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追債人9

“什麽辦法?”

巫逢雨顧不上僞裝,幾乎是撲到左函面前,他不敢碰左函,停在一步之外:“求求你,我什麽都願意做!”

左函垂下眼睛,這是小妖怪比他矮很多,有一身馥郁的水仙香氣,但這不是一株水仙花,是……訛獸。

左函道:“你求堅玉,當真是為了朋友?”

巫逢雨一瞬間覺得對方看破了自己的障眼法,但如果左函當真看破了自己的僞裝,為什麽不直接戳破呢?

巫逢雨堅定道:“是為了朋友。”

訛獸的語氣是确定的。

左函握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巫逢雨拽到自己身側:“堅玉吞噬這座劍鳴山上的其他石塊,吃得越多長得越快,你如果想要堅玉提前成熟,要到劍鳴山的山陰取相似的白石投喂堅玉。”

“堅玉成熟之際,外層的石膜破裂,堅玉會自動脫落,屆時直接取走便可。”

“劍鳴山上飛不起來,你只能徒步去山陰。”

左函道:“我每日黃昏時下職,其餘時間需要你自己想辦法搬運白石。”

求取堅玉比巫逢雨想象中容易許多,巫逢雨抱緊包裹:“謝謝,只要能取到堅玉,我可以用我有的任何東西交換。”

左函道:“不必。四季神有法旨,劍鳴山上的堅玉誰想要取,誰就來喂。只一點,堅玉不僅吞吃白石,也吃血肉。你可以将白石運到這裏,我會幫你喂。”

巫逢雨感激道:“不敢勞煩左護法,我會自己喂的。”

左函轉身:“我還有其他的事,你在這裏待着吧。”

巫逢雨忽然叫住他:“左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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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函轉身:“什麽?”

巫逢雨:“請問,堅玉食血肉會長得更快嗎?”

左函:“會,但也快不了太多。”

巫逢雨欠身:“多謝。”

他挽起袖子,往山陰去采白石。

左函站在嶙峋的山石間看了片刻,随即轉身下了劍鳴山,随即化作白光掠向高高的四季神宮殿。

四季神殿中四季神正在沉睡,左護法下職後,由右護法替班,此刻右護法坐在欄杆上喝花釀。

“你怎麽回來了?”

右護法奇怪道:“不是說去劍鳴山看堅玉嗎?”

左函拾階而上:“山上來了求取堅玉的妖怪。”

右護法:“哦。也算他運氣好,這塊堅玉離成熟不遠了。”

左函道:“訛獸一族謀害腓腓族公主的元兇可抓到了?”

右護法無語:“你每天除了練你的槍以外,能不能關心點別的?那幾頭訛獸十年前就處死了,這會兒魂魄據在下六層地獄受罪呢,秦飛眠最讨厭謀害幼子的玩意兒了……嗯,你問這個幹嘛?”

左函上臺階的動作一頓,慢吞吞轉身:“随便問問。”

右護法聳肩,他們兩個明明是同一塊堅玉上蹦出來的,但他就是搞不懂左函腦子裏在想什麽,可能腦子都長他身上了吧。

左函順着臺階向下慢慢走,視線卻忍不住飄向劍鳴山。

訛獸,巧言令色的族群。

那頭裝成水仙花的訛獸……

左函唇角輕輕翹起來:好笨拙的障眼法。

不過作為一頭剛成年的訛獸,有這樣的本事确實不錯。

既然訛獸一族中罪無可恕之徒已經處死,那對方想來取堅玉就來取吧。

巫逢雨對左函看破自己障眼法的事情一無所知,他正費盡地從山陰搬來白石。

白石比他想象中更大,小的白石都有半人高。白石基本都沉在河流中,被澄澈的河水沖得光滑油潤,

巫逢雨推出去一塊用了兩個小時,他左右看看:“他說走了,應該不會回來吧……”

劍鳴山上光禿禿的,除了巫逢雨沒有會跑的活物。

巫逢雨松了口氣,變回訛獸的原形,推着白石到山陽投喂堅玉,快到堅玉前,巫逢雨割破手掌,在白石上留下斑斑血跡,他用力推了把白石,轟隆聲中,白石滾入玉石林!

只聽到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玉石林猛然收縮,包裹住白石,将起吞沒。

巫逢雨額間沁出冷汗——剛才左護法如果不拉住他,玉石林能把他擠成訛獸餅!

