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追債人5

訛獸的謊言,騙不過一個眼盲的母親。

方霧輕撫着巫逢雨的臉:“好孩子。人就是這樣的,有種種的生離死別。你要看得開一點,不要害怕。聽我的,等媽媽走了,你就和朋友們離開穎江市,再也別回來。”

巫逢雨忍着眼淚:“是。我聽您的,我不會去的。”

方霧情緒激動過後放松下來,疲憊地喘了幾口氣:“好,那就好。”

巫逢雨小心扶她到床上:“我送朋友出去,您好好休息。”

方霧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被扶上床後陷入深沉的睡眠。

巫逢雨坐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尤星越看見他紅色眼睛裏閃動着說不出的複雜。

過了一會兒,巫逢雨轉頭,沖尤星越笑笑:“我們先出去吧。”

兩人到了門外,原本等在一樓的幾個妖怪全都站在走廊上。

尤星越沉吟片刻,擺手:“方霧一個凡人,中了妖毒的情況下,是怎麽活了三年的?”

巫逢雨沉默片刻:“您跟我來。”

他轉身向樓上走,一直到最頂層,打開一間緊緊關閉的房門。

這房間位置朝陽,采光絕佳,如果是白天,拉開窗簾後,一定是滿室的陽光。

房間的桌子上擺着一盆水仙,似乎被打理得很不錯,長得十分茂盛。

巫逢雨愛惜地摸了摸花盆:“這是方朋成,我的半妖朋友。他的父親并不是個渣男……”

巫逢雨笑了笑:“朋成的父親其實我的養父。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在争戰裏死去,他把我撿回家養到大。後來養父愛上了方霧,他是個好丈夫,從來沒有向方霧隐瞞自己妖怪的身份。後來他們有了朋成,三年前養父的仇家找上門,養父為了保護妻兒,和對方同歸于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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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水仙花妖的血液是有毒的,養父的血液濺到了母親的眼睛裏。”

巫逢雨道:“其實水仙妖的內丹也可以解毒,效果很不錯。”

尤星越的視線落在室內的水仙花盆上:“方朋成把內丹給了方霧?”

內丹存儲着妖怪的修為,一旦內丹離開身體,方朋成就會變成一株水仙。

巫逢雨:“是,但他一個半妖,內丹的效力不足,現在已經壓不住母親體內的妖毒了。”

尤星越:“我也不想跟你當謎語人了。你們到底為什麽不願意去總局?程明淺又不吃兔子。”

巫逢雨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兔子”指的是自己,“也許局長恨不得吃了我這只兔子呢?”

他的聲音完全變了,又輕又軟,這樣無辜柔軟的嗓音撒起謊來,簡直就像自帶了“信我”的Buff。

這才是巫逢雨真正的聲線,剛才的那副嗓音應當是方霧兒子的聲音。

尤星越思考了一會兒,很客觀地說:“程明淺喜歡吃牛肉,不吃兔子。”

巫逢雨:“……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尤星越警惕:“你不會還想說謊吧?”

一個壯漢擠開巫逢雨:“我來老板!”

尤星越配合地看向壯漢:“好,你來說。”

壯漢道:“确實是一百年前的事。您是凡人有所不知,那個時候人間和妖界都是一團亂麻,人類準備打仗,天地間的靈氣越發稀薄,有些妖怪就想趁着人類自相殘殺,将人類滅個幹淨,再次制霸陽世。”

尤星越了然:“可以理解,然後呢?”

壯漢苦笑:“并非是所有妖怪都這麽蠢。當時的妖怪分成了兩派,主殺派要和人類争,新和派則已經放棄人世,想要重新開辟妖界。”

尤星越:“所以你們也內戰?”

壯漢點頭:“不錯,兩派之間紛争不斷。一開始沒打的起來,吵了一二十年。以程局長為首的新和派主張舍棄人間,開辟妖界,然後保留兩界入口,而我們……您看結果也知道,我們自然是另一邊的。”

一人插嘴:“我們幾個出身不好。逢雨是訛獸,我是禍鬥,一來族群自然站在了程局長的對立面,我們那時候年紀小,有什麽選擇權呢?二來咱們也不是什麽出淤泥而不染的貨色,我自認不是十惡不赦之輩,卻也算不上什麽好貨色。”

壯漢苦笑道:“像我們這種妖怪神獸,就是那種讨人嫌的,但放眼整個妖怪神獸群體,又沒什麽太大本事的吊車尾。故而大戰開啓的時候,我們的族群在其中也是渾水摸魚。”

妖怪們和人類不一樣,并不流行虛與委蛇那一套。一旦分派,妖怪必須站隊,保持中立反而可能會被兩方一起懷疑,戰力較差的族群們不得不依附強大的族群。

訛獸禍鬥這樣的神獸名聲不好,擅長做一些不太幹淨的事情,自然只能依附主殺派。

尤星越道:“依照我對非人類總管局的了解,你們的族群應該沒有受到重創。”

插嘴的人道:“可不是!要說程局長,實在是光明磊落的大貓!站錯隊伍的族群雖然受了懲罰,但還是延續下來了。但是……”

插嘴的男人咽了口唾沫:“但是訛獸一族不一樣。訛獸族長巧舌如簧,雖然一樣是不太能打的族群,卻因為會拍馬屁爬到了主殺派的中低層,比我們這些族群混都要好。這也就算了,為了向主殺派的頭領梼杌一族獻媚,訛獸欺騙了程局長……不到二十歲的幺妹。老板,真的只有二十歲,換成你們人類的年紀,只有五歲啊。”

尤星越沉默片刻:“那個小腓腓……”

戰争必然有傷亡,可提起一個幼童的死亡,尤星越心裏還是沉沉的。

壯漢接下去:“死了。”

