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故地重游

此時日光正好,榻上白落星慢慢翻了個身。他這一動,秋紫漪也從往事中回神,向白落星看去,只見師兄緩緩睜開了雙眼。

白落星見到秋紫漪伏在榻邊,頗有些驚訝,說道:“師妹,你回來了?”

秋紫漪站起身來道:“嗯,昨日晚間回來的。師兄,你怎麽睡在這裏?也不蓋被褥,當心受涼。”

白落星在榻上伸個懶腰,說道:“本來沒想睡的,可不知怎麽就睡着了。”

秋紫漪道:“師兄,你身上的傷尚未痊愈,如今又正當冬季,天氣寒冷,還是要加意小心才是。否則萬一再染了風寒,就更加不好了。”

白落星見她語重心長,諄諄教導,那神态語氣,如同叮囑小兒,不禁莞爾,說道:“師妹,你莫要挂心,我以後小心些就是。”

秋紫漪也是一笑,又說道:“師兄,我這次到京城,挑着上好的紅參買了幾支。下午便去煎幾片來,給你補益身子。此物益氣養血,于你最為适宜,以後我每日都煎一盞來給你。”

白落星與秋紫漪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相互之間也不必客套,當下便應道:“也好,如此多謝師妹了。”他說着便掀了被褥起身,走到窗前活動幾下筋骨。

秋紫漪在旁邊看他,只覺得師兄依舊那般豐神俊朗,氣度灑脫,只是顧盼飛揚間,有時眼底不經意便透出些許恍然來。她看着看着,突然間想到李牧月,心中暗道,那個李牧月,都說他投靠契丹人,認賊作父,想來也不是什麽好人。他與我師兄相貌雖然一樣,卻沒有我師兄這般神采。

她想到此處,便開口說道:“師兄,我這次下山遇到一個人,相貌與你一模一樣,他說他叫李牧月。”

白落星心中頓時一緊,連忙問道:“師妹,他可曾對你不利麽?”

秋紫漪道:“那倒沒有,只是我聽人說他投靠了契丹人。”

白落星嘆了口氣,說道:“确實如此。只是此人,他原本是我的孿生哥哥。”

秋紫漪吃了一驚,說道:“師兄,原來你在世上還有親人?”又自言自語道:“原來竟是如此,怪不得這般相像。”

白落星歉然道:“師妹,此事是我疏忽了,竟從未與你說過。此人心術不正,上次宗宸中毒便是拜他所賜,你日後若再見他,還要加意提防才是。”

秋紫漪點頭應了,因聽他說到宗宸,便轉頭看了看榻上那件袍子,猶豫了半晌,方才開口問道:“師兄,難道宗大哥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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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落星黯然垂目,說道:“不曾來。”

秋紫漪見他如此,心中難過起來,忍不住道:“師兄,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念着他,你卻為何不去找他?去跟他說,讓他棄了那個驸馬,抛了那身官服,随你一起到玉仙山來不好麽?我知道他心中也珍愛你,你的話他又怎會不聽?”

白落星聽她此言,在窗前默然站了良久,才緩緩說道:“師妹,你一心為我,這心意我是明白的。只是宗宸,有些話他從未說過,但我心裏卻是知道。他才不是舍不得那個驸馬,也不是舍不得那身官服。他若果真是此等庸人,我又豈能看得上眼。”

他擡眼望去,透過窗棂看遠處青山含黛,碧湖如鑒,接着說道:“他家世代為将,他父親就戰死在沙場,好男兒要保家衛國,這話是自小就滲入在他血脈中的。他少年從軍,到如今已十載有餘,守衛國門,抗敵禦辱,便是他這一世的抱負和榮耀。若有一天他不再是宗将軍,那他也就不再是宗宸了。我心中敬他愛他,卻不是要讓他為了我,而舍棄自己立世的根本。”

秋紫漪聽了他這一番話,心中悵然不已,也不知要說什麽才好,只是在心裏暗自想道:師兄啊師兄,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恐你為難,恐你傷心,只可惜你的滿腔情意,全都給了那個人,連一絲一毫也不曾留給我……

她悵惘良久,這才邁步到竹榻前,将宗宸的那件袍子收起來,整整齊齊挂在床頭的架子上。

其實那件袍子的來由,宗宸的确不曾來玉仙山,而是白落星去了破虜關。

他這一年來,每每想到離別前的那一夜,之前的癫狂迷亂都模糊了,反而是後來兩人的親密相擁,那暖人心扉的溫度,那肌膚相貼的觸感,那既安心又惶恐的心境,就如同是刻在他腦中一般,每到夜半時分,都想得心也疼了起來。

最終他還是捱不過這錐心刻骨的相思,就在前天夜半,又一次自迷夢中醒來後,輾轉良久,心意已決,起身到廄中牽了馬,下山往破虜關去了。他這一年都不曾下山,就是怕管不住自己,怕自己不由自主便要到破虜關找那人去。此次終于下定決心去了,途中還反反複複告誡自己,此去只是看他一眼,看了便回。

