皮過後,蘇敏眨巴眨巴眼睛,深吸一口氣,沒有忘記姐妹們的囑托,可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媽的,這話可真燙嘴。

拎起酒瓶又灌了兩口,蘇敏的臉頰連着脖子都燒得通紅。見她一臉欲言又止的難受勁兒,許檸心裏也不好受,索性奪過蘇敏手裏酒瓶往桌上一擱,直接開口:“你問吧。”

“行,咱姐妹就不藏着掖着了。這些日子你回寧城實習,知道霍學長來找過你多少次嗎?”

蘇敏眼裏依稀泛起水霧,語氣愈發生硬,“沈執學長他們都快把你罵死了,我和思思小于憋着氣幫你罵回去,可是說實話,我他媽也想罵你!!!”

許檸喉嚨發緊,眼眶亦是通紅:“你罵。”

“我罵個屁!”

蘇敏提高音量吼出來,“咱們相處快四年,上課學習、通宵趕DDL、翹課追星,不管別人怎麽說,我們幾個當然都站在你這邊。”

“我們只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啊,為什麽......”

許檸感覺心髒像被棉花堵住一般,窒得生疼,她咬着唇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白酒喝盡,昏昏沉沉的兩人到洗手間胡亂地洗臉漱口,然後安靜地躺回各自的床鋪上。隔着厚厚的遮光簾,許檸腦袋混重,饒是困極卻難以入睡。沒過一會兒,對面的床鋪傳來窸窣聲,許檸聽見蘇敏起身穿上拖鞋,放輕腳步走到陽臺,還小心翼翼地把門帶上。

大學四年,除了霍存嶼,許檸最開心的就是認識了三個好友。她們善良直爽,又貼心周到,哪怕她沒有告訴她們自己有輕微的神經衰弱,在幾次深夜翻來覆去睡不着後,她們會默默買一些助睡眠的香薰,在晚上她睡下後基本都不會弄出一絲聲響......種種畫面閃過,讓許檸的眼睛又濕潤起來。

這時,陽臺裏細微的聲音傳來,大概是覺得她塞了耳塞因醉意已經入眠,蘇敏才會到陽臺去打這通電話。

隔着玻璃門,陽臺上的人依然壓低音量小聲說着。饒是如此,許檸還是隐約聽見了幾句話——

“嗯,嗯,是明天中午十二點十五分的航班。”

“不用謝,學長,真的不用謝。”

“不管結果怎麽樣,我也希望你們能好好聊一聊......”

後面的話許檸聽不清,只有低低的啜泣聲許久未消。在黑暗中,許檸輕輕彎了下唇,眼裏的水霧再壓不住,頃刻間淚流滿面......

片刻後,蘇敏回到屋裏,悄悄回了床。許檸無聲流着淚,鈍痛的腦袋卻異常清醒,她拿起枕頭邊的手機解鎖,将航班改了簽。

一夜無眠,四點左右晨光微露。許檸輕聲起床,簡單洗漱後,她拖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在出發前走到蘇敏的床邊。

隔着窗簾,她聽見蘇敏微微的鼾聲,鼻子有些發酸。頓了頓,許檸走到書桌前拿了張便利貼寫下兩個字,然後回身将便利貼貼在蘇敏的床杆上。

——“謝謝。”

淡黃色的便簽紙随着許檸關門而帶來的風輕輕晃動,轉瞬又歸于靜止。

那天許檸到機場後,在登機前給蘇敏發了消息以免她擔心,然後關機在飛機上發了整整三個多小時的呆。抵達寧城後,她開機,蘇敏卻沒有任何回複。

許檸知道,蘇敏一定氣得不輕。

登機提示音第三次從廣播裏傳來,扯回許檸漂浮的思緒,顯示屏又閃爍一下,許檸的眼睛忽感酸澀,于是垂眸擡起手用指腹揉了揉。算算時間,走VIP登機通道的霍存嶼應該已經坐進頭等艙了吧?

這些年每當午夜夢回,她偶爾也會想,如果那天她沒有改簽的話,在機場見到霍存嶼,會發生什麽呢?