果然。

尤星越輕輕吐出一口氣。

巫逢雨怔了片刻,道:“我見到程局長那日,不,她那時候還不是程局長,是腓腓一族的王。”

“當時兩派的争鬥已經進入最後階段,所有族群都亂成一鍋粥,訛獸一族才得以欺騙程局長的妹妹,心愛的幼妹驟然離世。我要是程局長,一定會選擇殺了訛獸全族為妹妹殉葬。”

巫逢雨瞳孔微微收縮,完全想起了當年的場景——“那天我離開訛獸的駐地,去外面騙一些藥品。”

妖怪神獸征戰不休,人類也拼的你死我活。

天都是暗紅的,塵土灰蒙蒙照在大地上,人和妖怪都殺紅了眼,巫逢雨抱着懷裏的小包袱,從駐地出來,向煉丹藥師的住處跑去。

不時有幾只訛獸驚慌地飛回駐地。

他還沒有成年,一只沒什麽本事的未成年訛獸,既不參與戰争,也分不到任何物資。

巫逢雨真的很需要傷藥,所以埋頭趕路,一只訛獸的屍體從天空落下,重重摔在他面前,激起一震塵灰。

訛獸鮮紅的眼睛死後依然睜着,直勾勾對上巫逢雨的眼睛。

巫逢雨瞳孔緊縮,驚懼地後退幾步: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同族的屍體。

随即,腓腓一族年輕的王落在這片泥土地上,她傷得很重,身上的衣服有大片的血跡,她随手甩開一具訛獸的屍體,偏過頭,藍色的眼睛看向了巫逢雨藏身的地方。

巫逢雨坐在地上,驚懼地往後挪騰。

“水仙花,”王的聲音是沙啞的,六日七夜的争鬥讓她也疲憊不堪,以至于看走了眼,“方才逃走的妖怪去了什麽地方?”

巫逢雨指了一個方向。

王離開了。

但巫逢雨很清楚,他指的那個方向,并不是訛獸的駐地,那裏通往一個凡人的村落。

人類的戰争摧毀了村落,腓腓的王什麽都不會找到。

巫逢雨拔腿跑回了駐地,帶着養父和朋友們連夜離開了駐地。

尤星越詫異:“為什麽會看走眼?”

巫逢雨輕聲道:“因為我是被水仙花妖養大的訛獸,兩派大戰,眼看主殺派式微,養父将我全身都塗滿水仙花的靈力,程局長傷重之下,并沒有認出我。”

壯漢道:“弱小的神獸和妖怪們是群居的,訛獸的駐地裏除了訛獸,還有禍鬥一族,以及我們這些沒什麽用處的小妖怪。”

巫逢雨:“我并不為自己辯解。程局長當日若是去了,必然會屠族。所以就算再來一次,我也會這麽做。”

他知道程明淺與訛獸一族有血海深仇。

他知道程明淺有一千個正當理由屠戮訛獸全族。

他更知道兩派交戰到如此地步,其實都已經殺紅眼睛。

戰争的原因是意見不和,但到了後期,所有妖怪都深陷仇恨之中。

他都知道,都理解。

可是他做不到。

他想活下去,他也想自己的養父可以活下去,想身邊這些朋友都活下去。

為此,他可以傷害另一個人。

尤星越沉吟片刻,而是轉開話題,淡淡道:“既然這樣,明天去規劃總局見一見程局長吧。”

巫逢雨坦蕩一笑,聲音沙啞輕柔:“我聽從老板的安排。”

只要能取到解毒丹,解開養母所中的毒,将內丹再還給朋成,那麽自己是不是存在就不重要了。

巫逢雨走神片刻。

可惜有個約定沒有赴。

壯漢一拍胸脯:“我陪逢雨一塊去!我這條命是逢雨救的,局長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次日

尤星越領着這幾個人上了高鐵,這些妖怪中只留下一個照顧方霧。

這些妖怪有身份證,各自買了票。

尤星越的位置在壯漢和巫逢雨之間,尤星越一邊給戚知雨發信息,說自己快要到家,一邊應付壯漢的各種寒暄。

壯漢叫争遠,原形是一把青銅巨劍。

巫逢雨責怪地看了眼壯漢:“你少說兩句。”

壯漢不好意思地撓撓圓寸頭。

“不礙事,”尤星越摁滅手機,擡起頭,“想說就說吧。”

在争遠心裏,這次去非人類規劃總局就是去赴死的,他很緊張,一路上都在找話題。

尤星越裝作看不見争遠瘋狂抖動的右腿。

巫逢雨托着臉,望着尤星越微笑,他正對着窗戶,陽光落在他睫毛上,跳着淺淺的金色:“先生。方霧到底和我的養父結過婚。”

巫逢雨軟聲道:“如果總局不管怎麽辦?她真的很可憐,我此去必然不能再回來,只剩她一個人,她又該怎麽活下去呢?”

訛獸,是面容姣好的神獸。

巫逢雨有一副格外動人的皮囊。

尤星越想了想:“我昨天就想問了。”

他低下頭,壓低聲音,輕輕問:“你好像很清楚自己什麽樣子最好看。所以你幾次擺出這副表情,是不是在勾引我?好叫我色令智昏,答應你的請求?”

巫逢雨的小伎倆被戳破,露出幾分狼狽的姿态來:“我、我……”

尤星越輕輕笑道:“你這麽熟練,以前幹過這種事吧?大概成功過不少次,不然不會總是用。”

巫逢雨這只訛獸,确實很愛走歪門邪道,好好的求人不肯,一定要用一些手段。

尤星越臉上笑意一收,冷酷:“不用跟我抛媚眼,我近視,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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