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沒有過去!

捏緊了陳洛愉的手指,陳飛麟盯着他的眼睛,許久都沒再說過話。

沒有迫切地詢問,也沒有想象中該有的關懷,陳飛麟只是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這種态度讓他猜不透陳飛麟在想什麽,壓抑的氛圍又不斷提醒着現在尴尬的狀況。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真有點不清醒了。

他這是在做什麽?在向陳飛麟索要關心麽?

他們現在連朋友都算不上,他這樣做是不是過界了?

陳飛麟會覺得為難吧。

垂下眼簾,陳洛愉想要抽回手。他覺得這時候應該去洗碗,只要找件事來做,剛才那些不合時宜的舉動也許能當做沒發生過。

但他抽了兩次陳飛麟都不肯放開。

他不得不再去看陳飛麟的眼睛。

這次那人沒有再用沉默來對待他,他聽到陳飛麟說:“把你發病的情況仔細告訴我。”

陳洛愉又一次想抽手,陳飛麟捏得更緊了。四根手指被用力擠壓在那人幹燥的手心裏,他卻不覺得痛,只是怔怔地看着彼此握在一起的手。

片刻後,他忽然答非所問地道:“那你先回答我,曹嘉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這個問題對陳洛愉而言很重要,如果曹嘉是,那他現在做的一切都不合适。如果不是,那他或許可以……

後面的話他不敢再想下去,他等着陳飛麟回答,但他也提前給自己做好了思想準備。

要是陳飛麟還不肯告訴他真話,或者像上回那樣再說一次“與你無關”,那他也不會再追問了。

“不是。”

忽然聽到的答案打斷了腦海中的猜測,也許是他的表情太過一言難盡,陳飛麟又重複了一次:“她不是,我沒有女朋友。”

“該你了。”陳飛麟繼續說,“為什麽會患抑郁症,這種病持續多久了,發病的原因和症狀是什麽?”

陳洛愉的情緒還算穩定,他已經聽到了最想知道的一個答案。現在面對陳飛麟,他至少不會再那麽無所适從,就連被那人握着指尖的動作好像都變得理所當然了。

他開始想該怎麽解釋自己的病情,思來想去後發覺還是總結不來。

最後他只好頹喪地搖着頭:“我記不清了。”

“你慢慢想。”對他現在的狀況,陳飛麟已經有了些了解,無論是耐心還是語氣都與之前有所不同,“第一次發病是什麽時候?那時你在做什麽?”

陳洛愉和陳飛麟對視着,半晌後才說道:“我真記不得具體時間了,那時候我醒來就在病床上,我媽說我會傷害自己,只能做電擊治療。”

“你怎麽傷害自己的?在哪家醫院?”

“六角亭。”陳洛愉平靜地說着,然後又自嘲地彎起嘴角,“就是我念的那所醫大附屬的精神病院。”

身旁的人又安靜下來,陳洛愉不想讓他覺得自己真不正常,便解釋道:“你放心,我現在都能控制住自己,而且我不會傷害人的。”

松開陳洛愉的手,陳飛麟繼續從煙盒裏拿煙出來。這次他點燃後,陳洛愉拿過來吸了一口,皺了皺眉又還給他:“不好抽。”

陳洛愉把煙塞回陳飛麟嘴裏,陳飛麟含住了他含過的濾嘴,說:“你喜歡淡的。”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陳飛麟含煙的動作:“嗯。”

“第一次發病是不是我進去的時候?”陳飛麟繼續問道。

“好像吧,不确定了。”

“那時候吃的藥多,很多事都忘了。”

“現在還吃藥?”

盡管昨天才吃過一片帕羅西汀,但陳洛愉搖了搖頭。

“你,”陳飛麟停頓了一下,“那起意外,你能想起多少?”

陳洛愉道:“其實我昨天去過那個小區了,也見過房東的女兒。”

“她怎麽說?”

陳洛愉低着頭,他想起了昨天聽到的那些很難聽的話。盡管現在他已經不會惡心想吐了,但他不想讓陳飛麟也聽到。

“那次意外,”他小心斟酌着用詞,“鐘航也和我說過,你是因為忘記關火才導致的,不是你的錯。”

捏緊手裏的煙,陳飛麟仰起頭,盯着有些泛黃的天花板,眼神逐漸放空了。

之前他還不确定陳洛愉知道了多少,現在看來,也許當年的陳洛愉就不記得那個爐子為什麽會沒關火。

只是事情已經發生,自己也承擔了一切,再說什麽都無法回到過去了。

吸一口煙,陳飛麟嘆道:“不管錯沒錯,的确是害死人了。”

陳洛愉用力搖頭:“你別這樣想,這是意外,誰都不想的!”

“還記不記得我給你寫的信?”

他露出迷惘的表情,陳飛麟解釋道:“就是結束我們關系的那封信,我在拘留所寫給你的。”

“你都寫了什麽?!”

“也沒什麽,就覺得那時候已經沒辦法繼續下去了,得給你一個交代。”

陳飛麟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述說別人的故事,但他抽完一支煙後又點燃了第二支,持續的煙霧在陳洛愉眼前聚集又散去,如一片片稀薄得抓不住的雲。

“我給你寫完信就沒再聽說過你的消息,後來鐘航來看過我一次,他說你出國了,以後會繼續讀醫。”

把煙頭掐滅在煙盒上,陳飛麟的嗓音像是被冬日的寒風刮過,聽着有些沙啞:“那時候我以為你會過得挺好,因為你終于肯聽我的話了。”

他的視線停在陳洛愉的左手背上,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着。直到陳洛愉忽然問他:“你這有沒有紙和筆?”

