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追債人10

左函向前走了一步,攤開手:“護心鱗甲。”

巫逢雨從回憶中驚醒,他反應了幾秒,從脖子上拽下鱗甲,雙手合攏,最後感受了一會兒鱗甲堅硬的質地。

這片護心鱗甲曾經深深陷入巫逢雨的血肉之中,後來被他親手扣出來,重新用鏈子栓起,挂在脖子上。

巫逢雨輕輕将鱗甲放在左函手心。

他的眼睛應該紅了,但是沒關系,訛獸的眼睛本來就是紅的。

在巫逢雨摘下鏈子的時候,左函一直盯着巫逢雨,直到被體溫焐熱的鏈子落在手心,左函才壓抑着聲音道:“你就沒有什麽要向我解釋的?”

他氣這只訛獸為什麽不肯信他。

巫逢雨低頭,避開左函的視線,他輕聲道:“沒有,是我騙了你,是我沒來記得履行諾言。”

他傷害的無辜者如此之多,實在不必以“我很無奈”四個字為自己辯解,今時今日,未嘗不是因果循環。

難道要在受害者面前用長篇大論的迫不得已來證明自己有多麽可憐嗎?

巫逢雨自己想想都要笑出來。

他只是個騙子,倒不是個僞君子。

不,僞君子也是騙子。

而左函……光風霁月,心性單純,只怕現在已經厭煩透了他這種兩面三刀的訛獸。

巫逢雨握緊拳頭,深深看向左函。

過了一會兒,左函握緊鱗甲,抿起唇,忽然看向尤星越:“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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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裏翻湧着某種情緒。

吃瓜的尤星越往後退了一步:“不要看我,小情侶吵架狗都嫌。”

短短一個照面,尤星越能看出巫逢雨當年沒有赴約,可能有一些隐情,然而巫逢雨和左函所處的環境不同,思維方式也不同。

巫逢雨対左函大概有“左護法單純無辜,性情純真”的濾鏡,不知道出于什麽樣的顧慮不向左函解釋。

這位老板有打破所有沉重氣氛的技能。

程明淺頭頂妹妹,發出嘲笑的喵喵聲。

戚知雨眼看氣氛僵硬,小心翼翼打破死寂:“那個……”

幾道視線全都落在戚知雨身上。

戚知雨:“那只禍鬥從總局求到了解毒丹,已經回去給你養母解毒了,晚上的時候禍鬥打電話來說你的養母體內毒素清楚,那個小半妖也醒了。”

養母?巫逢雨瞞了他多少事?又為什麽不肯解釋?

左函別過頭,當做沒聽見,心神卻忍不住挂在巫逢雨身上。

巫逢雨驚喜:“真的嗎?我……我現在就回去。”

他走到左函面前,欠身施禮:“初入春巷的時候騙了您,身世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諾言我也沒有踐行,都是我的錯。”

左函薄唇微啓。

巫逢雨最後一欠身,慢慢退了出去,離開的時候,巫逢雨深深看了眼左函。

左函下意識追出去一步,随即克制地停下來:他居然真的走了。

左函親眼看着店門關閉,慢慢将視線挪到尤星越身上。

時無宴上前一步,擋住左函的視線:“你可以在店裏待一段時間,解決你們之間的矛盾,但是不要波及到店裏其他器靈。”

尤星越在時無宴背後舉手:“我有一個條件。”

左函:“您說。”

尤星越一手搭在時無宴肩上,走過來直面左函,道:“我包你住,你要算成我們不留客的古董,如果日後結緣,要走不留客的方式。”

尤星越加重語氣強調道:“結緣的話,我們不留客會出具三份有約束效力的合同哦。”

有約束效力的合同……

左函飛快看了眼巫逢雨,順從道:“那接下來幾日,要給您添麻煩了。”

圍觀許久的超薄感慨:“所謂床頭吵架床尾和,抓回來欺負一頓就好了嘛,幹嘛搞得肝腸寸斷千回百轉的?”

