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說什麽?
陳洛愉聯系的這位,是在同濟醫大讀書時關系最好的朋友鐘航。
本來他還有兩年多就可以畢業了,卻因為一場疾病不得不暫時休學治療。那時他情緒很不穩定,鐘航來看過他,後來他連鐘航都避而不見,兩人最後一次聯系還是在他走的那天,鐘航來送機。
接到他的電話時,鐘航剛給學生上完課。許是太久沒聯系,鐘航的語氣都有些生疏了。
他問有沒空見一面?有重要的事談。
鐘航沒找理由推脫,還問了時間地點。
腕表上的指針指向四點,他便跟鐘航約吃晚飯。至于地點,選在了同濟醫大隔壁的小吃街。
那地方是醫大附近最熱鬧的地段,主要顧客都是學生。回國後,陳洛愉只來過這裏一次,買了份啓明記的糊湯粉,那是他還在醫大讀書時最常吃的早點。
當時他一個人坐在店外面的木頭桌上,喝着熱乎乎的糊湯配油條,熟悉的味道把冬日裏的寒氣都驅散了不少。他打量着面前老舊的桌椅,表面的漆被蹭得面目全非,也不知道擺在這多少年了,更記不起他曾在這裏坐過多少次。
那會兒他還沒想起陳飛麟,吃完後去母校轉轉就走了。不像現在再次站在這家店前,他似乎能在店員忙碌的身影中看到過去的片段。
陳飛麟的背影倒映在玻璃櫥窗上,那人為他買糊湯粉,認真幫他挑不軟不硬的油條。
之所以是不軟不硬,全怪他嘴太挑,只喜歡那種口感。陳飛麟對他的很多挑剔習慣都挺無語,卻總能在吐槽之後一一滿足他。他的所有喜好,那個人只要聽一次就能記住。
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鐘航發消息過來,說有點堵車,可能要晚十幾分鐘才能到。
他回了句【不着急】,繼續往前走,到了約定的火鍋店,在二樓靠窗的雅座坐下。
服務員遞給他一杯茶水,指了指桌角的二維碼,提醒他掃碼就能點餐。
他拿起手機掃了下,看着彈出的陌生頁面,又記起讀書時,這家店的紙質菜單曾被鐘航吐槽過無數次又破又油膩,老板也不舍得換一下。
如今真的換了,倒讓人找不回以前的感覺。
他還記得鐘航無辣不歡,他則吃不了辣,那陳飛麟呢?
那家夥是能吃辣的,不過跟他在一起後好像很少吃了?
陳洛愉點了個鴛鴦鍋,又點了幾樣葷素搭配的涮菜,剩下的就讓鐘航來了再點。等待服務員上菜時,他用一只手托着下巴,打量外面的街景。
這條街已經有三十多年的歷史,附近除了同濟醫大,還有幾所大學。一到飯點,學生們就會結伴湧進來,每家商鋪都在門前多擺了幾張桌椅,騎自行車和電動車的人穿行其間,到處都是喧嘩吵鬧的聲音。
那是陳洛愉對這條街最深的印象,現在再看不一樣了,整條街上最多的就是穿黃色和藍色制服的外賣員。
他們奔波在不同的送餐路上,街道不再擁擠,也比當年幹淨,卻變得陌生了。
小楊發來兩張收費單的截圖,上面是陳飛麟今天受傷做的檢查以及治療費。中午離開醫院時他叮囑過小楊,這些錢由他來付。
他把錢款轉過去,剛放下手機就聽到有人匆匆踏上樓梯,随後一個高壯的人影出現在視野中,等那人轉過身時,他站起來了。
和當年記憶中不同,現在的鐘航成熟了許多,還戴着眼鏡,看過去真有老師的樣子了。
他和陳洛愉相視片刻,走上前後笑了笑,道:“還真是,看到你了才感覺到你真回來了。”
陳洛愉也笑,兩人一起坐下後問道:“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說什麽打擾。你能找我還是很開心的,咱們班上的同學幾乎都能聯系到,就你玩失蹤。”
鐘航和陳洛愉一樣,念的都是臨床醫學八年制,不過實習後他選擇回母校教書。
在說玩失蹤的時候,鐘航觀察了陳洛愉的表情,沒從他臉上看出不對勁,便繼續問:“你找我是想問什麽?”
