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中)

萋萋在約定的商場樓下見着了沈奈奈倒是非常高興,老遠地就跑過來,伸開雙手抱起來親一口:“Hello,小帥哥!”

沈奈奈禮尚往來:“Hello,漂亮阿姨!”

萋萋心花怒放:“走,我們去吃冰淇淋!”

商場大門口走進去,左邊就是一家哈根達斯店。重年擔心冬日氣溫低,奈奈吃了冰淇淋鬧肚子,哄來哄去要他只吃蛋糕,甚至最後板着臉再三阻撓,可是沈奈奈還是堅持要了一大份雙球的抹茶和巧克力,吃得嘴角下巴都是黑黑綠綠。重年擦了他又糊上,哪裏幹淨得了。最後果然也吃不了,把剩下的兩個半球推給她:“媽媽,吃!”

“你不是說你吃得了嗎?”重年一早就曉得他吃不了雙球,不由得無奈地看着那早已被他攪得一塌糊塗也不知道沾了多少口水的兩團冰淇淋。

沈奈奈挖起一勺伸過來:“媽媽吃!”

重年無語地張開嘴巴。

萋萋在一旁看着,邊挖冰淇淋吃邊笑:“叫你點一份你不點,你看你兒子多好,特意留一半給你。”

重年吞下一口冰淇淋,恨恨地說:“我就是知道他吃不了才不點的,再說冬天吃什麽冰淇淋。”

萋萋要買化妝品,吃了冰淇淋,便直奔自己常用的幾個品牌護膚品店。重年想着要到冬天了,也買了一套保濕的護膚品,又給奈奈挑選了一罐面霜。臨要買單了,沈奈奈卻不知道從哪兒拿來了一管口紅,抓在手裏不放:“媽媽,要這個!”

重年知道,他大概只是見那一支金色的管子漂亮好看,才抓在手裏的。她這幾年也漸漸地化妝了,像許多人所說的這是一種基本的禮儀。她也漸漸地接受了這種禮儀,在某些需要的場合會适當地修飾容顏,比如工作日的淡妝。而這幾年的早晨,看着她在臉上塗塗抹抹細細修飾的人,大概就是沈奈奈了。他要是只看不動手那倒好,可是他哪裏閑得住,自從有了動手能力,看見了什麽感興趣的非得拿在手裏把玩一番。所以她倒是有幾支唇膏和唇彩都被他當成玩具彩筆,随便在紙上塗鴉報銷了。

導購小姐自是懂得抓住時機,笑意盈然地拿出試用品在重年手背上輕輕一劃。萋萋偏頭來一看:“顏色淡了點,不過下雪的時候用應該不錯,奈奈眼光真好。”立即要了一支。

重年瞪了得到誇獎得意洋洋的奈奈一眼:“他在這裏還能抓到什麽不好的東西不成,再讓他抓下去,我這個月工資都要沒了。”不過也覺得顏色好,是淡淡的玫瑰紅,帶着一點點珍珠色的閃粉,有山茶茉莉的清香與田野的芬芳。萋萋是對的,下雪的時候塗

上,大概更自然,像被凍紅的。重年終于也買下了一管。

後來又去逛服飾店,萋萋買了幾件初冬新裝。重年沒有需要,只是陪她逛來逛去,看中了一件白色的及膝裙子,買了下來,準備萋萋婚禮的那天穿。因為是周末,百貨商場人潮洶湧,購物的人群絡繹不絕。每走出一家店鋪的時候,重年不是把奈奈抱在懷裏就是緊緊拉住他的手,防止他亂跑進人堆。幾個小時下來,倒是真的累了。偏偏沈奈奈還意見多多,有點不大樂意,這回在她又抱起他的時候,挑眉瞪眼地強調:“媽媽,我自己會走!”逗得萋萋直笑。

重年緊了緊懷裏的身體,再一次諄諄告誡:“奈奈,等一會兒吃飯的時候,你要聽話,見到叔叔的時候,要有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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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奈奈在人堆裏格外好動,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珠子四處轉來轉去,根本就沒認真聽她說話,忽然興奮地扭動了起來:“小姨!媽媽,看小姨!”

雙年去年終于從美國回來了,一邊在自己的母校帶學生上課一邊也在醫院上班。重年是高興的,有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在一起,這個城市也并沒有那麽大而空洞,生活裏仿佛真正有了家的氣氛。至少周末假期的時候,可以和雙年相聚。姐妹兩個人,像從前一樣,随意清談閑話。沈奈奈自然很快就和小姨混熟了,當然在人堆裏也瞟得到。

重年努力地擡起頭來,果然在前頭手扶電梯旁邊找到了雙年的身影。可是并不是她一個人,她歪着頭與身旁的人在說話。重年楞了一下,因為那個身影她并不陌生,即使只是人群裏的一個背影,她也認得。

她沒有喊雙年。他們已經随着手扶電梯慢慢地下去了。沈奈奈急急地喊了幾聲“小姨”,卻被喧嚣的人聲而湮沒了,只得蔫蔫地回頭。

重年安慰他:“小姨沒有聽見,我們下個星期去找小姨。”