是上演像偶像劇橋段那樣在機場追逐輾轉錯過的狗血戲碼,還是相視一笑泯愛恨......腦中設想良多,有時候連自己都覺得好笑,世上哪有什麽如果。

只是今天,她送霍存嶼來到這兒,體驗了一把送別的滋味。她看着他過安檢,直到身影消失于眼簾。

明明身處同一地方,許檸坐在大廳,卻能清楚地感受到他離她越來越遠。時間流逝,她的心越來越空。如果說送別的滋味已是如此難捱,那麽她當初的不告而別得讓他多難過?

眼眶裏凝結的水汽越來越多,許檸眨了下眼,掉落的眼淚一發不可收拾。公共場合,哭得這樣狼狽,真是太難看了。許檸低垂着腦袋,用手使勁抹眼淚......

模糊的視線中有人遞來幾張紙巾,許檸難得動作快于腦子,接過後輕聲說謝謝。柔軟的紙巾試過濕漉漉的眼睛,淡淡的雪松味拂過鼻尖,許檸猛地僵住,艱難地扭動脖頸轉過頭去。

适逢停止登機的廣播響起,許檸眼底迷思愈甚,本該在機艙裏的男人卻出現在這兒,漆沉的眼裏蘊着她讀不懂的情緒。

機場大廳喧嚷如常,許檸卻都聽不見,耳中仿佛只餘自己亂糟糟的心跳和霍存嶼的聲音。

他問:“哭什麽?”

霍存嶼始終冷靜沉着,更顯得許檸節節敗退,她閃躲着目光,咬牙倔強地扯謊:“生理痛。”

頓了頓,沒聽見霍存嶼的回話,她垂着眼睛毫無底氣地問:“怎麽沒走?”

霍存嶼扯過她的手,把玲娜貝兒鑰匙扣放回她的掌心,不鹹不淡道,“不想要,還給你。”

“......”

許檸撇撇嘴,望着Q版玲娜貝兒,替它感到被嫌棄的委屈,用微哽的嗓音置氣:“不要就丢了呗。”

半晌靜默後,她聽見霍存嶼笑了下,聲音卻冷冷的,“我不像你,不要了就丢。”

這下,再強撐的表情都垮了,連剛剛瞎扯的謊都似乎起了作用,許檸的小腹真生出些鈍鈍的墜痛感。生理心理雙重煎熬,許檸實在抵擋不住,沉默着起身朝機場外走去。

霍存嶼臉色陰沉,大步追上去攥住她的手腕。

——就許她肆意紮傷人,他偶爾刺她一下都不行?

許檸掙了兩下,沒掙開,只好白着臉與他對視,僵持着。

“去醫院。”

不容分說的語氣讓許檸微怔,她抿抿唇正想拒絕,霍存嶼及時挑眉出聲:“自己走還是我抱你出去?”

二選一的題,布落着滿滿陷阱。這會兒許檸腦子宕機,連原本的拒絕都忘記了,下意識選了個不至于社死的選項,“那我自己走。”

霍存嶼滿意地點頭,見人傻愣着,便直接松開她的手腕、握住她微涼的手往停車場的方向邁步。

機場位于寧城郊區,車子開了二十幾分鐘才到達最近的一家的醫院。挂了號到門診,醫生簡單地檢查詢問後,再看看許檸眼尾還未完全消散的紅,心裏大致有了判斷:“沒什麽事兒,就是情緒波動影響,導致生理痛。我給你開兩盒藥,飯後各吃一片就行。”

說完,中年女醫生涼涼地看了眼安靜站在一邊的霍存嶼,心道果然帥哥不靠譜,女朋友生理期還不多讓着點,便又意有所指地囑咐了句:“姑娘,身體就一個、換不了,其他人啊東西啊都是可以換的。”

兩人同時愣住,瞬間領會到醫生的意思。

許檸:“......”

霍存嶼:“......”

離開醫院回到車上,許檸随手拿了瓶礦泉水擰開,準備吃藥。不料裝藥的袋子連着水瓶一起被霍存嶼拿走,“先去吃飯。”

許檸沒再拒絕,只是伸手去拿水,“那我喝點水先。”

霍存嶼皺眉,直接把水瓶往後座一丢,輕嗤:“現在還敢喝冷的?”