不,堅玉是吃血肉的,他這會兒就成了堅玉的養分。

巫逢雨後怕了一會兒,心情再次輕松起來,大耳朵晃來晃去,再次蹦向山陰。

春巷生靈單純溫柔果然真是名不虛傳,要是放在外界,哪有那麽容易就能取到堅玉?

劍鳴山上,冷白的雲霧後。

左函坐在雲霧上,手邊放着玉槍和花釀,他往常這個時間都會在劍鳴山上練槍,但此刻他沒有。

左函看了一會兒,小訛獸修為尋常,精力卻很旺盛,一刻不歇地推了十來塊白石。

左函拿起花釀,輕輕喝了一口。

……

左函下職的時候會幫巫逢雨搬一會兒白石,他自然比巫逢雨強得多,玉槍一勾一挑,兩人高的白石能直接從山陰抛到山陽。

巫逢雨第一次見識到這場景,多少有點不能理解——劍鳴山很奇特,約束了他體內的靈力,導致巫逢雨一個訛獸,不得不依靠原形搬石頭。

左函有時候會帶一些花釀過來,巫逢雨喂了堅玉很多血液,花釀裏豐厚的靈力能溫養巫逢雨的身體,以免堅玉還沒成熟,巫逢雨先倒下了。

“你不用着急。”

左函道:“春巷的時間過得比人間快,你在春巷待十年,人間也只過去五個月而已。”

巫逢雨松了口氣。

巫逢雨帶了凡人們的東西,幾天的時間就全都分給了左函。

右護法見到那些簡單包裝的糖果巧克力,驚嘆左函臉皮之厚,連剛成年小神獸的東西都好意思要。

右護法頗有些憤憤不平:“明明除了你還有我這個右護法,他為什麽不給我一個?”

左函打開右護法偷摸巧克力的手:“這是給我的。”

右護法氣死了:“你就得意吧!我明天也去。”

“不許去,我自己去。”

左函警告右護法。

左函第十六日下職來到劍鳴山的時候,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慌張地蹦到石頭後。

左函垂下眼睛,刻意放緩加重了腳步聲,過了一會兒,石頭後冒出人形的訛獸。

巫逢雨懷裏抱了一束花,他臉有點紅,走到左函跟前:“凡人說借花獻佛,我身無長物,就只好那這個給你了。”

劍鳴山上不長植物,這是巫逢雨從山下采來的。

巫逢雨緊張地看着左函。

左函伸手,握住了巫逢雨的手,他沒有接過,而是低頭嗅了嗅花:“很香。”

“你更香一點。”

左函補充。

巫逢雨臉上的笑容有瞬間的勉強,眼神飛快一暗:訛獸有什麽香氣呢?水仙才是香的。

撒謊的是自己,承擔後果的也應該是自己。

堅玉在第一百三二十日終于成熟,白色堅玉滾落在地,巫逢雨撲過去緊緊抱住堅玉:“左函!左函!它熟了!”

左函:“嗯……你要走了嗎?”

巫逢雨抱着堅玉,他嗫嚅幾下:“我、我以後可以回來。”

左函忽然握住巫逢雨的手:“二十年,你二十年之後要回來。”

巫逢雨垂下頭,算算時間,二十年足夠了,他擡起頭,笑:“好,我二十年後回來。”

“還有這個,”左函一手抵在心口處,拿下來的時候手心躺着一枚銀色的鱗甲,他将鱗甲挂在巫逢雨脖頸上,“帶着他,這樣你到了神祠可以直接進來。”

巫逢雨眼睛一紅,他決定再來的時候,一定要将原委全盤托出,不論……不論左函會不會原諒自己……

左函收回手,輕聲道:“巫逢雨。”

巫逢雨擡頭看向他。

左函似乎笑了下:“以後不要再撒謊了。”

巫逢雨耳邊的所有聲音一并消去,只剩下這一句,他張了張嘴,想問左函什麽時候知道的,又想問左函為什麽還願意把堅玉給他。

最後巫逢雨什麽都沒問,他低頭笑了笑,點頭:“嗯,我以後、以後都不會撒謊了。”

堅玉成熟,争遠的事情不能拖。

巫逢雨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他裝了一包祝餘草,又帶了一罐花釀,帶着堅玉日夜兼程地往回趕。

