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追債人6
巫逢雨因為勾引失敗,一路上沒有再說別的話。
尤星越偶爾瞥見他的臉色,覺得巫逢雨的情緒并不是戳穿後的狼狽——這種小騙子常年騙人,臉皮厚的要命,必然不會為一件事尴尬太久。
看着像是在回想什麽往事。
尤星越收回視線,指腹在聯系人的頁面摩挲片刻,還是沒有點開時無宴和程明淺的頭像。
大概都在忙公事,收不到信號的。
非人類規劃總局周日也有輪班的妖怪,不過他們下了高鐵站的時候正好碰上午休時間。
尤星越道:“十點四十七,現在過去總局正好在碰上他們午休,我帶你們去吃飯,然後在古玩店裏待一會兒吧。”
争遠羨慕道:“真好,他們還放假,還有工資領。”
禍鬥緊張地抓着巫逢雨的袖子,羨慕道:“原來進城這麽好。有這麽多吃的,連路都修得這麽平整寬敞。哇,還有好多美人啊!”
幾個鄉下妖互相牽着袖子,生怕自己被人流沖散。
這一串身高體壯的大漢小心翼翼的樣子還挺好笑。
尤星越莞爾,以人類的眼光來看,巫逢雨帶着的這幫妖怪器靈挺像小混混的。
巫逢雨道:“不敢叫先生破費,我們自己随便吃一點就行了。”
争遠幾個縮在巫逢雨後面,恨不得踮起腳走路。
尤星越道:“随便你們。”
幾人吃完午飯,尤星越帶他們回了古玩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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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店周日不營業,能塞得下跟來的五個妖怪。
尤星越剛進南北街,遠遠看見有個店面前圍了一群人,人頭攢動很像湧動的馬賽克。
可能是哪家店出新品吧,古玩店一條街上有好幾個名牌店鋪,出新品的時候總是能排上很長的隊伍。古玩店上過熱搜的好幾天內,也會有一群人哪怕進不去,也要在外面拍上很久的照片。
尤星越走近後才發現被圍觀的竟是古玩店,他心裏咯噔一下,第一時間拿出手機看熱搜。
很好,沒有。
尤星越隐秘地松了口氣,快步上前,推開門,一進古玩店,尤星越就明白為什麽窗前喂着那麽多人拍照了——時無宴回來了。
時無宴一身往複的鬼神打扮,坐在靠窗正斟一壺酒,擡手時繡着金紋的廣袖落下,露出繡紋繁複的箭袖。
時無宴手執一只青玉的龍鳳首尊,他比美玉更溫潤,修長的手指可以穩穩托住沉重的龍鳳首尊,手中酒器微微傾斜,往兩個瓷杯中傾倒酒液。
難怪有那麽多人拍他,這不就是“君子如玉”的三次元版本?
因為店裏不營業,戚知雨和陶桃都坐在桌子旁,趴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時無宴,顯然是饞了。
琥珀色的陳年佳釀撞在青瓷酒杯內,發出悅耳的聲響,空氣裏浮動着春花競放的濃烈香氣,人好像掉在萬花叢中,醉在爛漫春野。
戚知雨和陶桃同時露出陶醉的表情。
酒香氣很濃,門打開的瞬間,巫逢雨就聞到了酒香,他臉色僵硬片刻,很無措地左右看了看,然而店裏沒有夢裏都會見到的身影。
巫逢雨垂下眼睛,一時說不清是失望還是輕松。
這股香氣,和鄉村酒吧裏聞到的味道有些像。
尤星越腳步略快,連語氣都輕松起來:“不是說有要事處理嗎?怎麽今天就回來了?”