“......”

車子啓動駛出醫院,沒過多久就在附近的一家粥館停下。精致的裝修與尋常粥館不同,頗有網紅店的感覺,走進去,暖融融的粥香令人極為舒适。用玻璃牆将桌與桌隔開,裝修獨特又給人私密的用餐空間。

兩人坐下後,服務生微笑着遞上菜單,霍存嶼随意掃了幾眼,開口點單,全程都沒問她要吃什麽,點的卻都是她心裏想吃的。

許檸怔愣地垂眼看菜單,心口莫名泛起酸,這一幕被服務生看在眼裏,只以為漂亮小姐姐找了個大男子主義的男朋友......

真的是,就算長得帥也不能這麽霸道吧?

正義感作祟,在霍存嶼點完單後,服務生小哥偏過頭朝許檸禮貌地笑:“女士,還需要加點什麽嗎?”

神游天外的許檸抽回思緒,想起剛剛進門時看見有客人點了提拉米蘇,饞蟲瞬間被勾起,她點點頭:“再加一塊提拉米蘇。”

——霍存嶼不愛吃甜的,她也同樣不會忘。

服務生:“好的。”

這時,一道冷冷的男聲突兀響起,“不需要,退了謝謝。”

許檸滿臉問號,卻在對上霍存嶼的目光時意識到自己目前的狀态,小腹雖然緩解了不少卻依舊有點痛,一時大意忘了而已,有必要那麽兇?

她抿抿唇,望向服務生,“那就退了吧。”

小哥愣了下,腦海裏奔過一萬只草泥馬。可是作為專業的服務生,必須保持禮儀,他強笑着點點頭,收回菜單邁步離開。轉身的瞬間臉上的笑都挂不住了,今天回家他一定要把這事兒告訴自家妹妹,讓她以後找對象一定要頭腦清醒,千萬別被外表的假象給騙了......

熱滾滾的砂鍋粥上來,配着酥肉和各種小菜,光是聞味道,許檸就有胃口大開的感覺。雖然分別多年,但兩人吃飯時的習慣都沒有忘記,許檸用開水将碗筷燙了燙,而霍存嶼則是熟稔地給她盛粥布菜。

衣食住行,食在人們的生活中占了很大的比例。許檸吃東西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小習慣,比如喝粥第一碗只喝粥不吃料,小酥肉愛沾沙拉醬等等,這些霍存嶼壓根忘不了,而在分手的五年裏,最讓他驚愕的是自己居然早在潛移默化中養成了和她一樣的飲食習慣......

人總不能不吃飯,所以哪怕他再努力迫使自己去忘記,都無法遺忘,因為食物會悄無聲息地提醒他。

一餐飯結束,霍存嶼請服務生拿了杯熱水,再将藥盒擺在桌上,囑咐許檸吃藥,然後起身去買單。

熱水還燙,需要晾一晾。許檸将一只胳膊擱在桌面撐着下巴,目光怔怔、隔着玻璃望向霍存嶼的背影。這一刻,她忽然恍然大悟,原來不論過了多少年,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的視線都會不由自主地悄然追随。

“女士。”

許檸眸光一頓,緩緩偏過頭,對上服務生的笑臉,“這是打包好的提拉米蘇。”

精致的蛋糕盒閃着金色的光,一整個提拉米蘇,包裝還冒着些許寒氣,怎麽可能是她的呢?

許檸笑笑搖頭,說:“你應該弄錯了,我沒有點這個。”

聞言,服務生愣了愣,拿起機打的單子核對了兩次,确定地開口:“沒錯哦女士,就是五十二桌的客人下的單。”

許檸疑惑:“啊?”

“沒錯。”

買完單的男人邁着長腿走近,朝服務生說了聲謝謝。等服務生離開後,他垂眸看了眼桌面,皺眉:“還沒吃藥?”

