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荊訣平淡地陳述一個事實,語氣中既沒有對死者的惋惜,也沒有對身邊可能潛伏着殺人犯的恐懼。

而裴吟之前已經聽秦勉說過了死人的事,這會兒并不驚訝,他看着荊訣,說:“警官,你的同事跟我說,在法醫鑒定之前無法确定是他殺。”

裴吟精簡了秦勉的話,繼續道:“而且我連死的是誰都不知道,你要是為這事才冒着這麽大的雪來找我,那真是……”

那真是傻逼。

這話是裴吟偷着在心裏說的,他面上笑了笑,說的是:“真是沒必要。”

荊訣依然面無表情,大概是這會兒的風太刺骨了,連荊訣也把手插進了大衣兜。

但裴吟現在繃着一根弦,他死死盯着荊訣的手腕,生怕這人又從兜裏摸出另一樣能要他命的東西。

“是麽。”荊訣做好了保暖的動作,接着重新看向裴吟,說,“羅海鳴死了。”

他觀察着裴吟臉上一瞬間細微的變化,接着問:“是你殺的嗎?”

裴吟實在沒忍住,眼神穩定下來後就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不屑的笑,他匪夷的看着荊訣,目光中滿是對荊訣“不專業”的諷刺。

裴吟雖然腦子裏充斥着這個想法,但絕對不會在這個形勢下說出來。

所以裴吟沉了口氣,簡單回答:“不是。”

荊訣黑漆漆的眼珠一動不動的盯着裴吟,他又像變了個人似的,聲音低下去,問:“你殺過人嗎?”

裴吟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着荊訣,他心裏還是想罵那兩個字,這回忍的艱難,連嘴唇都動了一下。

不過就算那兩個字再貼切荊訣現在的形象,裴吟為了自己的性命考慮,還是好聲好氣地回答:“當然沒有,警官,我連只雞也不敢殺。”

荊訣纖長的睫毛一垂,有細小的雪花被他抖落,他目光緩緩下移,最終停在裴吟不知什麽時候縮進袖口的手指上。

荊訣看着從他袖口冒出的寒光,問:“那你現在手裏握的是什麽?”

裴吟目光一頓,又在心裏罵這人真他媽眼觀六路,自己偷着摸進袖口的刀也能被他看了去。

裴吟無處可藏,只能将握着匕首的手指一點點探出來。

“哦,這個。”裴吟俨然一副與自己無關的模樣,“這是我剛才在路上撿的,看着危險,正準備帶下山去檢查。”

荊訣重新擡起眼皮,随機從裴吟的話中提取兩個字來重複:“撿的?”

“對。”裴吟無辜點頭,之後反問,“警官你不相信我?”

荊訣見慣了說謊不打草稿的人,他一只手從衣兜拿出來,語氣平靜地問:“你怎麽知道我是警察?”

“很好猜。”裴吟張口就說,“你跟秦警官坐在一起。”

荊訣眉梢微微擡了一下,這才算有了表情,問:“什麽時候?”

漆黑環境下裴吟看不見荊訣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他當時滿腦子只想下山,于是随口接話:“警官你記性好像不太好啊,你忘了?就是我剛才找你借火的時……”

話說到這兒,裴吟算是終于反應過來了。

這狗日的是故意的。

他搜過自己的兜,知道那裏面有打火機。

呼——呼——

後山的風越來越大,呼嘯吹過時有冰晶似的雪片劃過裴吟的臉頰,裴吟皺着眉,不可置信道:“你別說追我到這兒的是為了這事兒。”

裴吟原地打了個寒顫,不等荊訣回答便閉眼道:“行,我錯了警官,我不該去跟你搭話,不該擰你同事的胳膊,我真誠的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就讓我走吧。”

荊訣眼皮擡了擡,說:“可以。”

裴吟是被這瘋子吓到了,聽見這話還要懷疑一句:“可以?”

荊訣沒回答,只是從兜裏掏出一個透明袋子,裴吟一眼就認出那是證物袋,他往身後背了下胳膊,勉強笑道:“警官,這就是我随便撿的一把小刀,不用這麽麻煩。”

荊訣沒管他,只說了三個字:“放進來。”

“不是,其實我也是……”裴吟支吾半句,還是沒把後半句話說完,他不知道又從哪哼出一聲,說,“行,你願意拿就拿吧。”

裴吟把刀尖捏在手裏,刀柄向下懸空在證物袋的上方。他正準備松開手讓匕首自然掉進透明袋裏,但他的手實在太僵了,指尖一個打顫,匕首就貼着證物袋的外層滑到了地上。

裴吟胳膊僵在半空,眼睛瞄着直直插進雪堆裏的匕首,自己都覺得像是故意的。

眼見荊訣晦暗不明的臉上閃過一抹神色,裴吟立刻解釋:“絕對不是故意的,我沒拿穩,不信你摸我手!”