陳洛愉有點啤酒,給鐘航倒了一杯後才回答:“也沒什麽,就想問問我失憶之前的事。”
鐘航端酒杯的動作一頓,詫異的目光看了過來。鍋裏的湯底已經沸騰,辣椒的嗆味飄散在空氣中,陳洛愉拿起兩串蝦,要下鍋之前問道:“你現在還吃辣吧?”
“吃。”
陳洛愉往鴛鴦鍋一邊放了一串,聽鐘航問:“你還是不吃辣?”
“嗯,外面吃辣少,剛出去那會兒醫生也讓我清淡飲食。”
他的語氣淡淡的,鐘航摸不準他現在的病情到底怎麽樣。好在他接着說:“你認識陳飛麟麽?”
鐘航的表情不自然了,但還是點點頭:“認識,怎麽了?”
“那我跟他——”
似乎在斟酌該怎麽問,陳洛愉停了下來。鐘航把鍋裏的兩串蝦拿出來,不辣的那串遞過去:“怎麽突然想起問他了。”
陳洛愉道:“也不是突然,我之前一直不記得認識他。”
雖然鐘航算知情人之一,但他并不知道陳洛愉究竟失去了哪些記憶。
他倆是關系很好的朋友,不過當時陳洛愉還有兩個談得來的朋友,一個是同校不同系的,另一個就是陳飛麟。
陳飛麟在公安大學讀書,和他們校區之間只要開車十五分鐘就能到。要說他們怎麽認識的,鐘航有些記不清了,只知道陳洛愉莫名就跟陳飛麟熟了起來,還三天兩頭往公大跑。
鐘航問他跑過去是不是有漂亮姐姐,他一本正經地說是,而且對方真比他大了半歲,性子高傲,很難追。
那會兒陳洛愉有點娃娃臉,眼睛大大的,一看過來就容易讓人覺得他單純,個性也比較直率。
他還給鐘航看過照片,是他拍的一張活動照。照片裏有好幾個人,要說鏡頭也不像對焦那個女生,更像是對準了女生旁邊的高個子男生。
但是鐘航沒有多想,更幫他參考怎麽去追人家。結果一段時間後,他沒把人追到手,倒和照片裏那個高個子男生成了好朋友。
也就是陳飛麟。
想起這些往事,鐘航只覺得唏噓。
誰也沒料到後來陳洛愉會突然患上嚴重的抑郁症,還在治療時失去部分記憶。陳飛麟又那麽巧地在那時候被抓,大好前途也毀了。
陳飛麟現在還在服刑吧?
鐘航又喝了口啤酒,他記得那宗官司判了七年。也不懂陳洛愉現在知不知道這件事,就算不知道也不足為奇,畢竟那時陳洛愉的精神狀況不穩定,哪有多餘精力去管朋友的事。
對面伸來的酒杯跟他碰了碰,鐘航擡起頭,發現陳洛愉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喝完了兩瓶酒。
他臉頰微紅,眼神也不像一開始那麽平靜。白皙的手指捏着滿滿的酒杯,碰的時候酒灑了點在自己手上,問道:“你說說,我是怎麽跟他在一起的?又是為什麽分開?”
指尖一松,鐘航的酒杯直直墜下來,随着悶響在桌面上鋪開了淡黃色的痕跡。
幾步開外的服務員聽到動靜,立刻過來幫着收拾,鐘航卻顧不得滴落到西褲上的液體了,吃驚地問道:“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