許檸反應過來,像沒長記性的小學生經提醒後快速行動,“我馬上吃。”

然而心急就容易出亂,吞藥的時候喝水太猛,藥片滑入咽喉的同時還嗆起一陣咳意。沒有糖衣包裹的藥片融于水裏,苦得驚人。許檸微微擡起眼睛,抱有一絲僥幸霍存嶼沒有看着她吃藥,卻對上霍存嶼涼涼的目光。

靠,沒有同情心的男人。

許檸垂眼暗罵一句,罵完更是對自己無語,都過去這麽久了,關于監督她吃藥這事兒,她卻依舊被霍存嶼治得服服帖帖。也因此,從小讨厭吃藥的她,這五年裏每當身體不舒服時,明明吃藥就能解決的小感冒,總會硬生生被她拖成重感冒,最後不得不去醫院輸液治療......

吞下第二片藥,許檸将剩下的溫水喝完,還是無法沖淡嘴裏的苦味。小臉擰巴着,忽然眼前劃過一道弧度,桌面發出一記輕響,她低頭看見一顆圓圓的牛奶糖。眼睛驟然放光,許檸拆開包裝将糖塞進嘴裏,濃濃的奶味在舌尖漫開,将藥片殘留的苦驅散。

“走了。”

許檸輕輕哦了聲,拿包跟上霍存嶼的腳步。

夜色迷蒙,溫度比白天低了幾度,昏黃路燈将兩人的影子拉長,許檸偷偷瞥了眼霍存嶼提着的蛋糕盒,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開口問:“怎麽買了?”

霍存嶼偏頭睥過來,淡聲反問:“我想吃,不行?”

“......”

許檸嘁了聲,自言自語似的呢喃,“你又不吃甜的。”

正好走到車邊,兩人腳步停住,霍存嶼深深望她一眼,不争氣的心倏然變軟,“給你買的,明天如果沒有不舒服,就解凍了吃。”

說完,又擔心她毫無自制力,補了句:“能不能聽話?”

許檸不自然地移開眼,背光的位置正好能遮住她臉上的紅,她抿着唇小聲回:“能。”

——語氣乖得連自己都吓一跳。

霍存嶼亦是愣了愣,半晌才回神打開後車門,把蛋糕盒放進去,轉身看見耷拉着腦袋的人,問:“要不要躺後座睡會兒?”

許檸連忙搖頭,快速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上車。她雖然有點困,但也不想坐後座把霍存嶼當司機,她寧可在駕駛座眯一會兒。

當然,還有連她自己都回避不願承認的秘密。

——她想離他近一點,哪怕只有一點點時間。

與去游樂場的路上不同,這回霍存嶼沒再故意耍幼稚脾氣,而是拿了條後座的絨毯,将副駕駛的座椅調節至适睡的角度,再把絨毯蓋在她身上。

“睡吧。”

他又問,“要不要聽歌?”

許檸斜靠着椅背,朝他輕輕點頭。

沒有随意打開電臺,霍存嶼拿出手機連上藍牙,按下歌單播放鍵。慢調的旋律,是曾經兩人一起在圖書館學習時篩選的歌單,悠揚寧神。許檸合上眼睛,唇角彎了彎,伴着舒緩音律沉沉入眠。

因為輕度神經衰弱的緣故,許檸的睡眠質量一向不好,再加上一天的疲勞,使她睡得更不安穩......

落水、航班、離別、錯過、消失,或現實或心魔作祟,加上以往追過的各種電視劇,腦海裏勾勒的夢境也是光怪陸離、可怖至極。

許檸夢見自己又置身機場,這回是她拖着行李箱。過了安檢後,她坐在候機廳椅子上,又睡了過去。

——夢中夢。

她看見霍存嶼走向VIP登機通道,登上航班,而她就在落地窗邊看着那架飛機起飛。沖上雲霄的瞬間,一聲炸響,雙眼印出爆/炸的火光......她的心髒一痛,沒來得及反應就睜開眼睛。好在,她還在候機廳,可下一瞬,夢中場景重現,她看見霍存嶼的身影。

心口抽痛,許檸來不及多想,沖過去想要阻止他走進通道。可不過短短的距離,仿佛有道天然的屏障擋在兩人之間。

咫尺天涯,她怎麽也過不去,只能一聲聲喊他......但屏障隔絕了她的聲音,不論她怎麽喊,霍存嶼都聽不見。她咬着唇,将唇瓣咬出血珠,忽然屏障有所松動,她看見霍存嶼疑惑地朝她的方向偏過頭。

四目相對的一刻,她百感交集,蓄滿眼眶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松開牙齒大聲喊他的名字。可惜沒看清他的表情,一陣巨大的後推力将她扯離夢境......

