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察覺

苗疆富可敵國,其一大特色便是古樸神秘,燈火通明,無論是街市還是蜿蜒曲折的山徑,兩側皆挂着銀制器皿,裏頭養着“燈蠱”,夜裏遠遠望去是一片輝煌之意。

它是城池,亦是江湖。

宗門間維持着表面上的平和,像是無數根細長的線交纏,最後彙聚到“吞雲閣”。

在苗疆,“那位”便是天。

虞閑街是苗疆最為熱鬧之地,今日依舊喧鬧,只是氣氛中帶上了些許莫名的拘謹,沒了平日裏的放肆。

望琴樓中的人行色匆匆。

此處雖說是“風月樓”,但倒沒那麽多龌龊髒污,多為風雅閑談的君子去處。

“麗娘!麗娘——”壓低急切的嗓音響起,一個小厮打扮的人匆匆跑過來,在貌美婦人耳邊輕語幾句,婦人頓時臉色大變,顧不上保持婀娜的身姿便朝外頭迎去。

樓前一頂轎子慢慢停下,暗衛恭恭敬敬的彎腰揭開簾幕,一只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搭在邊框上,而後便是絕色清冷的容顏。

當他的腳踏上地面時,周遭的聲響似乎都低了下來,左輕越站在樓前,神色隐隐有幾分不耐,瞧着心情并不美妙。

而莫名惹得少主不快的罪魁禍首也低垂着眉眼跟着下了轎子,默默站到少主身後。

此事說來話長,簡而言之。

方才少主突然發難,冷笑一聲後逼近他,仇雁歸不知哪裏惹得少主不悅,只好沉默,結果等了許久,左少主只是動作粗魯的替他理了理衣領,旋即就退了回去,一言不發的閉上眼睛,他雖然沒說,但仇雁歸覺得少主一定在生悶氣。

——許是覺得他儀态不雅。

仇雁歸忍不住擡眼,卻恰好對上少主偏頭看來的眼神,他抿了抿唇,又靠近了些。

左輕越神色頓了頓,移開視線擡手将人往身邊帶了帶,冰冷的面容緩和了些。

四周不約而同的一靜。

旋即各類視線都若無其事的掃過這裏,有好奇的,探究的,震驚的,嫉妒的……還有,暗中盯梢的。

只不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苗疆的風吹草動他都一清二楚,更何況來歷不明的人。

左輕越沒有理會這些視線,他目光微凝,前方有一道倩影正急匆匆趕過來,笑顏如花道,“少主大駕,是妾身怠慢了。”

“無妨。”左輕越輕輕笑了笑,似乎與婦人相熟,沒擺對仇雁歸的那副臭臉,他眼神朝刺客一瞥,意有所指的道,“準備些佳肴,吞雲閣私廚比不上你望琴樓,得不了祖宗歡心,你看着上吧。”

麗娘一驚,心中啧啧稱奇,她嬌笑着瞧了眼神色不自在的刺客,了然的點頭,“少主說笑了,雅間已備好,還請少主與公子移步。”

左輕越點點頭,并沒有松開刺客的手腕,擡步消失在衆人眼前。

此前就早有苗疆少主與刺客的恩怨流傳而出,但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那壓迫性極強的身影離開後,人群炸開了鍋。

看來傳聞十有八九是真的,否則那不喜人近身的少主怎會主動碰人?

虞閑街重新熱鬧起來,只是不被人注意的暗處有人悄無聲息的退去,他身前的茶樓裏,正笑談着的錦衣公子不動聲色的投來一眼,而後視線掃過側後方一位平平無奇的老者。

那老者佝偻着身子離開,後門人煙稀少,“老者”挺直了背脊,直直朝方才暗處那人離開的方向而去。

城北陸家。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的落地,陸宅向陽,金燦的光芒卻像是隔了層詭谲雲湧的霧,陰沉的氣息經久不散,壓抑沉重。

前堂很靜,池前的錦鯉一動不動的潛在水底,奢華之下了無人氣。

“長老。”那人的聲音嘶啞難聽,像是被生生割裂般。

“嗯。”隐于暗處的人正是宅子的主人,陸骞長老。

他整個人都藏劍了陰影裏,像是見不得光似的。

但陸長老慢慢起身走進光下時,入目卻是一張溫和慈愛的臉,哪裏有半分陰沉之意,他笑了笑,“如何?”

那人莫名顫了一下,磕巴道,“少……少主帶着那刺客去了望琴樓,并無異樣,刺客瞧着也沒有受傷。”

陸長老并不年輕了,皺紋已經扭曲着爬上了他的面容,他笑起來面善,沒有遮掩的邪性從眼眸裏溢出,有一種被割裂的可怖感,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是嗎,這刺客倒有些手段。”

左輕越手段狠辣睚眦必報,能留着刺客條命不說,還這般寵着,說起來當真是荒唐可笑。

只是這是真是假還有待定奪。

不過既然刺客沒死,甚至真如傳言那般與左輕越糾纏不清,倒是可以考慮利用一下。

“去将消息漏給那幫人。”陸長老沉吟片刻,“我會想辦法接近那刺客,你去問問馮東……”

“我說的計劃,他考慮的怎麽樣了。”

“是。”那人低低應聲。

——

望琴樓,雅閣。

仇雁歸盯着一桌佳肴,只覺得騎虎難下,偏偏某少主還看着他,輕笑一聲,“怎麽,望琴樓的菜肴都瞧不上,還是說……想讓本少主親自喂你?”

“雁歸并無此意。”仇雁歸聞言只好動了筷,強塞了幾口,味道的确不錯,但刺客此時無心品嘗。

他隐隐能猜到少主的意思,方才他敏銳的感官本能叫嚣着“危險”,這是刺客血海中養出的警惕,他心神不安,許是暗處有盯梢的眼睛。

瞧出他的心不在焉,左輕越眼中閃過不滿,望着刺客棱角分明的俊顏,指尖翻轉間多了個樣貌醜陋的蠱蟲,他笑吟吟的道,“雁歸若是執意如此,那……”

左輕越笑吟吟的模樣斂了斂。

因為他瞳孔裏清晰倒映出刺客倏地慘白的面容。

仇雁歸幾乎條件反射的白了臉,他垂在袖袍下的手細微的顫抖,像是回到了某處暗牢,無窮無盡的折磨和細密的蠱蟲,他像是砧板上的魚肉。

心口處撕心裂肺的痛楚仍令他心有餘悸,仇雁歸差點忘了,即便離開了“不語閣”,他也做不到真正的置之度外。

只要苗疆與不語閣對上。

他無法站在不語閣的對立面,也不能一死了之,更不能待在少主身邊。

叛不語閣會毒發,而後成為傀儡。

死後依舊供馮東操控。

待在少主身邊無疑又是個累贅,什麽都做不了。

他身處死局之中,只能充當一個無知無感的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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