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華山初遇（二）
大漢趕着馬車，在小孩的指點下穿過一片極為茂密的霧松，走了約莫二裏地，遠遠望見夜色中出現一片矮房。
房頂上鑽出的縷縷炊煙，意味着熱炕及飯食。大漢心頭又是一暖，小兄弟心地果然不壞。
馬車緩緩停在屋前，少年小心翼翼從車內抱出一個人來，從頭到腳包裹着被絮，在小孩好奇的目光注視之下，快步走進屋內。
一陣暖流撲面而來，屋內彌漫着食物的香味。凍到已無知覺的手掌開始發麻，大漢再次感激地望了一眼身旁的小孩。
“把她放在這裏。”小孩指着火炕。
少年将懷中昏迷不醒的人輕輕放下，伸出修長的手指，撫了撫她額邊的幾縷亂發。
小孩默默地望着炕上的女人，三十多歲的樣子，盡管面色蒼白，唇無血色，卻依然遮掩不住她的風華絕代。如此端莊沉靜的女人，怎會落得如此境地？
“那個……”大漢輕咳幾聲，想要引起小孩的注意。
“剛才是凍得糊塗了，忘了自我介紹，小兄弟千萬不要怪罪啊。老夫姓聞名璟，這位是我家……厍公子，敢問小兄弟如何稱呼？家中可有大人？”
小孩的目光緩緩從炕上的女人身上轉回到大漢臉上，小小的下巴緊縮着，根本沒打算回答大漢的問題。
大漢不禁有些尴尬，轉過臉去看屋內的陳設。
很是簡樸的人家，屋內的擺設極為簡樸，除了一只竈臺就剩下一張火炕了，取暖和通風并不成問題。側牆有個小門，通往另一間屋子。
屋外寒風怒號，屋內溫暖如春。
自打一進門，聞璟就不由自主地被屋內洋溢的香味所吸引，此刻腹中饑餓難忍，顧不得客氣了。
“我說，小兄弟啊，你這鍋裏煮的是什麽？怎的如此好聞？”
他們趕了整整一天的路，疲憊颠簸，早已沒了精神。鍋內不知煮着什麽山珍海味，香味撲鼻。聞璟咂了咂舌頭，口中直湧酸水，恨不得将鍋子都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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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也擡起臉上，涼涼的目光中隐約浮現出期待。
小孩輕哼了一聲，走到竈臺前拿起兩只空碗，熟稔地打開鍋，将鍋中的蘑菇湯盛在碗中，分別遞給聞璟和少年。
“呵呵，還真是好吃啊！沒想到小兄弟年紀輕輕，手藝卻怎地了得。”聞璟嘟囔着，不到兩口便将自己那份吃個一幹二淨。
少年的動作明顯不同于聞璟，即便是早已饑腸辘辘，還是穩穩端起碗，薄唇吹了吹碗中的熱湯，這才慢慢嚼入口中。
一股滾燙的蘑菇湯入腹，不僅暖熱了他的身子，也暖熱了他的心。
少年清逸俊雅的臉上也露出不易覺察的微笑。
小孩卻沒有喝湯，只是默默将聞璟和少年的空碗再次盛滿，然後看着床上的人兒，目光有些空洞。
“小兄弟，今兒個真是謝謝你！”大漢喝完第三碗湯，臉色紅潤了許多。“我聞璟這輩子沒欠過誰的，今天受你這大恩大德，來日，必将為報！”
小孩依舊惜字如金，纖細的眉頭微颦，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炕上昏迷的女人。
“你們，是為她來采萆荔草的吧？”
小孩瞟了一眼少年，見他面露警惕，繼續說道：“小華山終年積雪，萆荔草生長于懸崖峭壁之上，極少有人能采得。何況今日暴雪封山，沒有月餘是不會消融的。”
“月餘？”聞璟愣了一下，炯炯的目光望向少年，流露出一絲擔心。
小孩說得沒錯，小華山萆荔草乃治愈心痛症的唯一良藥，因此而送命的人前赴後繼，豈能輕易采摘的來？眼下正值冬季，絕非采藥的好時節，暴雪過後，上山的道路只會愈發艱險。
問題是，她能堅持得住嗎？
“她的情況，很不好。”小孩掃了一眼少年臉上的陰霾，推門而出。
“璟叔，我們該怎麽辦？”
“公子，那小兄弟說得沒錯。”聞璟猶豫了一下：“瞧這天色，上山采藥的事情，怕是要耽擱一陣子了……”
“不行！”少年立即打斷聞璟的話。
“母……娘整整昏迷三日了，不能再等了！”少年的臉龐流露出顯而易見的痛苦。“她的身子原本就不好，此番飽受驚吓，我怕……”
“公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有公子平安，一切才有希望啊！”聞璟站起身，抱拳于胸前，眼中是一片赤誠。
“我知道你的一片心意。可娘的病，絕對不能再拖了。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又何談希望！”
殚精竭慮，抑郁成疾，再加上連日驚吓勞頓，她這千金般嬌貴的身子哪裏還撐得住？
“我明天就上小華山！”少年的臉上再次閃現出一陣堅毅，仿佛剛才的痛苦只是幻覺。
“公子！”聞璟陡然跪在少年面前：“萬萬不可啊，公子若是出個什麽閃失，我怎麽對得起逍遙王和沈太傅……”
“你不用再說了。我的命都是娘給的，如此危難之際，我怎能置她于不顧！”少年再次打斷聞璟的話，伸出雙手想要扶起跪在地上的人。