一言落下,店裏又一次陷入寂靜。

尤星越幽幽道:“超薄。”

超薄一個激靈:“老板。”

尤星越問:“我覺得這種話題不适合當衆說出來。”

超薄羞愧:“対不起老板,我知錯了。”

尤星越:“你可以找我私聊。”

超薄梗住:“……好的。”

看完了熱鬧,貓局長背着妹妹,抖抖毛,邁着貓步回了春巷。

左函是盔甲器靈,可以變作原形立在會客室。恰好古玩店的庫房裏有一副上好的盔甲支架。

左函心情沉郁,在化出原形之前,忽然冷冷掃了眼争遠:“巫逢雨所求堅玉便是為你?”

橫在刀架上的争遠:“是、是我。”

左函定定看了争遠片刻,收回視線,撐好支架後,身化一副銀色盔甲,将自己挂上去。

而在左函身邊,分別陳列着花冠彭牌和青銅巨劍。

争遠和彭牌的內心是崩潰的,兩個耿直的器靈圍觀了幾個小時,在無人搭理的情況下便小心交流意見半個小時後,終于悟了——原來,逢雨和春巷的左護法,有一腿。

和左函這尊大神同處一室,彭牌和争遠壓力極大。

但是争遠和彭牌都願意留下來,因為當日由巫逢雨出面誘騙不留客老板外出的時候,他們就做了約定——如果真的能救方霧,他們會留在不留客,為老板出一份力,當做編造謊言騙局的補償。

但是,巫逢雨沒有說左函這件事。

現在古玩店小小一間會客室,仿佛閃爍着刀光劍影。

争遠幹巴巴地想:要不你還是讓我斷着吧。

尤星越洗漱完回來一看,一副淨高接近兩米的厚重盔甲立在會客室,冷冰的殺伐氣撲面而來,尤星越腳步頓了頓。

看來左函還挺适應的,尤星越腳步回轉,拉着時無宴進了卧室。

不留客躺在床上,緊緊閉着眼睛,呼吸均勻,他睡了好幾天,依然沒有蘇醒的跡象。

尤星越坐在床邊,擔憂地輕撫不留客的臉頰:“已經有四五天了,還是沒有醒過來。”

尤星越看向時無宴:“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事實上,尤星越能察覺到不留客的狀态正常,只是這樣長時間的沉睡不醒,讓尤星越心生不安。

時無宴搖頭:“一切平穩。不留客在鼎盛狀态下可以顯現在人類面前,與強勢的器靈一樣。你親手制訂的契約效力足夠強,所以不留客獲得的力量更多,他應當是想試着轉成當年的形态。”

尤星越微微皺眉:“可是結緣出去的器靈只有那幾個,契約的效力再強也不夠。”

時無宴點頭:“正是因為力量不足,所以不留客才陷入沉睡,以便積蓄更多的力量。”

尤星越放開手:“幸好我把左函留下了。”

時無宴疑惑。

尤星越看看門,傾身湊到時無宴耳邊,笑着用氣音道:“四季神的護法與巫逢雨糾葛多年,他們之間的線跨越時空後依然清晰。”

“要是他們能和好,再從不留客走個手續,那我就很賺。”

确實會很賺。

巫逢雨先前誘哄尤星越的信息半真半假,鄉下酒吧雖然沒有普通的小古董,但有兩件器靈。

彭牌和争遠都留在了不留客,左函以後也會走不留客的合同和手續,這不僅僅是賺了,是沒有成本的白嫖。

尤星越一手點點唇,眼裏都是笑意:“我這麽小的聲音,他應該聽不見吧?”

這個他當然指的是左函。

時無宴呼吸輕緩,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聽到也沒關系。”

尤星越一想到巫逢雨和左函間緊緊相連的姻緣線,就心潮起伏:“我要搜搜怎麽當紅娘。”

一看左函和巫逢雨就是餘情未了的樣子,這個郎,他拉定了。

超薄鬼鬼祟祟地發來數個頁面:

《如何撮合我的室友?》

《愛情三十六計!》

《火葬場追妻也能成功的秘訣》

尤星越删掉了追室友的奇怪網頁。

……

翌日,六點四十

尤星越洗漱完,給依然沉睡的不留客蓋上被子,打開卧室門走出去,一出門就被震驚到——

短短一夜過去,整個古玩店像是請了專業的團隊打掃過。

店裏有時無宴坐鎮,自然是幹淨的,尤星越也定期清潔,但是打掃到纖塵不染,地板反光也太可怕了。

戚知雨坐在椅子上,抱着書包,愣是不敢下地。

尤星越看着拿着抹布,穿着圍裙的彭牌和争遠,震驚:“你們這是幹什麽?”