晚餐是在一家奢華的西餐廳,自然是萋萋那位未婚夫訂的。重年走到門口的時候,倒是記起來,那年雙年回來,與叔叔嬸嬸還有沈家謙曾一起在這裏吃過一餐飯。

萋萋的未婚夫叫姚季恒,接近四十歲,沒有婚史,經商。這是重年在見面之前就知道的個人基本信息。當然萋萋還告訴了她更多的信息。

比如萋萋的父親十分中意姚際恒,而萋萋定居國外的母親這兩年一門心思催促女兒的婚事,自然有了合适的人也鼎力支持,特地從國外回來,曾經的一家三口在分開十幾年之後,又重新相聚。

萋萋說:“我都快忘了有多久沒有見過他們兩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更奇怪的是還沒

有吵架,在離婚十幾年之後竟然有了共同語言,表演‘夫唱婦随’,說來說去都是結婚,找一個人一起生活。我就納悶了,結婚有那麽好,他們當初為什麽離婚。”

重年能夠理解他們。可憐天下父母心,即便是有過一場破碎的婚姻,也不能阻止他們讓女兒結婚生子,過所謂幸福的正常的家庭生活的願望。

萋萋最終到底還是決定結婚,沒有掙紮,沒有抗拒,沒有逃避,只是覺得時候到了。而對象是當時只見過三次面,三次都是在餐廳共進晚餐,而後開車送她回家的姚季恒。

如果是早幾年,重年會覺得荒唐兒戲匪夷所思,會勸說萋萋慎重。然而時光自有其強大的魔力,腐蝕吞噬,一點一點地紮進身體裏,融入血液。過去的時光成了她的一部分。而沒有人比她更明白萋萋一直以來的堅持與尋覓。

當初校園裏那個打籃球,後來出國的男生,在去年又找到了萋萋。他以為可以鴛夢重溫,因為她長久單身。

而萋萋說:“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歡這樣自作多情?只是因為他們曾經擁有過,就以為那個女人會等他一生一世。”

後來的他叫她原諒他,所以她就叫他跪下來。像一出最狗血的長篇電視劇演到了最煽情的部分。在他跪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發現他早已不是那個她當初心動的男生。那個校園裏打籃球牽着她的手的男生早已死在她的青春記憶裏,她只是用了這麽多年的青春來祭奠他的死亡。

在那個大雨蒼茫的夜晚,萋萋徹底告別他告別自己曾經的愛情與青春之後,給重年打了一個很長的電話。重年看着窗戶外朦胧的雨霧和雨點打落在玻璃窗上漸漸滑落,最後是萋萋凄然的聲音:“這麽多年,我以為我在找愛情,可是找來找去,到最後才知道,我的愛情已經死了,死在所有被我肆意揮霍的青春年華中。”

曾經轟轟烈烈的愛情長久的等待最終不過是一場煙花,而能夠找一個願意陪自己站在煙花冷卻後的灰燼裏,仰望黑漆漆的夜空的人有多麽難。

所以她在得知婚訊的時候,只是問萋萋:“姚季恒能給你想要的嗎?你們能夠生活在一起嗎?”

萋萋說:“重年,我曾經以為這世界上的婚姻都像我爸媽那樣,吵吵鬧鬧,有些吵着吵着最後分離了,有些吵着吵着過下去了。這幾年我看着你結婚生孩子,和沈家謙從不認識到認識,然後一起生活,現在卻又像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你過得比誰都孤寂。我也曾經以為婚姻不過如此。一個人這樣過下去也沒什麽不好。可是生活都是千瘡百孔的,我想至少我也可以找一個人和我

一起來過這千瘡百孔的生活。現在我只是想有一個家和一個男人,有自己的孩子,就像你有奈奈那樣。”

重年當時只是沉默,然後輕輕地握住了萋萋的手。

或許大多數世人所理解的婚姻必須建立在相互了解相互認識的基礎之上,甚至這其中還必須有感情和經濟雙方因素,這樣的理智與謹慎,這樣的愛情搭建的城池,可是誰也不知道能經歷多久的風吹雨打。那麽繁華與荒涼之後的寬容與原諒,也許會更長久。

重年的願望再世俗不過,她只是希望萋萋可以幸福。

姚季恒非常紳士地等待在門口,迎上前來,笑容溫和:“沈太太。”又看看她牽着的沈奈奈:“你好,奈奈。”

沈奈奈一本正經地回答:“叔叔好,我叫沈奈奈,無可奈何的奈。”

這是沈奈奈自我介紹的的标準話語,從來都要加上解說“無可奈何的奈”——生怕人不知道似的。其實還是出自沈家謙之口。還是沈奈奈剛學會說話那會兒,有一回,沈家謙回家,剛進客廳,站在沙發上玩遙控飛機的沈奈奈看見了,揚起下巴看着他,然後手一松,一架飛機落在了他的頭頂。

沈家謙當時氣得面無表情,只是看着奈奈。重年都擔心他會上來給奈奈幾巴掌,連抱着奈奈的雙手都忍不住抖動了起來,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裏。而沈奈奈還不自知,手上按鈕一轉,飛機又飛起來了。他還奶聲奶氣地問:“沈家謙,你幹嘛?”

