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華山初遇（一）
元祯十二年，寒山國，小華山腳下。
皚皚白雪包裹着天地，遠遠望去，層巒疊嶂的山脊一片蒼茫。凜冽的寒風偶爾夾雜着幾片殘雪，撞擊在山間小道邊的岩壁上，瞬間便被卷得不見了蹤跡。
一輛殘破不堪的馬車順着小道疾馳而過，車輪不斷發出陣陣掙紮，從淩亂的馬蹄聲判斷，馬車至少連續已經走了五、六個時辰。深灰色的天幕之下，孤零零的馬車搖搖晃晃地蹒跚前行，猶如岩壁上轉瞬即逝的殘雪般不堪一擊。
趕車的大漢約莫四十來歲，頭戴一只寬大的鬥笠，幾乎看不清長相，殘如布條的黑紗卷在發髻兩側，很是可笑。刀割般的北風呼嘯着刮吹過大漢绛紫色的臉龐，仍然遮掩不住他腮邊細密的汗珠。
他不停地揮舞着手中的軟鞭，眼底布滿紅血絲，目光疲憊而執着，沙啞地催促着馬兒快些跑。只是，就憑這等資質的馬兒，又怎能抗得住如此強勁的旅途？
天色再度轉暗，陰灰色的雲壓了上來，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濕氣。一路走來，他們沒有碰到任何人，不知道是幸運，亦或是不幸。
“璟叔！”馬車裏傳來一聲男子輕柔的呼喚，聽聲音應該還是個少年。
“公子，有何吩咐？”大漢大聲應答着，關切的語氣透露出一絲焦急。
“到哪裏了？”車內的人淡淡地問着，溫潤的嗓音不帶任何情緒。
“快了！天黑之前定能到小華鎮。”
大漢再次揮手，馬鞭狠狠地甩在馬背上，像是在甩下心頭的焦慮。夜裏的溫度會降得更低，滴水成冰，無論如何也要在天黑之前趕到小華鎮。
車內的人安靜了下來。
須臾，寒風似乎刮得更緊了，幾片沉沉的雪花淩亂地撲打在大漢的臉上，瞬間變為幾縷濕氣。
“糟了！”大漢低嚷一句，這個時候要是下雪，不但會減慢馬兒的速度，更可怕的是，大雪一旦掩埋了便道，他們會在很短的時辰內迷失方向。
“下雪了？”車內的少年再度出聲。
大漢望着眼前飛舞的雪片，心下開始發緊，剛才還明晰的小路已然變得有些模糊，與終年被積雪覆蓋的山崖密林混為一色，慘白得令他心頭發涼。老天真的如此薄情，非要置他們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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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地嘆口氣，整日滴水未進的大漢嗓音仍然不失洪亮：“公子放心，再有一個時辰就能到小華鎮了。這點雪，不礙事的。”
“嗯。”車內的人低喃了一聲，不再開口。
大漢咬緊牙關，重重揮動已經有些沉重的右手。眼前的景象已經有些看不清楚，必須再快一些。
突然間，路邊不知道從什麽方向竄出一個小小的人影，搖晃着撲倒在馬車前，随即重重摔倒在便道上。
“啊！”
“馭！”大漢急忙拉住缰繩，力道之大，馬車差點翻倒在地。
“璟叔，怎麽了？”
厚厚的車簾被拉開，探出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年，清逸俊美的面容，修長高挑的身形，即便是穿着樸素的布衣，也無法掩蓋他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貴氣。
馬車前方，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蹒跚着從雪地裏爬起來，動作非常遲緩，不曉得有沒有受傷。
“天啊，是個孩子！”大漢一聲低呼，翻身下馬迎上前去。
“小兄弟，怎麽樣？傷到沒有？”
大漢伸出大手扶住眼前的孩子，心中一陣懊惱，都怪他急着趕路，根本沒注意到路上的情況。
小小的身子勉強直起來，映入大漢眼簾的，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孩，黑乎乎的小臉，糾結在一起的亂發，破爛的棉襖，正用一雙充滿了憤怒的大眼睛瞪着他。
“呃……”大漢被他盯得有些發毛，孩子的眼睛亮得出奇，跟琉璃珠子似的。
“這位小兄弟，真是不好意思，眼下天色不早了，雪又下得這麽大，我們着急趕路，這才不小心誤撞到你。你傷到哪兒沒有？要不要緊？”大漢關切地開口，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孩。
亂雪之中，小孩的樣貌有些模糊，獨獨那雙閃爍着憤怒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是要噴出火來。
“怎麽回事？”
少年也跟着下了車，眼前的情景讓他眉頭緊颦。
“喂，小鬼！你到底有沒有事？沒有的話趕緊讓開，我們急着趕路！”少年不耐煩地揮揮手，口氣極差。
天色如此之差，若是不能在傍晚趕到小華鎮，他們怕是見不到明早的太陽了，哪有閑工夫去搭理他人？
小孩聽到少年的話，剛才還盛滿憤怒的雙眸頓時閃出一陣寒氣，緊緊抿住薄唇，既沒打算開口說話，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只是怔怔地站在便道中間，小小的拳頭握得死緊。