他說着還真把手往前遞了遞,好像多委屈似的。

荊訣別說摸手了,他連這人都不想再多看一眼,他避開那雙伸過來的手,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匕首,之後把裝了匕首的證物袋揣進兜裏,轉身就要離開。

“哎!”裴吟沒想到這瘋子真的說走就走,他在人身後叫了一聲,上趕着問,“那我呢?”

“你不是要下山嗎?”

“你不是不讓我下麽!我想了想,這事兒還是得聽警察同志的。這樣吧,我先跟你回山莊,等證明了我的清白,我再……哎!你等等我啊,我腳凍僵了,走不了你那麽快!”

……

立林站在窗口,漫無目的的數着落下來的雪花。

開始是一片一片數,後來數的煩了,就随口亂說數字。

“二十,二十八,三十七,四十一……”

榆陽是在立林數到一千零二十六的時候回來的,他打開兩道門鎖,之後鑰匙掉到地上,整個人摔進了立林的床。

立林聞到一股跟清雪融合的血腥味,問:“你受傷了?”

榆陽“嗯”了一聲,說:“山莊死人了。”

立林有點意外,問:“誰啊?”

“羅海鳴。”榆陽喘着粗氣,說,“警察很快會上山,不好動手。”

“哦。”立林點點頭,問,“那你還找那個人嗎?”

“找。”榆陽說着從兜裏扔出一個橡膠皮的小本,立林撿起來一看,照着上面的字念出來,“裴吟——暮棱市警察局。”

立林擡頭,意外道:“是個警察?”

“是什麽都一樣。”榆陽拽着立林“嘩啦”一聲把人拉到自己面前,随後唇瓣貼着立林耳際,聲音沙啞道,“立林,這世界上沒有我殺不了的人——包括你。”

榆陽說完,閉上眼睛,掌心無力的一攤。

當啷。

一把熟悉的鑰匙從他手心滑落到地上。

就是立林藏在床下的那把。

……

秦勉是在接到分局下達的指示後才對山莊內人員進行的集中管控,他讓所有人集中在大廳,之後按荊訣在電話裏說的,将留宿人員随機分為兩到三人一間。

“秦警官!”

一位傭人急着從樓上跑下來,他跑到秦勉身邊時才發現秦勉正在打電話,秦勉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擺擺手,示意稍等。

傭人連忙退後幾步,等秦勉挂了電話才說:“抱歉秦警官,我沒注意到您在通話。”

“沒事。”秦勉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哦,倒不是什麽大事,但我覺得有必要跟您說一聲。”傭人解釋說,“我剛才去樓上送洗漱用具的時候發現有一間房門沒關,我在門外詢問了兩聲,不過屋裏沒人回應。”

秦勉皺了下眉,問:“哪個房間?”

“二樓最靠裏的那間。”

“你看過了?屋裏沒人?”

“我不确定,我沒進去。”傭人說,“那間房的浴室比較靠內,也可能是洗澡沒聽清。”

秦勉上下打量了一眼傭人,說:“知道了,我去看看,你回屋吧。”

傭人點點頭,說:“辛苦您了。”

此時距離封山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秦勉除了在接到局裏的電話後聯系過荊訣,這是第二次打通他的電話。

一陣“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後,荊訣的聲音終于清晰起來,秦勉聽着灌進手機的風聲,問:“荊隊,你在哪呢?我迎迎你?”

“不用,快到了。”

“行,我在門口,你過來我能看見。”

話畢,秦勉正要挂斷電話,又突然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不同于荊訣的聲音——

“真快到了?”

秦勉一愣,第一時間拿開手機看了一眼,但就在他看的這兩秒,信號已經又一次斷了。

如果再過幾天,這道聲音即便是貼着他耳根兒響起,秦勉也不見得能記得對方,但偏偏這事剛發生不久,有人嵌着他手臂将他反壓在羅伊面前的畫面還歷歷在目,秦勉怎麽也不可能忘。

再見到裴吟,是電話結束的十分鐘後。

裴吟帶着一身凜冽的氣息走進來,身上那件略大的外套被他裹的死緊,直到進了門才勉強從袖口露出兩根手指。

裴吟的上下睫毛幾乎要粘到一起,他擡起一只手,用冰涼的指肚揉搓挂在上面的冰晶,同時另一只手也沒閑着,在秦勉開口前就伸出大拇指往後一甩:“後邊兒。”

他說這話時只顧處理睫毛上的冰碴兒,多一分心思都沒留給秦勉,但裴吟不用看也知道,秦勉現在百分之百是在打量自己身上的這件外套。

因為那根本不是他的。

那是荊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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