“從明日起，老夫上山去采萆荔草，公子留在這裏照顧夫人。”聞璟依舊跪在地上。
他亦擺明了态度——公子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寒山國最後的一線生機，決不能折在小華山裏。
“這怎麽成？此次西行進山，璟叔全家冒了多大風險，筠霭心中自是明白，好不容易逃出來。何況她是我的娘親，豈能假他人之手？”
少年搖頭，深邃的眼中湧現出沉重的痛色。
“公子，老夫是心甘情願的啊！”聞璟聽聞，不禁酸了眼睛。公子如此寬宥體量，他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值得了。
“老夫求求你了，一定要保重自己啊！采藥的事情，就交給老夫辦吧！老夫就算是拼得一把老命，也要将夫人救回來！”
房門“砰”地被推開，剛剛出去的小孩再次回來，手裏拿着一些草藥。
“我不懂醫術，這些丹參和黃芪，只能試試看了！”小孩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二人，徑直走到竈臺前，麻利地拿起一只砂鍋，舀了雪水進去，将藥材煎在火上。
“丹參和黃芪……好極，是你父母采的嗎？我們付你銀子。”少年問道，眉間流露出一絲喜色，修長的身子湊上來。丹參和黃芪均是寒山國特産，不僅可以活血祛瘀、養血安神，更有緩解溫病心煩、血虛心悸之功效，雖然不能徹底治愈母親的沉疴舊疾，卻也能緩解一陣子。
他們走得太急，未及收拾行李，一路上既要趕路又要擺脫追兵，分身乏術，哪有機會停車問藥，故而夫人的病一拖再拖，眼下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
“誰稀罕你的銀子。”
小孩頭也不擡，輕輕翻動着鍋裏的藥材，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竈臺，一股清新苦澀的藥香泛了上來。
“小兄弟，你簡直就是我們的救星啊！”聞璟顯然也略懂醫術，沉重的心情随即放松下來。至于銀子嘛，小兄弟年少懵懂，恐不知其好處。還是等他爹娘回來，再做打算。
“這些我來就可以了，小兄弟先吃些東西吧。”少年上前接過小孩手裏的事務，望向他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溫和。自打進屋以來，這小鬼一直在忙前忙後，連蘑菇湯也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想來也該餓了。
看小孩臉色不佳，顯然是剛才他出言不遜，人家還在念念不忘。
“你們兩個可以在西房休息，沐浴的水已經準備好了，燒一下就行。”小孩又往竈上添了些柴，語氣不冷不熱的。
“真是太感謝你了！”聞璟又是一陣狂喜，這雪夜荒郊的，能有個地方過夜已實屬幸運，說起熱水澡，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小孩沒有搭理聞璟，只是淡淡地望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她……還是在這裏休息吧。這間最暖和。”
“那你呢？你在哪裏住？”少年微微動容，這個孩子，真是……
“你管不着！”小孩再次回首瞪了少年一眼，眼中盡是兇狠。随後便轉身推門離去，留下一臉錯愕的少年。
“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家夥！公子，你可是把人家得罪下了。”聞璟哈哈大笑，自打出了京城，他的心情還是頭一遭如此輕松。
“璟叔，這孩子小小年齡，難不成一個人生活在這裏？”少年細細觀察着房內的布置，心裏有些不解。
“公子有所不知啊，在民間，像他這麽大的孩子，都能夠獨立生活了。山裏條件艱苦，想必他的家人不是獵戶就是依靠采藥為生，哪能天天在家照料孩子？瞧他方才熬湯煎藥時動作麻利，定是獨居慣了的。”
聞璟深深嘆口氣，目光中閃過一絲沉重。
朝堂鬥争，民間疾苦，永無盡頭。
活着，不易。
“按照小孩的說法，此處距離小華鎮尚遠。我瞧這屋子附近并無其他居戶，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正合咱們心思。不如我們暫且住下，先有個落腳的地方，等這孩子的家人折返，再好好感謝一番。璟叔，你看呢？”
“公子，我正有此意。這裏遠離人多的地方，甚是安全，況且這孩子心地善良，想必也不會為難咱們。”
聞璟一邊推門而出，一邊繼續說着：“公子，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明兒個一早，我就去去找那位小兄弟談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