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兩個小時前。

【條野先生,按照您的計劃,警察們已經被引到東區,您那邊一個人行嗎?】

耳麥裏傳來部下的請示聲。被恭敬的稱為先生的條野,看上去不過十來歲,成長期的少年身形纖細,衣着單薄,氣質溫文爾雅,又顯得幾分弱不禁風。

在一樓超市的貨櫃間穿梭的條野,戴着一條紅墨色的耳機線,線連着下裝的褲兜,兜外鼓出一個方形的輪廓,看上去是在聽随身聽。

避開前面走來的顧客,他壓低聲音回道:“你在質疑我?”

聲音輕柔,聽起來只是一句随口的反問,卻讓對面的人像被掐住了咽喉一般,發出低促尖利的叫聲。【對不起對不起!小的沒有這個意思!請原諒我吧!】

“夠了。”他制止了部下的求饒,“聲音太難聽,非但沒有樂趣,還會玷污我珍貴的聽覺。”

不客氣的話語,通話對面的人卻像是中了大獎一般,喜極而泣:“是!您放心,就算被抓住了,小的也不敢把您供出來的。”

切斷通訊,條野輕輕啧了一聲,臉上 猶如面具一般的笑臉裂開微不可察的細縫。蠢貨,這不是把真心話說出來了嗎?

不會和不敢,一字之差,寓意就不一樣了。

算了,沒必要跟棄子計較這麽多。條野心裏如此想着,目視前方,耳聽八方的朝着側方走去。比起已經開始出現問題的視力,還是聽覺更為有用。

鏡片後的瞳孔,染上了一層薄薄的蒙霧。視力下降得太快,即便是這副特殊材質的眼鏡,也僅能看清兩米內的事物。或許明天醒過來,這雙眼睛也就徹底失明了。

然而,即便是面臨着失明的慘淡未來,條野無論是外在還是內在,都不為之憤恨和驚慌。

視力不過是五感中的一部分,在眼睛沒出事之前,他就特地鍛煉過其他的感官功能。

好在他天生五感靈敏,視覺下降後,随之而來的聽覺、嗅覺、觸覺和味覺反而被增強了。

即便是兩米之外灰蒙蒙的一片,僅憑聽覺也能讓他如正常人一般跨越過障礙物,從外表上看,無法想象本人竟然會有這種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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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說話聲、水産區魚冒出水面的呼吸聲、人體挨蹭聲、店員吆喝聲、搬運聲、購物車輪子在地上摩擦的聲音……更有,無法忍受的各種異味。

條野把耳機線塞回兜裏,心情不悅的咂舌。魚腥味也就罷了、女人臉上劣質的妝粉味、男人身上刺鼻的古龍香水味、旁邊一名家庭主婦路過,她的購物車上擺放着的特價肉散發着一股即将過期的爛肉氣息。

可惡,好氣,好想把周圍玷污他珍貴五感的所有氣息跟聲音都消滅!