尤星越幾步走到桌前,對着圍觀的人群一笑,随即毫不留情地拉上薄紗窗簾,阻隔了人群的視線。
人群發出哀嚎聲,可惜關着門隔着窗,根本沒有傳到尤星越耳朵裏。
巫逢雨敏銳地發現尤星越唇角自然沾了幾分笑意,整個人的氣質都柔和下來,和昨夜紅線後那個氣勢逼人的不留客老板截然不同。
時無宴斟下第三杯酒,放下龍鳳首尊。他做什麽事情都有行雲流水,不急不緩的氣度。
“春巷的神蘇醒,為防意外才去看一看,既然無事,我便回來了。”
聽到春巷兩字,巫逢雨垂在身側的手緊緊一縮。
尤星越心思全在時無宴身上,轉頭對巫逢雨道:“你們随便坐吧。”
巫逢雨僵硬了片刻,拘謹地找了地方坐下,身後跟着一串壯碩的小尾巴。
時無宴拿起酒杯,遞到尤星越唇邊:“春巷的花釀。”
杯子裏酒液只有淺淺一層,将将能夠一口的分量。
察覺到時無宴似乎是想喂他,尤星越趕緊接過杯子。
酒液入口沒有感覺到花釀的辛辣,一口像含了整個春天。
再看陶桃和戚知雨兩個小酒鬼喝完了一整杯的花釀,正緊緊盯着龍鳳首尊,滿眼寫着“再來一杯吧”。
尤星越失笑:“知雨就算了,陶桃不許多喝。”
未成年的小饕餮還沒發育完全呢,怎麽能喝太多酒?
陶桃捧着臉嘆了口氣。
尤星越輕撫過青玉龍鳳首尊,好奇道:“春巷是什麽地方?”
這只龍鳳首尊是一件酒器,足有二十厘米高,觸感細膩柔潤,前後雕刻了龍頭鳳壽,酒液可以從中傾倒。
瓷國雖然大量出産青玉,但是這麽大的青玉也是罕見,必然不是人間有的東西。
時無宴道:“春巷之神,司章四季更疊,是四季神所居住的地方。今天沒事的話,要去看看嗎?”
陶桃和戚知雨一起向尤星越投去渴望的眼神。
尤星越猶豫了一下:“不行,我一會兒得去總局。你回來了,局長也回來了嗎?”
時無宴輕輕抿了唇:“沒有,她還在春巷,一時半會兒恐怕回不來。你有事找她嗎?”
尤星越示意巫逢雨幾個人,簡單交代了昨天的事情。
戚知雨越聽神色越嚴肅,掃過巫逢雨的視線目光如電:“訛獸一族果然和傳言中一樣,謊話連篇。”
陶桃啃啃杯子:“訛獸啊……肉質很鮮美。”
凡人如果嘗過訛獸的肉,就再也不能說出真話,但是妖怪神獸們不受影響,尤其對饕餮而言,訛獸确實是一種食材。
尤星越摘下眼鏡,挂鏈清脆地響了一聲。
“他們不知道怎麽去總局,我正好領他們過來。我也挺想要彭牌的,畢竟現在店裏沒幾個器靈。等屠龍和陶桃結契,店裏又只剩超薄和知雨了。”
巫逢雨适時道:“不僅是彭牌,如果老板想要,争遠也可以留下來。老板還沒見過争遠的原形吧?一柄青銅劍,聽說不能買賣?但是擺在店裏也十分的吸引眼球,他還很能幹活,老板就當養個勞動力也行。”
争遠眼睛睜大:“那不行!說好了共進退的!”
巫逢雨當做聽不見。
說到底,他們這群妖怪裏,真正得罪了程局長的只有他一個,養母因為他才不敢來總局求藥。
他一個言而無信的訛獸,憑什麽拖累這麽多同伴呢?
尤星越擺手:“我下午先帶你們去總局,程局長不在,但是方阿姨的身體不能拖,先去取一枚解毒丹。”
時無宴道:“程明淺在春巷,去了可以找到她。”
尤星越猶豫了片刻:“能去嗎?”
時無宴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尤星越的手腕,略微用力,将尤星越拉到自己身邊。
尤星越歪過頭,總覺得在時無宴平靜的神情裏看到了零星的期盼——他是不是很想帶自己去看看?