天色愈來愈暗，雪也越下越大，狂風卷着大片的雪花飄落在三人身上。
“璟叔，繼續趕路！”少年不再理會小孩，甩身離去。
大漢望了一眼那張倔強的小臉，确定他沒有大礙，嘆口氣準備上車。無論如何，此地不宜久留，何況他們已經自顧不睱了。
“你們這是準備去小華鎮？”一聲清脆的嗓音從小孩口中傳來。
大漢有些詫異地回頭，望着眼前的小孩。剛才堅持不說話，怎麽現在又開口了？
少年的腳步也停了下來，微微撇過頭來，露出清逸的側臉，眉宇之間依舊是一副不耐煩的神情。
“你們，走錯路了！”小孩生硬地吐出幾個字，切金斷玉一般。
“什麽？”少年和大漢的嗓音同時響起。
走錯路了？怎麽可能！進出小華山的道路僅此一條，他們也反複詢問過多個路人，怎麽會走錯？
莫不是這孩子嫌他們撞了人，想要吓唬吓唬他們？
小孩見二人反應，嘴角輕輕揚起，露出一絲譏諷。
“喂，小鬼，你再說一遍？”少年額間布滿黑線，聲音也放大了好些，語氣更為惡劣。
小孩聽着少年不善的口氣，臉上的不屑一覽無餘：“今夜，你們若是繼續前行，必死無疑。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進山之路只此一條，怎麽可能走錯！你這小兄弟瞎說什麽！大半夜的下此毒咒！老夫已經給你道過歉了！再說，剛才的事情你也有錯。”
不待少年開口，大漢已經忍不住了。這小孩胡說些什麽？如此不吉利的話，若是讓車山的人聽去了，豈不是……
小孩擡頭看了看已經完全降臨的夜幕，像是在自言自語：“萆荔草，豈是那麽容易采到的？”
“你！你怎麽知道我們是來采萆荔草的？誰派你來的？有何企圖？”大漢一股腦兒地沖到小孩面前，暴吼出聲。
這個小鬼出言不遜，難不成是有備而來？
少年也吃了一驚，猶豫地望着小孩。這孩子語氣中透着一股子和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讓人不得不相信。
小孩上下打量了大漢幾眼，語氣愈發冰冷：“凡進小華山者，十成十是為萆荔草而來，有去無回的更是數不勝數，再加上今夜這暴風雪……你們在方才的岔路口選錯了方向，若是繼續前行，只會距小華鎮越來越遠。我要是你們，即刻返回原路，興許還能有條活路……言盡于此，二位好自為之！”
說罷，小孩轉身朝着路旁的深林中而去，輕快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等等！”少年運起輕功，幾步便跟了上來。
“怎麽？還有事？”小孩回首看着少年，眼中閃現的光芒在黑夜中格外耀眼，心裏已有算計。
“這個，剛才的事情是我們不對，在下給你賠禮了！還請小兄弟大人有大量，給我等行個方便。”少年雙手抱拳，微微欠身，神色極為勉強。
“态度倒還端正！”小孩擡眼，淡淡評價，等着他繼續開口。
少年嘴角抽動了兩下，沒有了下文。
大漢心裏明白少年的尴尬，他剛才那一句道歉的話，應該已經竭盡全力了。
耽誤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進山的路已經完全被大雪覆蓋，即便是僥幸找對方向，馬兒也很難在風雪中堅持趕路。眼前這小孩雖然語氣生硬了些，神情卻不像是在騙人。何況此刻絕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必須即刻作出判斷。
看這小孩如此鎮定悠閑，想必他家離此地不遠，此刻大漢和少年心裏都跟明鏡兒似地，這個小孩，得罪不起。
“咳咳，小兄弟，眼下這風雪如此之大，你若是能給我們行個方便，我等必将感激不盡！”大漢眼睛斜瞟着少年，開口解圍。
“天氣的确是不太好啊！”小孩依舊靜靜望着少年，平靜的眼中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
“你……”少年有些惱怒，他已經道過歉了！這小鬼還想怎麽樣？
“看你們的樣子，應該是又冷又餓吧！”小孩又淡淡地補充了一句，一臉的幸災樂禍：“也是啊，這一路行來既沒有酒肆，也沒有村民，到哪裏去讨熱飯吃？”
“得寸進尺！”少年雙拳緊握，脖頸上的青筋已然繃緊。“我已經道過歉了，你還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我不幸被你們撞倒，又好心提點你們迷路了，難道還錯了不成？”小孩湖水般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少年的臉，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
“這……”大漢再次開口打着圓場：“呵呵，小兄弟，我家公子脾氣是急了些，沖撞了小兄弟，老夫替他給兄弟賠罪了成不？你看看現下這天氣，還請收留我們一宿，若不然，我們怕是挺不到明個兒早晨了。”
這小孩口齒是伶俐了些，卻一臉真誠，并無害人之意，想來是為公子的态度感到忿然罷了。
“這還差不多！”小孩口氣軟了下來，倒也沒打算真的為難他們。再說自己身上也已經涼透了，懶得和他們耗下去。
“跟我走吧！”小孩再次鑽入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