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可能再也不會見面了”◎

一連幾個月, 裴懷清沒有再見到西澤爾。

他早給池小六發了消息,大意是自己只是出去了一趟,沒有什麽事, 不用擔心。

這座島和他第一次來時已經大不相同,有了人氣,還連上了星際網, 這裏的人也不會限制自己的出行, 研究員與雇傭兵還會熱情地和他打招呼、送小禮物,不過裴懷清都禮貌拒絕了。

奧卡西時不時找到他和他彙報研究進度,說西澤爾這個軍雌樣本的手術大獲成功, 之前成功率只有千分之一,現在已經達到了嚴謹的十三分之一, 也許還會更好……總之是科學的巨大進步。

然而裴懷清并沒有什麽興趣, 兩百五十歲和死亡對他來說太遠了,在他的觀念裏, 過好現在的一切比什麽都重要。

只是有一些事讓他仍然有些在意。

“西澤爾的身體, 有好轉的可能麽?”

他聲音弱弱的,手指緊緊攥着衣角, 長長的睫毛沾上幾分水汽, 也低垂着, 像是在逃避着什麽。

“理論上來說,前景還不錯。”奧卡西這回倒是沒有之前那麽興奮和篤定。

“你知道的啊, 他是蟲族, 還是軍雌,本來身體構造就不一樣, 這麽多年沒有一個雄子在身邊, 身體器官都熬壞了。本來要他融合其他種族的基因進行改造, 偏偏又不讓,只能這麽耗着。”

說到這裏,奧卡西又來了精神氣,撐着下巴一臉嫌棄:“而且他身體比我想象的還差!大多數的皮膚都重度燒傷過,全是人造新生的皮,連骨翼都殘疾了。話說他是不是腦子還有點毛病,咱們實驗室的魚都是食人食血的,他竟然抓了那麽多,海裏剩下的幾乎都被他抓完了,不愧是軍雌,都沒缺血休克,抗造啊。”

裴懷清從他第二句起就沒反應了,愣愣聽着這截話,看着手中的咖啡杯,麻木地「哦」了一聲。

奧卡西說完撇撇嘴,顯然對西澤爾無可奈何。

“随他吧,反正我能拿到數據就好,”

奧卡西又絮絮講了些什麽,随後覺得裴懷清反應實在呆板無趣,甚至沒有表現出驚喜驚訝的樣子,有些失望,打了個招呼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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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懷清只是呆呆地應了一聲,雙手捧着熱氣騰騰的咖啡,冒着咖啡豆香味的水汽氤氲了溫柔的眉眼,額間濕漉漉的。

他抿了抿唇,睫毛忽閃着,不安地亂動。

西澤爾,為什麽會燒傷……

那些魚,都是他放血捕來的麽……

裴懷清忽而惶恐地拼命搖頭,把那些可怕的思緒和猜想一股腦甩出去。

他開始努力去想別的,但是不知不覺老是轉到某個人的身上。

西澤爾這幾天沒有任何動靜,自己散步的時候也沒看到他。

很有可能是對方故意避開了自己,因為他前不久見到索爾來過一趟,來的時候急匆匆,走的時候怒氣沖沖,如果身體病重的話大概不會把一個人氣成這樣吧。

其實,從西澤爾的視角來看,雖然自己什麽也沒有做,但是,自己的家族陷害殺死了他一家人,還對他極近侮辱,西澤爾報複自己……

裴懷清幾近懦弱地想着,眼神放空,眼尾漸漸染上了紅暈,一滴淚珠猝不及防掉入咖啡杯裏,驚得他渾身抖了一下。

真糟糕,為什麽要去想這些事?明明西澤爾也有錯……錯在不該傷害了他還來祈求他的原諒。

太讨厭了,太可怕了,怎麽會這樣……

他胡亂抹掉再次流淌下來的淚水,打開終端想要轉移注意力,剛一打開就是一則鮮紅的:

“驚!基因改造害死人,全家離奇死亡為那般?”

