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華山初遇(五)
翌日清晨,肆虐整夜的暴風雪終于停歇下來。
放眼望去,遠處的山脊像一株參天折扇,在碧天白雲中閃閃發光。雨雪新晴之後,小華山上多了絲令人動容的勃勃生機,雪不白而綠,蔚為奇觀。
陽光再次照耀到矮房上,卻沒能掃去這個家中的陰霾。
“公子,夫人已經好多了,你也去休息一下吧。”聞璟顯得有一點疲憊,眉宇間不見絲毫輕松。
“璟叔,出來談。”筠霭使了一個眼色。
為厍馨兒渡了整夜的內力,二人消耗頗大,卻毫無睡意,心裏均為另一件事煩躁。
聞璟走出房門,望着已經轉好的天色。
“懷洣還是沒有回來。”筠霭按了按太陽穴,緊鎖着劍眉。
“唉,這可怎麽辦才好……待會兒夫人醒了,問起來……唉!”聞璟臉上的焦慮一覽無餘。下了整夜的暴風雪,這孩子能跑到哪裏去?
“她太胡鬧了!”筠霭雙目赤紅,語氣極差。
“應該不會是遇到危險了……吧。”聞璟绛紫色的面龐微微發白,懷洣這孩子一向聰穎乖巧,不會出這等岔子才對,但面對刮了四五個時辰的大雪,誰敢拍着胸膛保證她定能平安歸來?
不敢想,根本不敢想。
昨夜他們回來,剛巧趕上夫人再次發病。他們只得留在家中照看,無法離開。原以為小丫頭是去附近尋人,可萬萬沒有想到,懷洣居然整夜未歸。
“不會!”筠霭迅速壓下心頭的不安,打斷聞璟的話。厍馨兒的身體已經迫在眉睫,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再出任何變故。
“可是,這大半夜的,夫人又發病了,懷洣如果不是去找咱們,還能去哪裏?”
聞璟搓着大手,風雪後的清晨,不是一般的冷。她久居小華山山麓,曉得這風雪的厲害,怎麽會獨自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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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遲,我還是去找找吧!夫人那邊,公子你先照看着……”
“你來照看娘,我去找她!”筠霭的口氣異常煩躁:“這丫頭真是不讓人省心。”
“可……”
“若是讓我找到了,定然狠揍一頓,璟叔你下不去手,還是別去的好。”
筠霭咬牙切齒,眼底溢出的恐慌卻是瞞不了聞璟。
“也罷。”聞璟看了看轉好的天氣道:“我還真是舍不得揍她,還是公子出手比較好。”
話音剛落,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叢林中鑽了出來,蹒跚着向他們跑過來。
聞璟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人兒,渾身的血污,淩亂的步伐,不是懷洣還能是誰?
“懷洣?”筠霭也吃了一驚。
“天啊,這是怎麽了,受傷了?”聞璟快速上前,一把抱起已經東倒西歪的懷洣。
懷中的小丫頭衣衫盡破,布條上沾滿淤泥,髒兮兮的小臉上遍布傷痕和血跡,一只眼睛已經腫的無法睜開。
“這是怎麽了?”筠霭也迅速靠過來,看到懷洣的狀況,心頭一陣發緊,聲音都開始顫抖。
懷洣只是輕哼了一聲,便昏了過去。
“我的老天!”
聞璟急得語無倫次,只是将懷洣緊緊抱入懷中,厚實的大手貼緊後背,緩緩将剩餘不多的內力輸進她冰涼的身體。
“璟叔,快把她抱到西房,千萬別讓娘聽到。”筠霭起身,觀察了一下四周,随後快速護着二人回到房中。
半柱香後,懷洣慢慢睜開眼睛,迷茫地望着聞璟和筠霭。
“左胳膊脫臼了,兩只腳都凍傷了,額頭上的傷口頗深,穿過眉尾且超過一寸,索性沒有傷到骨頭,不知是否影響目力,其餘都是些皮外傷。”細細檢查過,聞璟用耳語告訴筠霭。
筠霭臉色一黯,默默地望着懷洣已經腫脹不堪的小臉,緊握雙拳的手心傳來一陣尖銳的痛疼。
僅僅一夜,活蹦亂跳的小丫頭就傷到這種程度。難不成,是有人尋過來了?
懷洣的身體暖了不少,悶哼兩聲,目光逐漸清明。
“丫頭,醒了?”聞璟紅着眼睛問道,“可有哪裏不舒服?疼得厲害嗎?餓不餓?”
“懷洣,告訴哥哥,發生了什麽事?”等到心情平複下來,筠霭拿起軟布擦拭着懷洣臉上的泥巴和血跡。
懷洣蒼白的唇角微微竟然露出一絲笑意,未受傷的左眼狡黠地看着筠霭。
“懷洣!”筠霭心頭一震,心裏升起一陣怪怪的感覺。都什麽時候了,她還有心情笑?
