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個
清晨天蒙蒙亮, 沒有窗簾的阻隔,明媚陽光穿過玻璃, 照亮整間卧室。
許檸皺眉、眼皮動了幾下, 随即不悅地睜開眼睛。坐起身,她木讷地環視四周,最後将視線落在兩片敞開的窗簾上......
睡眠不好但又怕睡過頭的打工人, 對卧室窗簾的選擇十分講究。薄薄的窗簾, 大約能遮去50%的陽光,既能不讓她睡過頭, 又不至于讓陽光擾眠。因此每晚睡前, 許檸一定會仔細将窗簾拉上。
所以昨晚,她是怎麽了?
陽光曬得額頭有點熱, 許檸擡手抓了抓頭發, 開始回憶昨天發生的事。
去游樂場、落水救小孩、送機、去醫院、吃飯、去機場、飛機失事......不對, 後面的好像是夢中的事, 夢中夢太過真實, 讓許檸不禁懷疑,昨天一整天不會只是個夢中夢中夢吧?
說不定, 她壓根沒出過門!
潛意識的回避, 讓她不願相信昏黃路燈邊的擁抱是真實發生過的,更遑論後來在她家樓下......
淩亂的記憶碎片刺激着許檸的大腦神經,她緊張地咬唇,僵挺着背起身挪着艱難的步子走到廚房的冰箱前。
——求證。
打開冰箱門,寒氣鋪面, 明晃晃的金色蛋糕盒刺目。所以除了那個可怕的夢中夢, 後面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許檸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 如果說擁抱還能用安慰的理由, 那麽後來的激吻呢?她痛苦地閉上眼,腦海裏的畫面卻愈加清晰,耳邊甚至依稀還殘有起伏的呼吸和唇舌相抵的暧昧水啧聲......要不是霍存嶼還保有一絲理智,以她昨夜昏頭的狀态,指不定會發生什麽失控的事。
清脆的鈴聲打斷許檸混沌的思緒,她揉揉太陽穴回到卧室,拿起手機一看是表哥方誓發來的消息,提醒她別忘了今天喝喜酒的事。
眸色一頓,她沉下臉,回複說好。返回消息列表,霍存嶼的頭像安靜躺着,沒有只字片語發來,說不清是松了口氣還是更加煩悶,許檸索性不想了,丢開手機走到衣櫃前挑選一會兒要換的衣服。
下午五點半,許檸準時來到寧苑酒店。平日并不相熟的表妹婚禮,因着血緣和人情往來,還是不得不出席。走進婚宴廳,坐在親戚席上的方誓朝她招手,許檸走過去落座。
儀式還沒開始,底下的一桌桌已是聊得熱鬧非凡。後輩的工作、戀愛、婚事成了親友們最熱衷的話題。許檸盡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被談論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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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這些小輩兒裏還得是我們檸檸最有出息了,在那、那個程氏集團工作,厲害喲!”
菜未上齊,某個表舅已經喝得面紅耳赤,說話都有點不利索,“對了,談、談男朋友了沒?”
許檸一向反感這類話題,奈何喜慶場合,便硬着頭皮回:“沒有。”
“诶這可不行的,女孩子再厲害,還是得嫁個好人家,才是最、最重要的。不然你媽媽在天上看着,也不放心啊......”
話音未落,許檸的臉已經冷了下來。醉醺醺的男人邊上的婦人使勁拽他胳膊,使眼色讓他不要再說,男人哼唧了兩聲,倒是沒再開口。可席面上不乏好事之人,順着話題繼續念叨:“是啊檸檸,女孩子別只顧着拼事業,多累啊。你看我家甜甜,現在當當老板娘多舒服。”
見許檸不接話,婦人邊上的女兒有些不高興了,撇撇嘴開始端起姿态說教,“就是啊,大學時你談的那個有錢男朋友,沒把握住确實可惜,但你也要向前看的嘛!”
當年許檸讀大學時,正好某個同輩親戚的發小也就讀于F大工商系。國人傳播八卦的速度無關年齡,就這樣她和霍存嶼交往的事,很快在親戚間傳開。不過普通人,倒也不會管那麽多,眼界不過局限于對象是不是有錢,作為談資聊聊罷了。
許檸深吸一口氣,冷淡的瞳仁閃過愠色。
——很好,專挑她的雷區踩,一踩還是倆。
“阿姨,甜甜姐長得好看,當然能嫁得好。”
許檸放下筷子,笑得人畜無害,見對面的母女倆喜上眉梢,她彎彎唇、話鋒一轉:“對了甜甜姐,姐夫的廠資金周轉過來了麽?”