裴懷清臉都僵了一下,他迅速劃開,看下一條。

“基因融合的三大危害……”

劃走。

“改造手術的巨大風險……”

啪。

裴懷清直接賭氣地關掉了終端。

他喘了兩口氣,有些氣惱,又有點委屈,連大數據都欺負他!

擰巴了一會,決定出去走走。

裴懷清一路經過無數研究員,還有不少沖他抛媚眼的守衛,來到沙灘邊。

這裏被重新啓用後,雨林被砍伐了個幹淨,沙灘也有了些人氣,時不時能見到有人在裏面游泳,或者在岸邊散步,曬太陽。

海上吹來的鹹風撩動衣角,把略略有些長的發絲往後輕撥,岸邊的黑發青年像一只幹淨的飛鳥,睜着明澈的雙眼往天空中望去,一身純澈超脫的氣質不經意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裴懷清看了天中的雲一會兒,很快忘了自己剛剛在想些什麽。漫無目的地找到一塊礁石,輕盈地跳了上去。

他向海平線以外望,水天一色,好像和其他地方的海,同其他時候的雲,并沒有什麽不同,沒有讓他落筆畫下的沖動。

在躲避逃亡的這些年,他很多時候并沒有提筆的興趣,就連梅格星那麽美麗的晚霞,因為那條要和戀人去看的慣例,他都沒好意思去看過。

明明自己在最初做任務的時候,想的就是塵埃落定後,自由自在地,一個人周游世界,畫遍世界的美景。

可是做完任務之後,他一直提心吊膽自己被發現,不敢旅游,不敢離開太遠,不敢關注太多從前的消息,從來沒有真正像自己期望的那樣活過,沒有太多閑情逸致去刻畫自己喜歡的事物。

其實,相較于那些美麗的景色,裴懷清筆下很少出現人物,不是因為畫的不好,而是他覺得,美人太多,能美進心坎的,太少。

而西澤爾元帥是裴懷清自認為,見過的,最好看的那一個。

但事實證明,喜歡上西澤爾是個錯誤。

是裴懷清這一輩子犯過的最大的錯誤。

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不然現在的眼淚,為什麽會流得那麽多。

“我讨厭西澤爾。”

海風迎面吹來,裴懷清眼睛紅了,鼻尖紅了,就連嘴唇也被咬得殷紅一片,淚水一滴滴碎在眼眶中,像躍出海面被照耀的魚鱗般閃爍。

礁石遮掩下,有人的身形僵了僵,随即深深地低下了頭。

“為什麽你要來招惹我呢?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害怕你。我……我明明,那麽膽小。我連魚都不敢殺,我怕我拒絕了你,你要砍死我。”

裴懷清對着海面鼓起臉,豆大的淚水從眼眶中落下。

“但是為什麽要答應呢?為什麽呢?因為你曾經為了救我出火場器官衰竭,拿血幫我補充能量,開玩笑一樣躺上手術臺,來幫我、幫我延長壽命?”

他喉頭幹澀,唇瓣也在顫抖,連自言自語也說不下去,低下頭把嗚咽藏進尾音:

“我、我……我該怎麽辦才好……”

“告訴我……”

“怎麽辦才好……”

躲在礁石後的人沉默得像一尊雕像,從眼尾緩緩滲出的一滴眼淚也在海風中逝去。良久,他放緩步調,悄無聲息要離開。

卻忽然聽到一聲充斥着委屈的喚聲。

“站住……”

“你走什麽……”

裴懷清啜泣着,但他咽下一絲哽咽,從礁石上跳了下去,望着面前人的背影,抓住旁邊的石頭,說出的語氣近乎虛脫: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語氣輕得霎時在風中被撕碎。

“你這些天,都有偷偷在看我。”

西澤爾的背影僵硬極了,他甚至都不敢轉過身來。

這個人好像瘦了很多。

他微微側過半張臉,白色發絲遮住瞳色,他輕聲說道:“沒有。”