他說沒有,陳洛愉就拿出自己的手機,解鎖後打開備忘錄的頁面遞過來:“你把那封信再寫一遍。”

他不去碰手機,陳洛愉堅持道:“你再寫一遍。”

“寫了有什麽意義?”他擡起頭看眼前的人。

“有!”

“我想不起來信的內容了,你不寫出來,我怎麽知道你都跟我說過什麽?”

陳飛麟道:“都過去了。”

“沒有過去!”陳洛愉忽然大聲起來,拿着手機的手也開始發抖,“對我來說沒有過去,我想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的語氣很激動,盡管是倔強地提着要求,眼神卻近乎于懇求。

他固執地瞪着陳飛麟,一直到那個人終于肯接過手機。

當年的信很長,陳飛麟沉默良久才開始敲鍵盤。從【洛愉】這兩個字開始,他删删寫寫,寫寫删删。

陳洛愉也盯着屏幕,情緒從緊張到漸漸平緩,再到一只手搭着桌面,把臉枕在手臂上。

他歪着腦袋打量陳飛麟的臉,看那個人在給他寫信時的神态,想着那個人在拘留所裏是不是也用這樣的表情給他寫分手信。

他記得陳飛麟的性格不會依賴人,也許是從小到大都沒有可供他依賴的環境,所有的事情到他面前都只能靠自己解決。

這樣的陳飛麟讓他覺得有擔當,很有型,也很吸引人。可是對于他這種崇拜和迷戀,陳飛麟卻覺得他只是因為沒見過不同階層的差距所以新鮮。

後來他是怎麽追到陳飛麟的?

他到底幹了什麽讓這顆頑石點頭了?

閉上了沉重的眼皮,陳洛愉覺得他得好好想想,仔細想想……

陳洛愉睡着了。

他實在太累,身體像過度使用的保險絲,悄無聲息就斷了電。直到陳飛麟聽見微微的鼾聲,擡起臉時發現他枕在手臂上,不知是不是剪了頭發的緣故,此刻睡着的樣子還是與記憶中一樣沒怎麽變。

放下手機,陳飛麟撫了撫他的臉頰。盯着看了一會兒才将他抱起,走到卧室門口又猶豫了,最後把他抱到隔壁。

601室的門一直虛掩着,經過剛才一段時間的通風,裏面的味道已經很淡了。

陳飛麟走進卧室,把人輕輕放在床上,幫他把身上的羽絨服脫掉,蓋好被子。

從溫暖的羽絨服換到沒睡熱的被子裏,陳洛愉無意識地動了動,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陳飛麟聽清了,他在說“哥。”

這個稱呼是他們還沒在一起前陳洛愉就開始叫的,因為他們同一個姓,也因為陳洛愉說過要他罩着自己。

那時陳洛愉經常會來一句“哥”,聽得多了,陳飛麟就有了錯覺,他真是自己的弟弟,得多照顧着點。

盯着床上熟睡的人,那年夏天的記憶像是一幅藏了太久的幕布,在陳飛麟眼前緩緩展開。彩色的放映燈照在上面,卻因為積了太多的灰塵而顯得看不清。

那是他們正青春的時候,是這座城市一年中最酷熱難耐的季節。

那時的陳洛愉還是一個熱情又有點任性的大男孩,他家庭條件優越,沒嘗過什麽疾苦。自己肩上卻扛着貧窮帶來的負擔,所有的假期都用來打工賺錢,彌補自己和妹妹的開銷。

他們本應是兩個世界的人,不該有任何交集。

但陳洛愉還是出現了。

不僅來到他身邊,更邪門地闖進他心裏。

突如其來的手機震動打斷了思緒,瞥了眼屏幕上的名字,陳飛麟大步走出卧室,輕輕關上門後按下接聽鍵。

“曹哥。”他低聲道。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在工地附近,有明顯的打樁機聲音傳來。

“阿超,你在哪?”

“在住的地方。”

“貨到了,來珞喻路。”

“好。”

挂斷電話後,陳飛麟又打開卧室門去看床上的人。

陳洛愉保持着剛才的姿勢,睡得很沉。

曹胥在電話裏提到的珞喻路,是他和陳洛愉曾經去過許多次的地方。

陳洛愉說,劉麗亞就是在珞喻路堵車時羊水破了。那時候的他似乎很着急來到世上,差點就在車裏出生。

也因為這樣,一直頭痛給他起什麽名的劉麗亞幹脆借用珞喻路,起了個諧音的名字。

把喻改成愉,是希望他一生歡愉。

那時的陳洛愉總是張揚着自信,像一輪會發光的太陽追逐着陳飛麟。

當初陳飛麟想過最多的問題,是陳洛愉為什麽會喜歡圍着自己打轉。直到他發現,原來陳洛愉在偷偷喜歡着自己。

一切是那麽地不合理,偏偏又無法壓抑。

在牢裏的那幾年,他也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向陳洛愉邁出那一步,後來的一切就不可能發生。

他的人生會和現在完全不同,陳洛愉也不會經歷患病的痛苦,直到現在還被困在那一年的光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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