争遠眼含熱淚,畢恭畢敬:“贖罪。”

尤星越:“……別這樣,我買的掃拖機器人會失業的。”

彭牌腰間系着陶桃落下的粉色圍裙,面露警惕:“機器人?新的器靈嗎?有我們在,請老板讓他安心失業吧!”

尤星越:“……”

怎麽說呢,這種奇怪的敵対語氣聽着很耳熟。

争遠羞愧極了:“我們昨天才得知,像我們這樣的青銅器不能買賣,如果賣不出去……我們就是罪人!”

尤星越:“不至于不至于。”

青銅器雖然不可以賣,但是可以贈送,反正争遠和彭牌兩個活着的器靈,又不是出土文物。

最重要的是,争遠和彭牌是妖怪造物,因為凡人歷史上沒有這樣造型的彭牌和巨劍。

争遠拍拍胸口:“老板放心,以後店裏的衛生都交給我們做!”

尤星越遲疑幾秒:“你們高興就好。”

眼看拖把第二次從自己眼前路過,戚知雨小心翼翼下了地:“老板,我去上學了,陶桃到門外等我了。”

尤星越點頭:“晚上有空帶陶桃回來,前幾天太忙,今天和陶桃簽一個合同,讓屠龍跟陶桃走吧。”

屠龍是菜刀,古玩店裏沒有廚房,屠龍只能跟着陶桃去繪飲樓過過廚藝的瘾,尤星越不想讓屠龍在店裏憋屈太久。

剛睡醒的屠龍高興道:“老板,你等着我用廚藝稱霸整個繪飲樓。”

尤星越溫柔道:“我覺得你先學會化形比較重要,稍微改改你這個脾氣。”

屠龍:“……哦。”

戚知雨道:“老板放心,我會勸陶桃不要和屠龍打架的。”

說着,戚知雨沖尤星越揮揮手,打開古玩店門,微微愣住:“巫逢雨?”

門外除了陶桃還有巫逢雨,巫逢雨抱了一束花,陶桃嘴裏嚼着半朵玫瑰——因為小饕餮対花朵的渴望太明顯,巫逢雨索性專門買了一朵可食用的玫瑰給陶桃。

聽到巫逢雨的名字,從大早上一直挂在支架上的左函變回人形,步履輕輕地走出會客室。

看到巫逢雨,左函愣了愣。

他竟然回來了?昨晚連解釋都沒有,今天又跑來幹什麽?

難道他的歉意,都是隔了一晚的嗎?

左函抿唇扭過頭,不肯看巫逢雨。

戚知雨拉着陶桃走開幾步。

巫逢雨鼓足勇氣,踏入古玩店的門,走到左函身前,仰起頭,将懷裏的花束捧到左函面前:“在下訛獸一族巫逢雨,有幸能與左護法相見,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請左護法笑納。”

這一束花,和當年巫逢雨在春巷中送出的那一束一模一樣。

但這一次,巫逢雨沒有撒謊。

“我想,你需要的不是道歉,不,應該說不僅僅是道歉。”

巫逢雨依然很瘦很單薄,眼睛卻很亮,煥發着不曾有過的生命力:“我想重新認識你,不知道能不能有這個機會。”

左函轉過頭怔怔看向巫逢雨,一時沒有接得上話。

巫逢雨深吸一口氣,捧着花又向前走了一步:“我今早從底下一步步走上來,看到柏油的街道,林立的高樓,人流穿行車輛彙聚,同族們變化成人形,一起擠地鐵,等火車等飛機。”

“一封信不用再拖上很久很久,見一次面不用那麽害怕陰差陽錯,思念可以有聲音甚至可以有影像。”

“人類很好,妖怪們也不用再靠一雙翅膀飛越高山,也不用一條尾巴渡過江河。活着和死去都很偉大,這個世道變了,我也想改變。”

“我不會再欺騙別人,我會努力變得更好一點。”

巫逢雨抱着一束熱烈盛開的花朵,訛獸膽小怯懦詭計多端又謊話連篇的一生中,從來沒有如此濃烈地盛放過。

巫逢雨微笑:“我可以,再追求你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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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尤星越(舉起手機拍攝):應該單膝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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