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上)
星期一向來是忙碌的。重年在懷上奈奈那一年,終于也通過了最後幾門的考試,拿到了CPA證書。去年也轉去做了會計師。産假結束後,她也動過換工作的念頭,起初因為奈奈還小,她擔心自己沒有那麽多的精力去全心投入一份新的工作,而且沈家謙的父母都非常明确地提出了希望她能夠暫時停止工作,在家裏陪奈奈——孩子還小,需要媽媽。她的家已經千瘡百孔了,不想和老人也把關系弄僵,因為他們畢竟是奈奈的爺爺奶奶,而且還有自己的叔叔在。便一直耽擱了下來。後來卻漸漸地也找回來了工作的感覺,她仿佛又成了一位普普通通的財務部員工,各種本職工作應接不暇,并沒有任何特殊照顧。至少那段時間過後,她沒有再感覺到那樣明顯的特殊待遇。
世俗生活就像一張密密匝匝千絲萬縷的網,纏纏繞繞地把人籠在裏面,一天一天地過下去。她縮頭烏龜的老毛病便又犯了,躲在殼裏也這樣過下來了。
到了中午的時候,她手裏頭還有一筆賬沒做完,因為下午要送審,她就沒去吃飯,留在辦公室把賬算清了。到了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卻餓得心慌,肚子咕嚕咕嚕響。她向來沒吃零食的習慣,所以辦公桌上倒是什麽吃的都沒有。于是跑去問海燕有沒有什麽吃的。
海燕翻來翻去,在包裏找到一袋話梅,可是也飽不了肚子。坐在海燕旁邊的孫自瓊倒是連忙拿出了一塊面包,笑吟吟說:“我這裏有面包,重年姐填填肚子吧。”無異于雪中送炭,重年笑着接下了,自是萬分感謝。
下班後,海燕因為丈夫出差了,不想回去一個人做飯吃,便約重年一起去吃了晚飯再回家。正好奈奈去了奶奶家,重年回家無事,一口答應了下來。等電梯的時候,孫自瓊聽見她們說要去吃混沌,笑着說好久沒吃混沌了,自然也是要去吃,而且還帶上了自己的妹妹。
原來是孫自瓊和妹妹約好了一起晚餐,她的妹妹孫苒已經到了公司寫字樓下。那小姑娘才二十出頭,卻開一輛火紅的瑪莎拉蒂敞篷跑車。孫自瓊說她妹妹有車,不用打車時,重年和海燕都沒覺得任何奇怪,這年頭有車的人實在太多了,工作一兩年買輛車代步對許多高收入人群人來說并不是多困難的事。然而,在停車場見到孫苒那輛火紅的瑪莎拉蒂時,不僅海燕瞪大了眼睛,重年也一臉詫異。她們都知道孫自瓊家在外地,父母都是普通公務員,而那樣的車子又實在不是普通白領工作一兩年再依靠家裏贊助奢侈一回就賣得起的,而且孫苒膚若凝脂,明眸流轉而來,如同活生生的一只精致的芭比娃娃在眼前,與職場女強人沾不到一點邊。<
br> 孫苒的敞篷跑車是四座的,海燕坐進車子就忍不住“哇”了一聲:“這是瑪莎拉蒂首款四座跑車吧,沒想到剛出來就見到真貨了,還能坐一回。”
孫苒在車前鏡裏璀璨一笑:“我男朋友送的。”話落,腳一踩,火紅的車身優雅地劃出一道弧線,鮮衣怒馬直竄而出。
海燕遞個“果然如此”的眼色給重年,又繼續笑意盈然地八卦:“你男朋友真好,一定很愛你,我聽說這車子得好幾百萬呢!”
孫苒淡淡地說:“沒多少錢,也就兩三百萬吧。”
海燕靠了靠重年的腿,又一臉興致勃勃:“那也不便宜了,我想都不敢想,把我老公賣了也買不起,你男朋友是做什麽的?
沒想到孫苒卻忽然微微蹙眉,聲音裏都有了淡淡的抹不去的幽怨:“ 我哪兒曉得他在外面做什麽,一直就是忙忙忙,忙起來了十天半個月才見一回,昨天晚上好不容易等他回來一起吃頓飯,剛剛坐下,他忽然又有事了,把我一個人丢在餐廳。”
重年聽到這裏有點于心不忍,拍了拍還在蠢蠢欲動的海燕一下,因為自己也有妹妹,對別人的妹妹也頓覺得親切幾分,笑着說:“男人有事業是會忙一點,心裏還是惦記你的。”
孫苒仿佛已經釋然,在車前鏡裏對她嫣然一笑:“沈太太,沈先生是做什麽的?他應該天天回家吧?”