沈家謙怒極,最終也只是說了一句:“沈奈奈,你以為我真拿你無可奈何!”

沈奈奈自此記下了那四個字,而且還在沈家謙一回又一回重複的無可奈何裏,無師自通地領會了自己名字的出處,而且還頗自豪。

重年暗暗捏了他的手指一下,警告他要乖不要搗亂。可是也只是過了幾分鐘,剛剛在餐桌就坐,沈奈奈就說:“媽媽,我要尿尿。”餐廳裏極是安靜,這句音量正常的話在鮮花與潔白桌臺的優雅氛圍襯托下,異常響亮。

萋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重年窘迫地看着他一臉理所當然的安适,還得再次教導:“媽媽不是跟你說了嗎?在外面要說洗手間。”

“尿尿就是要去洗手間!”沈奈奈越發一臉理所當然。

旁邊手持餐單等待點餐的侍者立刻極其周到地問:“太太,可否需要服務?”

重年的确還不大清楚洗手間的位置,在這全然陌生的環境裏,也需要人帶奈奈去男洗手間。還沒等她回答,姚季恒卻向侍者打了個手勢,站起來說:“我帶奈奈去洗手間。”

重年于是笑吟吟向他道謝,看着

他領着奈奈走了,才對萋萋說:“人很體貼也會照顧人,你就和他好好過吧。”

萋萋笑:“我不過下去帶你見他幹嘛?你瞧你都成老太婆了,成天唠唠叨叨的,沈奈奈都沒嫌你煩?”

重年也忍不住笑了,想了想覺得自己現在的确是有點唠叨了,大概是平日裏和奈奈說話養成的習慣。就像萋萋說的,有了奈奈後,生活中多了一個孩子,從牙牙學語開始,就沒有一點是不需要跟在身邊教的。這也要教那也要管,天長日久下來自然是話越來越多。而且想安靜也不成,他經常會鬧得人神經錯亂,好比剛才大聲要尿尿,這樣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也只能見怪不怪,一點點地教。

因為侍者還在等着點餐,重年和萋萋各點了一份,也給奈奈點了一份。剛剛停下來喝水,萋萋忽然喊她:“重年——”向她身後遞了給眼色。

重年不解地回頭,怔了一下。

她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看見沈家謙了,大概總有一兩個星期了。現在他卻牽着奈奈的手若無其事地朝她走過來。

沈奈奈是板着臉走過來的,到了餐桌邊,掙了幾下沒睜開手,不由得怒目看向緊緊抓着自己手的男人。

姚季恒微微笑解釋:“我們在洗手間遇見了沈先生。”又招侍者過來:“添一位用餐。”

沈家謙客氣了一番:“姚先生不用客氣,要不我把孩子帶去跟我吧,沒孩子在這兒添亂,你們好好用餐。”

沈奈奈再次怒目而視。

“沈先生太客氣了。沈太太和孩子都在這兒,沈先生既然是一個人還沒點餐,就在這兒一起吃吧。難得萋萋和沈太太是這麽多年老同學,今天本應該一起請沈先生來聚一聚。”侍者早已添了一人的位置,姚季恒頓了一下,伸手朝重年旁邊做一個手勢,“沈先生,請入座。”

“沒事,我也是剛剛從香港回來,想着來随便吃點東西,那就叨擾了。”沈家謙微微颔首,一把抱起沈奈奈放在侍者拉開的椅子上坐好。他自己施施然地坐在了奈奈旁邊。

沈奈奈不由得又怒目而視:“沈家謙,那是我的位子。”

沈家謙根本就不理他,轉而笑意盈然和姚季恒說話:“姚先生也請坐。”

重年摸摸奈奈的頭說:“奈奈挨着媽媽坐。”

多了一個人,用餐氣氛似乎好極了。沈家謙從來長袖善舞,沒有應付不了的場合與人事。他和姚季恒邊吃飯邊談話,話題從各自的公務談到了行業發展等等,總之,是男人在一起會談的話題都能随意閑談幾句。而且欣喜地發現某家姚季恒近期合作的公司與沈家謙的律師事務所有

長期合作關系。兩個人頓時更親熱幾分,連敬三杯酒,借着這點扯上的合作關系,更是天南地北地談開了生意經,一席話下來氣氛好得不得了。重年照顧奈奈吃飯,也沒留意聽他們說什麽。只是萋萋偶爾陰陽怪氣地插幾句話。比如:“沈先生這麽忙,這兩年錢沒少賺吧?近來接了什麽大案子?”

沈奈奈含着一口牛肉,“哼”一聲。沈家謙瞟他一眼:“吃慢點!”繼而從容不迫地回答萋萋:“忙是有一點,不過大概沒有姚先生這麽忙。姚先生事業做得這麽大,你以後可得好好看着點。”閑閑打太極,又一語雙關。萋萋哪裏聽不出來,白了他一眼,索性拿起酒杯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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