想聽到人瀕臨崩潰的哀嚎慘叫,極度驚恐下肌肉緊繃的戰栗抽搐,還有心跳失衡的聲響。

這些才是構成他愉悅的成分。

想起待會就要動手的,三樓的同組織的成員。爆/炸的範圍被限制在三樓區域,但只要出事,這棟樓就會被清空。

利用爆/炸吸引這片區的警力,另一批人就可以攔截即将被轉移到歐洲異能監獄的同僚。

想起這名同僚,他就免不得嫌棄。若非對方是組織內稀少的異能力者,哪配坐上幹部的位置,跟他平起平坐。

這次失手被抓,也是因為對方不服從他制定的計劃,一意孤行。因為不信任他,所以翻車,卻反而被他策劃的計劃救出來,再見面時這位同僚的心情一定很精彩吧。

條野才不會承認,其實他就是故意折騰這名同僚,報複對方一直跟自己作對,也知曉對方是什麽性子,才故意在他出戰之前出言撩撥一下。果然,中計了。一點挑戰難度都沒有。

也罷,這個組織雖然從頭到下都是一群蠢貨,但首領還算樣,起碼聽話。

要是跳槽的話,還得從頭‘教育’出一個‘合格’的首領,未免費時費力。在他視力即将失明的這個關鍵時期,還是安分一點吧。

數個念頭從腦中閃過,條野依舊步伐不停,表情無波瀾的随處走動。時而從貨架上取個貨物,擺出認真端詳的模樣,又放了回去。

今天是個不眠夜,對押送犯罪異能者的車出手,未來一段時間東京內都免不了紛争。

因為不信任手底下那群腦容量堪比猴子的部下,條野才會在一樓坐鎮。

不過這只是用來騙騙組織的借口罷了,他只是想讓那位同僚知道,自己的競争者兼最看不順眼的同事,竟然願意為他以身犯險,待在最危險的地方——以此來換取對方更為讓自己愉悅的反應。

想到即将面對的事情,身體都微微發熱起來。

但要留在未來會警備升級的米花町,就得找個完美的留下來的借口,還得找幾個證人來證明。

畢竟他之前并不居住在米花町,是外來人口,且還是特務科登記在冊的異能者。

作為外來的異能者,太敏感了。

得找個辦法搭讪人,他特地這身打扮,只要配合一下演技,一個被收養家庭冷暴力的孤兒離家出走到米花町的背景,就妥了。

但該找誰收留他一下呢?得找那種家中有拖累的,比如有老人或者孩子。

得是普通人,而且住在附近,口碑不錯,沒有犯罪史,作風積極向上的人。

如此思考着,在穿過西邊日用品區域後,他往東邊主賣食類相關貨品的地方走去。走沒幾步,一道若有似無的香氣,勾起了他的注意力。

不是香水味,不管是廉價的工業香水,還是從鮮花提純的天然香水,都不是這個氣味。

并不濃郁,淡淡的花香氣,心髒跳動的聲音都像是交響樂的樂符在起舞,期間還夾雜着一絲……奶味。

循着香味找到了那個散發香氣的人,條野沉默了。這孩子有五歲嗎?

難怪心靈那麽純淨,四歲還是三歲來着?

長得未免太非人類了一點,從頭發絲到腳跟都無一處缺點,衣服的品味……除了鞋子以外都合他心意。

竟然是為了麻油瓶快墜地,擔心影響到別人而傷腦筋嗎?嘛-畢竟還是個孩子。是個為他人着想的好孩子呢。

這麽可愛,有點想偷。組織裏的環境适合養孩子嗎?這麽容易招人觊觎的小鬼,放在那裏很危險吧。可若是要藏起來,說不準會枯萎的,那就得不償失了。

可是這麽可愛,不偷未免對不起自己?

這麽可……可氣人了!!

時間回到現在,條野推着購物車,臉上的笑有些僵,小家夥面朝着他坐在兒童隔板上,一手抱着一只品味奇怪的人偶。

人偶雖然樣子奇特了一點,但從做工到比例都無可挑剔,顯然出自大家之手。

所以條野并不覺得它醜,詭異的覺得有點萌。被抱在小家夥懷裏,萌度更是直線上升。

雖然有點氣人,可小家夥……嗓音挺好聽的,叽叽喳喳的,像清晨的麻雀啼叫,又像家養的貓咪在蹭着主人的胸口咪咪叫。

彌生在咪咪叫。真的……在咪咪叫。

彌生:“咪→咪咪咪↗咪→咪↘咪↑咪咪↓——”

條野:“……”

不應該是喵嗎?你是不是喝可愛多長大的,明明唱歌不在調子上,偏生除了一句可愛外,找不出其他的話語。

沒忍住的,輕輕掐了一下他的臉蛋,滑嫩嫩的像剛出水的嫩豆腐,都擔心稍微一用力就會把他臉蛋戳破。

彌生的身高只到條野的腰部,不是條野歲數比他大太多,實際上他最多比彌生大四、五歲,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少年。只是身高發育比彌生好太多,已經有一米六七的高度。