裴懷清抿着嘴:“狡辯。”

西澤爾轉過身:“我剛剛,沒有。”

剛剛的确是他先來的,他沒有跟蹤裴懷清。

所以:“不要生氣。”

“那之前呢?在實驗室經過的時候,你沒有看我?你沒有故意躲着我?”裴懷清惡從膽邊生,越說哭得越兇,大聲控訴:“你偷看我,還不承認!讨厭鬼……”

他就是有感覺到!一定有什麽人躲在陰影裏,在經過的時候偷偷看他!他有一次都看到那片白色衣角了……

西澤爾手足無措地看着他瘋狂掉眼淚,擡起手,卻又放下,在衣角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指,但最終沒有伸過去。

“不要哭了,是我的錯,我不該看你,我再也不看了。”

他說起這種話,總是顯得無比笨拙。

裴懷清唇瓣翕動着,但一時間什麽也沒說出來。

沉默了三分鐘。

裴懷清慢慢恢複了啜泣,表情平息下來。忽而擡起頭,眼底還是濕漉漉的,黑得像熟透的葡萄。

“最後一次手術在什麽時候?”

他看着對方手邊的引流管,語氣尚且帶着哭音。

西澤爾淡到沒有顏色的唇吐出兩個字。

“明天。”

裴懷清擦了擦眼睛:“如果你能成功的話,我後天就能做完手術。”

如果西澤爾的樣本采取好,有足夠的把握,他的手術流程其實很快,也不會什麽生命危險。

“我訂了術後第二天的機票。”裴懷清把飛揚的發絲撩了一縷在耳後,眼淚幹涸後,餘下一片澀意。

“那個時候,你應該還在昏迷中。”

西澤爾雪白的睫毛飛快地眨了一下,像一只驚慌的蝴蝶,他擡眸與裴懷清對視了一秒,随後慌張地瞥過眼去。

“一帆風順。”

他表情很快恢複了平靜,除了微微發顫的尾音,什麽破綻都沒有。

裴懷清低頭去揪扯衣角。

“這一次出去,可能再也不會見面了。”

海洋傳來輕微的白噪音,周遭的人交談聲隐隐通過風傳到身邊,卻都像裹上一層劣質的塑料薄膜,遠去了。

西澤爾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很快,他再次睜開眼,克制地點頭:“好。”

裴懷清這是拒絕他了。

而且一輩子也不願意再見到他。

西澤爾心髒被各種情緒捏得痛極了,但仍然選擇尊重他的決定。

“我不會再去打擾你。”

他埋下頭,讓人看不清他整張臉的表情。

忽然很想掰過西澤爾的臉,去看看他現在什麽樣子。

但裴懷清終究什麽也沒做,他轉過臉,重新把視線放在海平面上。

周圍忽然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叫。

“快看!”

“天啊!”

“是白鯨!”

剛剛好,裴懷清的眼睛落在了海上,他看見了遠方的遠方,恒星升起的地方,一條巨大的、足足有幾百米長的白鯨,驟然躍出水面,帶出無數折射着七彩光芒的水珠,像珠簾一樣,啪嗒啪嗒,層層密密地被卷起,滾落在海天一色的遠方。

裴懷清屏住呼吸,忽然有了種強烈的作畫的沖動。但這一幕太過短暫,只是那麽一瞬,就在眼瞳中瞬間消逝不見。

而在巨大的水珠平息後,遠方竟然升起了一道彩虹。

他不知怎麽,轉頭看向自己身前的人。

西澤爾也擡起了眼睛,但沒有看向那震撼人心的景色,金色眼瞳中,充斥溫柔而憂傷的底色,其中滿滿當當的,映着一個彩虹色的他。

作者有話說:

清清覺得西澤爾像月亮一樣高冷,他又何嘗不是西澤爾眼底的月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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