時無宴道:“我帶你和巫逢雨一起去,當年的舊事已經有了了結。”
時無宴手指修長,将尤星越的手腕籠在袖子裏。
尤星越遲疑,他是很願意順着時無宴的:“但是解毒丹……”
戚知雨道:“交給我吧老板,我帶他們去總局。”
這一安排正合巫逢雨的想法,他壓根不想帶着同伴一起見程局長。
巫逢雨對腓腓之王的印象依然停留在那一面,年輕的王煞氣盈身。
只是要去春巷……
巫逢雨心裏苦笑連連:該怎麽說呢,盡管他的運氣一向不好,但是碰見老板之後,似乎差得很離譜。
巫逢雨深吸一口氣:“老板,請讓我跟您一起去春巷吧。”
尤星越想了想:“既然你願意,我無所謂。”
時無宴看向巫逢雨:“你且過來。”
巫逢雨溫順地走過去。
他在店裏待了一會兒,此刻猜出了時無宴的身份:是往複。一直聽說往複與不留客的新老板交情甚篤,沒想到他竟然能親眼見到往複本人。
時無宴握緊尤星越的手腕,牽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尤星越只覺得眼前一白,失重的感覺随之而來,好在這種眩暈的感覺只有幾秒的時間,尤星越腳下踩到地面,嗅覺先于視覺起了作用。
漫天的香氣,和鄉村酒吧裏的氣味完全一致。
尤星越晃晃頭,視線清晰後饒有興致地偏頭看了眼巫逢雨:好有意思,這只訛獸和春巷的神也有關系?
時無宴牽着尤星越走了兩步,尤星越視線完全清晰,忍不住打量四周:“春巷真的是一條巷子。”
長長的巷子,容得下三四個成年男人并行,左右的青磚牆瓦開着花,一條巷子分成了春夏秋冬四季。
時無宴道:“因為有這一條巷子,所以叫做春巷,不過這只是入口,出了巷子才是四季神的住所。”
春巷有四季的話,自然也有四季的氣溫,走到秋冬兩季的時候,時無宴解下外袍籠在尤星越身上。
這件大袖金紅繡紋的錦衣溫暖柔軟,袖口沾着時無宴的味道,還挺暧昧的。
尤星越攏了攏衣襟,第一次想抱怨自己太靈敏的嗅覺。
穿過長巷,四周的氣溫回暖,再次回到春季。
尤星越脫下外衣,他看時無宴沒有接過去的意思,将外衣疊了兩道搭在臂彎間:“這就是四季神的住所?”
時無宴道:“這是春巷其他妖怪神獸的住處,程明淺在前面的院子。”
說着,他走上前,推開院門,搖晃的樹影下,一只巨大的白色腓腓卧在花叢裏,身上跳躍着一顆橘黃色團子。
尤星越詫異道:“一個會跳的玉米面窩窩頭?”
時無宴道:“是猙的幼崽。”
猙,獨角五尾,形如豹子的神獸。幼崽的毛發蓬松柔軟,呈現一種溫暖的橘黃色,成年後會漸漸加深成赤紅。此刻這只幼崽在毛毛的海洋裏盡情撒歡,快樂地在腓腓局長的身上跑酷。
尤星越扶了扶眼鏡:“所以程局長出差,就是專門來撸貓的?”
你加班的同事知道你這麽閑嗎?
那邊程明淺睜開一只眼睛:“什麽撸貓?這是我妹妹。”
程明淺起身,抖了抖毛,原地化成人形,伸手接住掉下來的幼崽。
巫逢雨失神道:“這是那只……那只小腓腓。”
竟然是那只小腓腓!
他這只訛獸即便千刀萬剮以死謝罪,也不過是面前消減程局長的恨意,怎麽能比與小腓腓再世相逢更能安慰程局長呢?
巫逢雨多年來梗在心間的愧疚,此刻奇異地化開。他忍了忍,将眼淚逼回去,低頭笑了下:真好,原來輪回……并非無情。
尤星越忽然心有所感,他猛地回頭看向身邊的時無宴——原來時無宴想帶他來看的是這個!
時無宴道:“輪回兩世,她攢夠了功德,投身成猙,昨日剛剛滿月。”
時無宴睫毛顫了下,黑色的眼眸光彩閃動,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可眼睛裏分明流轉着一種期待。
尤星越此刻福至心靈:他在等他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