巫逢雨所帶的水仙花汁液所剩不多,他帶着堅玉不好坐車,只能在深山老林裏顯出原形狂奔。

明明那麽累,巫逢雨的心情卻輕快得要飛起來,連抹水仙花汁液都忘在了腦後。

他在春巷裏用血肉喂養堅玉,身上的傷口雖然愈合了,但訛獸的氣息卻散發出來,一路跑回穎江市,驚動了蟄伏在深山中的妖獸。

穎江市界內

鳴蛇盤踞在樹枝上,和同伴竊竊私語:“是訛獸。”

“确實是訛獸,還是成年的訛獸。”

“抓了他吧。”

“抓他幹什麽?訛獸雖然好吃,但是現在不讓在人類世界吃妖怪了。”

同伴嗤笑:“你是不是傻了?不能吃但是可以獻給局長呀。說不定局長一高興,就賞我們一個官當一當。”

鳴蛇:“可是……”

同伴晃動鈎子似的蛇尾,吐出信子:“你忘了,局長将訛獸一族驅趕到了新妖界的最邊緣,局長只是礙着她現在的身份不好意思動手而已……”

“剝了他的皮送過去吧。”

鈎蛇笑了兩聲,順着河流追過去。

巫逢雨跑到半路,警覺地感覺四周惡意的眼神。

他腳步沉重下來,難道是碰上窮奇一族?

就在巫逢雨猶豫不決的時候,天空中的月色忽然暗下,一只生有四只翅膀的綠蛇當空襲下!

巫逢雨吃驚,狼狽地在地上滾了一圈,勉強躲開鳴蛇的攻擊,不遠處河流裏盤踞的鈎蛇一甩尾巴,肥碩的鈎狀蛇尾刺入了巫逢雨的腹部。

訛獸發出哀鳴。

鳴蛇翅膀扇動拍打,有力的翅膀将訛獸扇得在地上滾了兩圈。

皮毛撕裂的聲響淹沒在訛獸尖細的哀鳴裏。

鈎蛇化成人形,一腳踩在訛獸微微起伏的腹部,另一手揪住白色的柔軟皮毛,用力揚手——

巫逢雨控制不住地叫出聲,半截皮毛從身體上扯下來,飛濺的鮮血将白色訛獸染成鮮紅色。

鈎蛇的尾部有毒,巫逢雨的瞳孔收縮放大,疼痛和毒素讓他暈眩。

挂在巫逢雨脖子上的鱗甲被鮮血濺滿,散發出壓迫感十足的寒光。

鈎蛇躲避不及,比寒光撩過手臂,竟然生生被切下整條胳膊!

鳴蛇和鈎蛇只是酒肉朋友,眼看鈎蛇遭殃,立刻扇動翅膀飛遠,鈎蛇慘叫一聲,變回大蛇游入水中。

寒光收縮回鱗甲,巫逢雨哆嗦的前爪摸了摸脖子上的包袱,拿出一把祝餘草咽下去,勉強補充一點靈力。

他摸着石頭和泥土,拖着身體,一點點向地下室的放下爬去。

幸好離得……不算遠。

脖子上的鱗甲陷入訛獸柔軟的白毛裏,緊緊依偎着訛獸。

禍鬥聽到撓門聲的時候正在深夜,他驚喜地從椅子上蹦起來:難道是逢雨回來了?!

禍鬥面帶笑容,一把打開門:“逢雨——”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門口堵着一頭血淋淋的訛獸,半邊身體連皮都沒有了,伸着前爪,剛才撓門的就是這只爪子。

“快拖進來!”

彭牌的咆哮聲驚醒了禍鬥,他們手忙腳亂地把巫逢雨拉進來。

禍鬥抖着手解開包袱,堅玉花釀都滾了出來,彭牌抱着血糊糊的劍雨,忍着撕心裂肺的絕望跑進争遠所在的房間。

禍鬥趴在巫逢雨身上聞了好久:“是、是鈎蛇……要驅毒……”

禍鬥的眼淚順着臉往下流,他自己卻感覺不到,他找出家裏能找到的所有解毒丹喂給巫逢雨。

“靈力,靈力……”

禍鬥扒開巫逢雨帶回來的罐子,如獲至寶地發現罐子裏的酒液有極其濃郁的靈力,他扶着訛獸,将丹藥和花釀灌進訛獸的嘴裏。

巫逢雨爬了半夜,鈎蛇的毒發作了半夜,此刻已經深入骨髓,訛獸的呼吸很微弱。

禍鬥坐在地上,捂住臉哽咽:他們活着,怎麽會這麽難啊?