更何況,小壞蛋一直對自己懷有敵意,什麽時候笑過?
“哥哥……”
喉嚨像是被凍壞了,懷洣張開嘴來,卻只吐出極其細微的幾個字。
“什麽?”筠霭貼緊懷洣的唇邊,想要聽清她的話,“你說,我聽着呢。”
“哥哥……”
“你想說什麽?”
懷洣再次努了努力,仍然發不出聲音,随後将右手伸入腰間,摸出一樣東西。
“天啊,公子!你看!”聞璟突然一聲大吼,激動中透着驚喜。
筠霭被驚了一跳,回頭望着聞璟,順着他的視線看到懷洣的右手上。
一把韌性十足的細草,根莖通紅,葉尖純白,漸變色的葉片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嬌豔的味道,猶如懷洣臉上的笑容,能夠照亮一切黑暗。
“筠霭!”一聲焦急的呼喚傳來。
“娘?”筠霭起身望着緩步進到東房的厍馨兒,眉頭緊鎖:“您怎麽來了,快快回房躺着。”
厍馨兒雙手扶着門,氣息還有些不穩,直勾勾地看着炕上昏睡的身影。
“我來看看懷洣,她怎麽樣了?”
“她好多了,燒已經退了,很快就會醒來的。”筠霭避重就輕地回答,盡量不去看厍馨兒的眼睛。
“你就別再遮掩了,聞璟都告訴我了。”厍馨兒慢步走到火炕旁邊,緩緩坐下,擡起素手輕輕撫摸着懷洣的頭發。
“娘。”筠霭漆黑的鳳目流露出一絲擔憂:“您的身子剛好些,這裏的事情,就交給我和璟叔吧!”
“多虧了懷洣,我的身子已經沒有大礙。可是這孩子……”厍馨兒的明眸染了濕氣:“受了這麽重的傷,已經昏迷了整整四天……”
“娘,您別胡思亂想了!懷洣受的都是外傷,璟叔已經将她的左臂接好,腳上的凍傷也已經敷了藥。她會好起來的!”
筠霭及時打斷厍馨兒的不安,懷洣傷勢雖重,卻不會危及性命,真是老天有眼。
“娘想想就後怕,她一個小姑娘家,暴風雪裏爬到懸崖峭壁上去,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娘可怎麽向她的親生父母交代啊!”
厍馨兒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滴落下來,即便是她們倉皇出逃的時候,她也不曾如此不安。萍水相逢,卻傾盡生命去挽救自己的性命。這樣掏心挖肺的人,天底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聽到厍馨兒的話,筠霭也白了臉。即便是他,也未必敢在這樣的條件下攀登雪山,何況懷洣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這等勇氣,鮮少有男子能夠比得上。
這丫頭,倔得讓他心疼。
“娘,您就別傷心了,懷洣這不是好好地躺在這裏嗎?您大病初愈,不好好休息,等懷洣醒過來,她會有多難過?”
筠霭竭力勸着,催促厍馨兒回房休息。
“你叫我怎能不擔心啊!” 厍馨兒依舊拭着淚:“你瞧瞧,懷洣的額頭,這麽深的傷口,就算是今後恢複了,也會留下極深的印記。”
原本水靈靈的孩子,臉上多道疤痕,以後可怎麽辦。
“娘,您放心。關于這傷口,我已經和璟叔商量過了。”
筠霭再次查看了一下懷洣額頭上的傷勢,不到兩寸長的口子,像是被尖銳的石片從正面刺入,整個左眼直到現在還腫着,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樣。
當時一定很痛,不知道哭了沒有。
“娘,等懷洣額上的傷口痊愈,我就在這裏紋上一副圖案,絕對不會讓她帶着疤痕生活”
“什麽?紋畫?”
厍馨兒微微驚詫,思索了一陣子。盡管筠霭擅長丹青,只是這在臉上紋畫,實在是有些怪異。
“這倒是一個法子,只是……” 厍馨兒還是有些猶豫:“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她今後出閣,畢竟,沒有幾戶本分人家能夠接受得了女子面上紋畫。”
“娘,您說到哪去了?”筠霭刀削般的下颚緊縮,面露不快:“有人想娶我還不肯讓她嫁呢,哪個敢嫌棄!”
聽到此話,厍馨兒一愣。
筠霭并未注意到她的異狀,輕揉着懷洣的腦袋,眼中浮現出笑意:“您快回去歇着吧,這裏有我照看。”
厍馨兒望着他眼底的青印,低嘆道:“這幾日你連着守在這裏,定然也倦了,不如讓……”
“無妨。”
筠霭的語氣中帶着不容回絕的堅定:“她夜裏睡得不安生,總是喊疼。我睡得淺,多少能哄一哄。璟叔睡得沉,懷洣痛起來無人照看,豈不委屈?”
“你這孩子……她畢竟……”
厍馨兒壓下已到唇邊的話:“罷了,就聽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