重年怔了一下,她素來在外是極少提到沈家謙的,最後也只是微微一笑。
孫苒說知道一家好吃的混沌店,一直把車開到了老城區,最後七彎八拐地到了一條老巷子裏,才又一臉喜孜孜,像個孩子似的歡喜地指着前頭一家古舊僻靜的小宅院:“就是這裏!這家的混沌做得可好吃了,還是我男朋友帶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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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燕說:“這地方可不好找。”
重年有點恍惚,下車的時候踉跄了一下,一步一步地走過去,仿佛走在時光裏。她也沒想到,這麽多年了,她還記得這家夜色裏的小店,那個夜晚已經模糊成了記憶裏的幾個片段,可是這麽多年了,這家老店卻還在。終于還是有一些東西留了下來。
等混沌上來的時候,重年接到了桂姐的電話,猶猶豫豫地問:“你在哪兒?回來吃晚飯嗎?”她原本以為奈奈去了奶奶家,桂姐自然也去了,所以就沒打電話。沒想到桂姐卻在這邊,連忙告訴她在外面和同事一起吃混沌,不回去吃飯了。
“哦……那你吃了飯就回來吧。”桂姐仍舊猶猶豫豫地挂了電話。
重年回去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是沈家謙在家。他就坐在客廳講電話,直到她走過去,也沒擡一
下頭。自然只有桂姐笑眯眯地說:“回來啦,奈奈剛剛打過電話,一會兒就到家了。”
重年自然不方便馬上上樓回房間,對桂姐笑笑,便坐下來等奈奈。
桂姐問:“在哪兒吃的混沌?好吃嗎?我倒是記得有一家店做得頂好吃的,好像在一條老巷子裏,在哪兒……家謙,你記得吧?”
沈家謙剛剛挂了電話,想也沒想就回答:“那地方挺偏的,不熟悉路根本找不到,說了您也不曉得,要是想吃了,下回我帶您去。”
“講起吃來,你倒是頭頭是道,沒有不曉得的地方也沒有找不到的地方,但要指望你帶我們去吃,那就不曉得等到哪一天了,還是等你不忙了再說吧。”桂姐不無諷刺。
沈家謙依舊是一張笑臉:“要不明兒帶你去吃?”
桂姐冷“哼”一聲:“沒空,明天要陪奈奈吃飯!”
沈家謙碰了一臉灰,倒有點坐不住了,剛剛站起來,門鈴卻驚天動地響了起來。他頓在原地,桂姐和重年自然是搶着去門口迎接了。
門一開,司機領着奈奈站在門外。奈奈朝司機擺擺手:“伯伯,再見!”司機笑着點點頭:“明天見,奈奈。”對重年和桂姐也笑而颔首,轉身離開。
奈奈仍舊背着書包神氣活現地走進來,他不曉得從哪兒來的堅持,上學放學從來都要自己背着書包,其實才幼兒園,裏頭也沒幾本書,所以倒也被當做他難得的一個好習慣,被一再表揚。重年要拿下他的書包,還被他一扭身拒絕:“媽媽,我自己背上去。”轉臉瞧見沈家謙,又是一句老話:“沈家謙,你回來幹嘛?”
沈家謙從來聽見這句話都要冷下臉來的,今天更是聲音都冷了下來:“沈奈奈,你過來!”
沈奈奈習以為常,反倒沒被他的臉色吓到,還稚氣而神氣地揚揚下巴:“沈家謙,你要幹嘛?”
沈家謙大概是被氣得一時說不出來話,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重年頓了一下,輕聲說:“如果沒事,我們回房間了。”她牽着奈奈的手朝前走。
“沈奈奈,何田田的書是你撕的?”沈家謙終于冷冷開口。
“沈家謙,誰跟你說的?”沈奈奈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你還要誰說?”沈家謙的視線從他臉上移開,看着旁邊某個虛空的地方,一臉漠然,“你就慣着他,你瞧瞧他都被你慣成什麽樣了!今天晚上你自己問問這個小纨绔,他上個星期到底都在學校幹了一些什麽!”話落,轉開臉去直朝樓上走。
重年這才明白過來,他為什麽會在家。
“沈家謙,我幹什麽了?”沈奈奈又
再一次揚起下巴,在後頭追着問。沈家謙哪裏理他,仿佛沒聽見,已經走上樓梯,一直到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陰影裏。
沈奈奈憋着一肚子氣,一晚上都悶悶不樂。洗完澡躺在床上後,重年摸摸他的臉,還是柔聲問出來了:“告訴媽媽,你做什麽了?”她不是不相信奈奈,只是他又實在淘氣,在學校也沒少惹禍,而且她也想不出來有什麽理由叫沈家謙特地在家等一晚上。沈家謙說她慣着孩子,也的确是慣壞了,沈家從上到下恐怕除了沈家謙沒人不縱容奈奈的,她自己又何嘗脫得了幹系,總是想着不能由着他,可是每每事到臨頭就是狠不下心來。
沈奈奈卻挑挑眉:“媽媽,你去問沈家謙!”
重年瞧他一臉的不服氣,自然曉得這時候不能逼他,他本來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硬脾氣,逼急了,那就更是什麽都問不出來了。于是循循善誘:“媽媽不問沈家謙,媽媽就相信奈奈,你跟媽媽說。”
奈奈看看她,忽然不說話,悶聲不響地把頭鑽進被窩裏,還閉上了眼睛。
重年等了一會兒沒聽見他說話,正在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真的闖了什麽禍不好意思說。卻聽見他悶悶地說:“媽媽,何田田的書是她自己撕的。”
重年頓時放下心來:“好,媽媽就知道奈奈不會撕人家的書。”
沈奈奈終于睜開眼睛,目光炯炯地說:“那你明天跟沈家謙說。”
重年這才曉得他這半天是在鬧別扭,忍不住好笑地摸摸他的臉:“好,媽媽相信奈奈,睡覺吧。”
沈奈奈無憂無慮地睡着了,重年卻沒有這麽快入睡,拿起枕頭邊的書翻開,然而看着看着,思緒卻漸漸地從密密匝匝的文字裏游離出去,一直飛回去飛回去,也許是嘴裏那點淡淡的混沌味道,她終究還是想起了從前。可是才三年,不長也不短——現在想起來已經像是上輩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