聞言,保養得益的女人表情一僵,随即嘴硬道,“你在說什麽呀,我們家老李的廠好着呢!”
許檸點點頭,順着她的話道,“那看來是幾個供應商飯桌上亂說了,甜甜姐別放在心上哈。”
話說到這份上,加上兩個人的表情和許檸今時今日出挑的工作能力,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懂誰的話才是真的。
席面一下沉寂下來,許檸勾唇冷笑,轉眸望向剛剛多話的表舅,關切地問:“表舅喝酒喝得這麽兇,小心身體呀。”
經過剛剛,被點到的某表舅頭皮發涼,酒也醒了三分,忙尴尬地笑笑:“沒、沒事,這才多少而已,我酒量可以的哈哈哈。”
“那就好。”
許檸嘆了口氣,狀似不經意地開口,“不然謙謙弟弟見了您,可是會擔心的。對了,謙謙現在怎麽樣,快出來了吧?”
赤紅的臉驟然變得煞白,男人尴尬地垂眼,含糊地應聲,說挺好的。
因為他和妻子的過度溺愛,使得幼子變得越來越無法無天。小小年紀跟着社會上的小混混學壞,竟然染上了毒瘾,現在還在戒毒所強制戒毒......這事兒算不上秘密,不過在如此場合被挑開來說,他怎麽也抹不開面兒。
桌上的氣氛直降冰點,好在有人出來打圓場,才稍稍緩和了場面。繼續閑聊,再也沒有人敢将話題扯到許檸身上。許檸安靜地吃菜,席間聽見較遠的位置上傳來低低的對話聲——
“他們也是傻,去惹她幹嘛......”
“就是,這孩子越大越叛逆,誰都說不得。”
“唉,算了,她也挺可憐的。”
“......”
是啊,惹她幹嘛?
許檸沒有揭人傷疤的愛好,可如果對方非要讓她不好受,那大家都別想好受。自己的生活都沒過明白,還非要找別人的不痛快,真是把人的劣性表現得清清楚楚。
婚宴結束,許檸坐上方誓的車回家。兩人的母親是親姐妹,天意弄人,兩姐妹在同一年去世......同樣失去母親,兩人有着同樣的痛,因此親戚當中和她關系最親的就是方誓。
許久沒見,兩個聊了會兒工作,随後方誓接了個電話,許檸在旁邊聽着,面上露出驚訝。果然,挂斷電話後,方誓朝她笑笑:“你什麽表情?”
許檸:“表哥這是交女朋友了?”
方誓聳聳肩,表示默認。
雖說交女朋友不算什麽稀奇事兒,但她的這個表哥可是出了名的母胎solo,沒想到居然不聲不響地脫單了。片刻震驚後,許檸緩過神替他高興:“恭喜啊!”
“你也抓緊。”
方誓偏頭看她一眼,繼續道,“哥不是唠叨你,就是如果有合适的,可別錯過了知道嗎?”
與其他人不同,許檸知道方誓是真的關心她,可是很多事他也不清楚。沉默半息,她點頭,悶悶地嗯了聲。
車子平穩地行駛着,周末的夜晚路上空空,大部分人都早早歸家休息,為周一的工作或學習調整好作息。
許檸望着窗外,想起了昨天。大概最近霍存嶼出現的頻率太高,才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一旦安靜下來就不由自主地想他。
忽然,方誓開口問她:“叔叔最近怎麽樣,身體好些了麽?”
驟然回神,許檸垂眸藏住眼底翻滾的複雜情緒,回:“挺好的。”
不經意的提起,攪亂許檸平靜的心。太多堆疊的記憶,壓得她難受,她只好将車窗全部降下,任由涼風吹拂臉頰。
直到車子開進小區,許檸的心情稍稍緩和了些,卻在看見靠着LS車門的男人後又再度翻滾。
車前燈明亮,男人擡眸望過來,隔着昏暗夜色許檸也能察覺到他身上的低氣壓。
車裏車外兩人相對而視,方誓一眼就懂了,他停下車扭頭調侃:“剛剛還說呢,原來是已經有情況了?”
“不是,”
許檸懶得解釋太多,抓起包包伸手開車門:“表哥再見。”
看着許檸着急忙慌地下車,方誓心裏更确定,回過頭不動聲色地朝LS邊上看去,細細打量氣質不俗的男人。
即便兩人隔得老遠,對方依舊能覺察到他的目光,下一瞬便回望過來,同樣帶着審視......和明顯的敵意。
這是把他當成情敵了?