其他幾個妖怪趕過來,茫然地坐在地上。

其實他們年紀都不大,在生死面前顯得如此無禮茫然。

巫逢雨幾乎是瀕死,花釀濃郁的靈力激發了解毒丹的藥效,左函送給他的鱗甲緩緩嵌入巫逢雨的皮肉裏,吸取傷害巫逢雨的蛇毒。

蛇毒讓巫逢雨不得不陷入假死狀态,終日蜷縮在地下室裏。

争遠坐在地上,一邊流着眼淚一邊笑:“總說我老實,你也笨。你看我站起來了,又換你躺下了,你擱這兒葫蘆娃救爺爺呢……”

誰都沒有笑得出來。

巫逢雨養父的電話來了一次又一次,在第八個年頭,這個電話斷了,但是争遠他們猛然間竟然沒有意識到異常,因為巫逢雨終于醒了。

他茫然地坐起身,抱着空蕩蕩的酒罐子,他瘦得快要脫形了,疲憊地深深吸了一口花釀的香氣,他問:“這是第幾年?”

禍鬥搖頭晃腦地哼着歌,打開外賣遞給巫逢雨:“第八年啊,先吃東西,你現在就像個骷髅架子。對了,我們要抽空回家了,傅叔叔打了很多電話來催。”

還行,還有兩年的時間。

巫逢雨松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他摸了摸自己幹瘦的臉,低頭大口吃飯。

他得把自己養胖一點,讓養父放心,也讓左函……看着高興些。

巫逢雨一想到左函,唇角止不住地上揚。

巫逢雨養了兩天,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吓人了,一行幾個妖怪收拾收拾離開地下室,歡喜地奔回了老家。

熟悉的村子被拆遷了,沒什麽客人的鄉村酒吧正對一片廢墟。

巫逢雨歸家的腳步慢下來,心裏漫上一種恐慌,直到他推開門的剎那,這種恐慌成了現實——

八年不見,十五歲的方朋成已經長成大小夥子,正在屋子裏勤勤懇懇地擦着桌子。

酒吧上下兩層,聞不到傅嚴的氣味。

巫逢雨晃晃腦袋:“朋朋——爸和媽呢?”

方朋成看着他,忽然用力摔掉了手上的抹布,然後又看了一眼,他眼裏的怒火就熄滅下去。

他在父親去世的那晚,如此憤怒地怨恨哥哥不肯回來,可是見到哥哥的剎那,那種怒火消了下去——真是的,本來以為哥哥抛棄了這個家,現在看來他真是太天真了。

大家都活得很難。

活着就很難。

方朋成摸摸衣服:“爸……爸走了,媽中了水仙花的毒。”

重傷時候昏天黑地的暈眩感再次襲上巫逢雨,他張了張嘴,費力地問:“什、什麽叫爸走了?”

“去年下半年的事,爸在幾十年前有個仇家,前段時間找上門了,”方朋成摘下圍裙,輕輕道,:“哥你回來的正好,幫我個忙。”

巫逢雨推開争遠想要扶他的手,強撐着走到方朋成身邊。

方朋成:“媽中了水仙毒,我想把內丹拿給媽用。以後我不在了……你得幫我瞞着媽。”

巫逢雨轉身往外走:“去總局,總局一定有辦法。”

“不能去。”

方朋成緊緊抓住巫逢雨的肩膀,“那個仇家聽說有點勢力,他死了,萬一查到媽身上怎麽辦?咱們現在……能活着就好了。”

“我想過了,內丹給了媽,我也照常活着,可能沒什麽思想了,但也還活着。只要媽能好好的就好了,你幫我瞞着媽。”

方朋成抱上巫逢雨:“哥,幫幫我。”

巫逢雨腦子裏回想着左函那句“以後不要再撒謊了”。

他當時怎麽回答來着?

好像說:以後都不會再撒謊了。

巫逢雨忍着眼淚,回身抱住方朋成:“我當然幫你,我可是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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