LS驟然剎車,陷于噩夢的許檸後背猛地撞了下椅背,眼皮顫了顫,她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緩慢擡手蹭去眼上濕潤,她怔怔看向霍存嶼,他的眉眼深沉,緊緊盯着她。

夢中夢的沖擊讓許檸一時半會回不過神,她分不清現下自己是否真的回到現實,只是無聲望着男人的臉,一刻都不敢移開眼。

夜晚路上行車少,卻也不是完全沒有。LS大喇喇停在馬路上,引起後方車輛的不滿,急躁的鳴笛聲讓車裏的兩人清醒了些,尤其是霍存嶼,立刻松開剎車繼續行駛,直到看見路面車位。他微轉方向盤,穩穩地将車停在路邊,随即熄火。

許檸目視前方,呆怔地看着路邊的梧桐樹,眼裏一片黯然。霍存嶼解開安全帶,側身望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觸及一層冷汗。

他心髒一緊,大致知道了原因,“夢見什麽了?”

許檸渾身一僵,顫着眼睫徐徐轉過頭與他對視,看了好一會兒,她才動動嘴唇,不确定地喃喃開口:“......霍存嶼?”

霍存嶼點頭,“嗯。”

許檸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稍稍提高些音量,又确認了一次:“霍存嶼?”

霍存嶼呼吸微窒,胸腔起伏了下,回答:“是我。”

終于得到确認,許檸緩過來一些,又移開目光,壓着哭腔說:“能不能開點窗,我有點悶。”

明明車窗按鈕就在她手邊,她卻毫無意識。霍存嶼再了解不過了,這是她還沒完全從噩夢裏出來的表現。許檸很少做夢,噩夢就更少了,可每一次都讓霍存嶼印象深刻。

明明平日裏膽子不小的姑娘,一做噩夢就會吓得全身顫抖、久久緩不過勁兒。每到那時,霍存嶼總會把人撈到懷裏緊緊摟住,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背,低聲在她耳邊哄:“別怕。”

沒再猶豫,霍存嶼推開車門下車,繞過車頭走到副駕駛邊,拉開車門。

涼風頃刻吹進車內,心口窒悶纾解的同時也激得許檸皮膚一陣顫栗。霍存嶼連忙朝她面前挪了挪,為她擋風。

許檸擡眸,看着路燈照亮他,有幾片梧桐葉随風落在他的肩頭,他的影子落在她的身上,仿佛與她緊緊相擁。

恍惚間,許檸看見霍存嶼微擡胳膊——

每次他想抱她前,就會有這樣下意識的小動作。

頓了頓,沒見他有下一步動作,許檸咬了下唇,心口微澀。下一瞬,男人喑啞的聲線從頭頂傳來。

仿佛壓抑着極大的情緒,他沉聲問:“要不要抱一下?”

心跳停滞半息,許檸眼睛一紅,被巨大的情緒的淹沒。見她遲遲沒答話,霍存嶼移開視線,眼眸晦暗。忍着窒悶,他平靜開口,“那就再透會兒氣。”

然而,染着濃重哭腔的聲音忽地傳至耳膜,“要抱......”

心上緊繃的弦倏地斷裂,霍存嶼朝前一步,略微俯身将許檸拉進懷裏。緊貼的實感剎那間溢滿霍存嶼的胸腔,只有擁抱着她,他才能确切地感受到她的顫抖和恐懼。

溫熱的掌心觸及許檸後頸微涼的肌膚,讓她不由地顫了下,漸漸地她适應了他的體溫,身體也放松下來。

霍存嶼的手輕輕撫着她的長發,在靜谧的街道上,許檸能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聲。萦繞在心裏的驚懼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苦澀情緒将她緊緊纏繞。

鼻子發酸,許檸索性把臉全部埋在他的懷裏,将眼裏的鹹濕蹭到他的衛衣上。

作者有話說:

肥章來啦,晚安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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