方誓頗有些看好戲地笑笑,然後啓動車子離開。
許檸朝LS的方向邁步,男人陰沉的臉越來越清晰,對于昨晚的記憶許檸還沒緩過勁,故而走得慢吞吞,等走到霍存嶼面前時,她抿抿唇小聲問:“怎麽來了?”
霍存嶼望着離去的車尾燈,收回視線。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身上,唇線更繃緊了些。
淡紫碎花裙、精致的妝容,長發更是紮了個丸子頭,一副正式打扮的樣子,和昨天穿件衛衣素顏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
倒不是旁的什麽不一樣,最重要的是她的重視程度差別明顯。
想到剛剛車裏的男人含笑離開的挑釁神情,霍存嶼臉色又沉了幾分,冷聲反問:“為什麽關機?”
許檸錯愕,急忙打開包拿出手機,發現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沒電自動關了機......
“沒電了。”
霍存嶼冷哼一聲,陰陽怪氣:“玩嗨了是吧,連手機沒電都不知道。”
“誰去玩了......”
許檸下意識辯解,“我是去喝親戚的喜酒。”
聞言,霍存嶼愣了愣,反應過來後臉色差到冰點。國人傳統,喝喜酒會帶的伴一般都是關系穩定的對象,所以剛剛那男人是要和她定下來了是麽?
“可以啊許檸。”
霍存嶼靠着車門,眉眼染上愠怒,“帶男朋友去喝喜酒?那你男朋友知不知道你昨晚還抱着前男友啊——”
“......”
提到昨晚,許檸心裏就咯噔一下,沒想到後面的話更離譜,她紅着臉瞪他,“你亂說什麽,那是我表哥!”
霍存嶼:“......”
涼風刮過,兩個人都不自然地偏過腦袋。靜默片刻,許檸輕聲問:“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等了一會兒,男人都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許檸咬咬唇,“沒事的話我先上去了。”
還沒等她邁步,霍存嶼胳膊一擡攬過她的腰,在她的低呼聲中将她抱起放到LS前蓋上。然後,他的雙臂撐在她的兩側,俯低身凝視她的鹿眼,壓低聲音反問:“你說我來幹嘛?”
近在咫尺的距離,勾起一幕幕暧昧畫面,許檸目光閃爍回避道,“我不知道。”
“那我幫你回憶回憶。”
霍存嶼直接握住她一只手往自己腰上搭,一字一頓、大有興師問罪的意思,“你昨天抱了我。”
這話可太不要臉了。
明明是他自己先問要不要抱的,她頂多算是回應,被他說得好像是她輕薄了他一樣。
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許檸蹙眉擡眼,氣得反唇相譏:“我抱你怎麽了?你還親我了,我有說什麽嗎。”
說親都是給他留面子,那分明就是強吻!
“看來沒忘。”
霍存嶼滿意地勾唇,露出得逞的笑,“那你不也很享受?”
許檸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又被他給诓了。同樣的夜色和地點,比昨天更親密的姿勢,讓許檸臉頰紅透,垮着臉徹底敗下陣來,“你到底要幹嘛啊......”
霍存嶼漆眸深深,動作溫柔地幫她撥了撥額頭被吹亂的碎發,“我做的還不夠明顯?”
四目相對,剩下的話霍存嶼沒講出聲,只是對着她無聲擺口型。許檸呼吸一緊,感受到心髒外築起的四面高牆正一點點地倒塌。
因為他說的是——
重新開始。
一個字一面牆,許檸已是潰不成軍。忽然,遠處的一聲鳴笛讓許檸稍稍清醒了些,她垂下眼,藏起眼中悸動,強裝鎮定:“我拒絕。”
然而霍存嶼卻笑笑,語氣平穩地說,“給我個理由。”
許檸心緒起伏,僵着脖頸擡眸,沒什麽底氣地扯謊:“因為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聞言,霍存嶼收回抵在她兩側的胳膊,側身靠在她的邊上,姿态慵懶而篤定。
“許檸,”
她聽見他說,“擡頭看看月亮。”
許檸呆怔地坐在車前蓋上,一時忘記下來,反而聽話地仰首望天。漆黑夜空裏綴着繁星,一輪明月高挂,冷白的光雖然微茫,卻依舊能照進人的心裏。
可她不懂霍存嶼的意思,怔怔回眸,卻與他的目光相撞。他眼裏的情緒未加掩飾,直白又熱烈。
默了默,霍存嶼将許檸抱下來,圈在她腰上的手卻沒松開。然後他啓唇,一字一頓地宣告:“連月亮都看得清楚,你有多喜歡我。”
作者有話說:
喲,瞧把你牛逼的,那你剛剛陰陽怪氣地酸什麽??[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