恰這一天正當十五,一輪滿月懸在天際,灑下遍地銀輝。白落星策馬在月光下疾馳,他心意既定,便愈加急不可待起來,恨不得立刻就插翅飛到破虜關去。玉仙山距破虜關僅百餘裏,雖說不遠,但白落星趕到時,已是月影西沉,天色泛青了。

他将馬留在關外,施展輕功越過城牆,來到宗宸的将軍府門前。此時在青灰色的天幕下,白落星孤身一人站在這寂寥的長街上。他仰頭看着眼前這座有些簡陋的院子,心想此地我以前曾來過無數次,但今日,說不定就是最後一次了吧。此時他心裏既熱切期盼着能夠見到宗宸,卻又無端的不安起來,生怕相見之後,宗宸左右為難,卻又更怕他已對自己忘情,說以後你不要來了。

那我就進去悄悄的看他一眼便走吧,小心一些,他不一定能發覺,白落星想道。他翻了牆進入府中,來到宗宸的卧房外,不由得激動起來,只覺得心中砰砰亂跳。只見屋中并未點燈,他心中暗想,現下這個時辰,他應該還睡着未醒吧?白落星知道宗宸功力深厚,恐他聽出動靜來,便屏氣凝神,悄悄來到窗口處。他湊着窗戶的縫隙向內看時,只見房中一片昏暗,就着初起的晨光,只隐約能看到桌凳櫥櫃等物的輪廓。他又向屋角的床上看去,只見上面并沒有人,只有一方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擺在床角。

難道他這樣早便起身到營中去了?白落星心中失望已極。他移步來到門前,推了門進去,怔怔的站在門口處。此時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房中的擺設也都能看得清楚了,只見桌椅床櫃,甚或桌上的筆架硯臺等物,竟然樣樣都與一年前一般無二。白落星一時間恍惚了,只覺得自己是昨日才來過這裏的。只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他心中暗自想道。

白落星站在那裏出神許久,直到府中的仆役起來打掃庭院,他聽到動靜,這才輕輕将房門掩了,向卧房裏面走去。他來到桌前坐下,只見筆架旁邊多了個小小的紫漆匣子,一伸手就能拿到,看得出是極常用的物件,只是若從門口看來,正巧卻被那筆架擋住了。白落星心說這匣子以前倒是從未見過,也不知裏面放了什麽?他忍不住将那匣子取來,打開一看,只見最上面是一張紙箋,上面寫道:昨夜觀書,看竹林七賢轶事,阮鹹竟然與豬共飲,真奇人也!哈哈哈!

白落星看那筆跡,竟然是自己所書,心中不由得吃了一驚,怔然片刻才想到,原來這是前年秋天自己寫的。那天夜裏他在玉仙山看前人著述的《世說新語》,上面記述了一些魏晉人物的轶事,他覺得有趣,恰好第二天到破虜關時,宗宸不在,他便寫下此事,以博那人一笑,卻沒想到他一直都保留着。白落星又向下面翻去,只見有二十來張,都是自己以前留下的便箋,有的寫了滿滿一頁,有的僅寥寥數語,邊角都磨損得厲害,顯而易見是常常被人翻看的。白落星想,原來他還是念着我的,心裏登時又是歡喜,又是難過。

他仔細将那些便箋收好,又在桌前坐了半晌,這才起身來到床前。床前的架子上挂了宗宸的那件藍袍,白落星暗想,自從兩年多前自己遇到他時起,他便一直穿着這件袍子,如今肩上洗得都發白了,也不知道換一件去。今日既然沒有穿在身上,應該就是披了铠甲到營中去了吧。他又轉頭四處尋找那副铠甲,果然見不到了。白落星站在那袍子面前,漸漸的心中竟然有些恍惚了,覺得就如同是與宗宸相對而立一般。他站了多時,不知不覺間便開了口,對着那袍子輕聲說道:“小瑜哥哥,別來無恙麽?”

他正在呆呆出神,這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人推開門來進了屋中。白落星受了一驚,回頭看去,只見是府中的仆役,持了笤帚抹布等物來清掃房間的。那仆役突然見到房中有人,也吓了一跳,細看時認出是白落星。這仆役在府中時日已久,以前白落星常來,他也是識得的,便施禮道:“白少俠。”

白落星道:“你家将軍怎麽不在?去營中了麽?”

那仆役回道:“宗将軍回了京城,已多日不在府中了,聽說是公主有了身孕,這才回去探望的。”

白落星一時愣住,腦中一片空白,只是喃喃說道:“有了身孕……”

那仆役見他懵懵懂懂的,面色也是不佳,便喚道:“白少俠?”

白落星被他一喚,這才回過神來,當下也不說話,只是失魂落魄向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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