身高只有一零一的彌生,坐在購物車裏,還需要微微擡着頭才能看見他的臉。嘴裏咪咪叫着,不知道想着什麽,捂着唇在偷笑。

條野覺得有趣,想問問他小腦袋瓜在想着什麽東西,就聽到彌生扭頭對挑選日用品的降谷零說:“giegie-狐貍妖精吃什麽呀-是吃肉還是吃蔬菜-我們是不是要給他準備個睡覺的窩呀——”

條野:“……”不用問了,問了就是在迫害。

他無奈的說:“我是人哦,不是妖精。”

“是野生妖精哦——”彌生拍了拍小胸脯,“彌生醬發現的,就是彌生醬的!別怕,一回生兩回熟,彌生醬可有養妖精的經驗了,回去就把拖油瓶沖馬桶!”

條野:“……”

雖然不知道拖油瓶是誰,估計是這小家夥的寵物,有這個名字……怪可憐的。

為了不讓自己成為第二任頂着這個名字的倒黴蛋,他道,“我的名字是條野采菊。”

彌生壓根沒看他,注意力被降谷零面前的東西吸引。條野:“……”給我聽人說話啊!

鼓着腮幫子,沒好氣的推着購物車往前,好讓彌生能看得更清楚。

“小零要買箱子嗎?買箱子裝什麽呀?”

“裝你的零食。不是很多嗎?”降谷零眼睛在50L和70L的塑料收納箱中徘徊。

绫辻先生送來的零食太多,雖然被彌生消耗了一部分,但明天還會再送來。

基本可以确定,小家夥的零食是被他前哥承包的。雖說小孩子吃多了這些不好,可也得有個能裝的東西吧。

聽到是裝零食的,彌生小手一指,道:“買那個!那個最合适!”

降谷零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500L,你是不是還準備搭個餅幹屋出來?在裏面困覺覺?”

彌生一臉恍然:“小零好厲害,竟然想到這麽棒的idea!要,要糖果屋,sweet home!”

降谷零,果斷挑了個70升的,并抓起準備溜下車的彌生的後領,單手抱在懷裏。彌生努力掙紮了,然而沒用。

他也就抓人褲腰帶的時候力氣非常大,其餘時間……就是個身嬌體弱的小點心。

“要那個!這個太小了!不夠!”還在散發噪音。

降谷零看向了條野,和他推着的購物車。不知不覺,都買了一車東西。

啊……超市真是個罪惡的地方啊,而且裏面絕大部分都是買給彌生的。

專用的毛巾牙刷,行李箱裏面有。那他就買專用的晾衣架、夾子。還有兒童用的小椅子、拖鞋、浴帽等等。

看着條野依舊笑得親和的臉,對這個好脾氣的少年好感度提升很多。

“抱歉呢,都怪這孩子太任性。如果方便的話,要不要去我們家吃個飯?”

從少年雖然幹淨,卻單薄且洗得發白的衣物和鞋子可以看出他經濟條件不太好。而且因為彌生執着的把他當成狐貍妖精,莫名其妙就變成了同行。

“如果有想買的,請不要客氣的去拿吧,我來付錢。本來就是因為我們的錯才耽誤你的時間。”

如果只有上面一句話,當然是友好的約飯。但加了下一句話,就說明沒有約飯的意思,只是用來鋪墊下面的這個話題。

去陌生人家吃飯,和陌生人出于感謝為自己出錢買東西,正常人在這個二選一裏,會挑選第二個。

畢竟去別人家裏吃飯是很私人的事情。對于日本人而言,估計會覺得很有壓力。

而後面那個,更有還人情的意思,又不會傷害到少年的自尊心。聰明人都知道怎麽選。

家裏還有只小妖精,降谷零可不敢真的把陌生人帶回家去,就算他對條野的印象不錯,也不行。

條野自然聽出了其中的意味,所以他選了……

“買東西就不用了,我沒什麽要買的,只是進來蹭冷氣罷了。快到夏天了,今天挺熱。”

他抿了抿唇,別開臉,有些難以啓齒的說,“因為……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最起碼在這樣大的超市裏,不會被趕走。”

降谷零:“……”

彌生:OvO說了吧,是狐貍妖精呀!可狡猾啦-說謊都不會羞羞臉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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