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荊訣是在燈光還沒滅下去時發覺出不對勁的。

他十分鐘前才确認過左手邊那道大門,當時大門兩側各站了一位安保人員,現在卻憑空多了一個身影。

荊訣下意識壓了下瞳線,他再一看時間,已經六點了。

羅玉三十分鐘前被人叫走,至今還沒出現。

兩位生日宴的主角同時遲到,賓客之中已經有人開始按奈不住。因為天氣預報剛剛發布了這一帶的暴雪預警,雖然山莊內有足夠容納所有賓客下榻的房間,但大部分人和荊訣一樣,沒有在此留宿的打算。

“荊隊。”秦勉叫荊訣,問,“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荊訣目光從另一側的安全通道處收回,他本來是要回答秦勉的問題,可正當他要開口,啓唇的動作又驀然停住。

荊訣為了确認山莊主人是否在每一個出口都增加了安保人員,剛剛将包括正門在內的三個大門依次查看了一次。

山莊內彙集各業名流,約有三十餘人,但除了荊訣和受雇的專業人員外,應當不會再有人細心到能夠發現某扇門前多了一位不速之客的事。

包括秦勉,他的懷疑僅僅來自于主人久未出場卻無人通報,而不來源于那扇大門。

所以當荊訣發現餘光中有人跟自己進行了同樣幅度的頭部擺動,并最終将視線定格在那名不速之客身上時,他無法再一次把這當做巧合。

“動作別太大。”荊訣對秦勉說,“看三號桌穿黑色羽絨服的人,是咱們體系的嗎?”

秦勉收到指示,很自然的向荊訣指定的方向看過去,可他的回答卻讓荊訣有點意外,秦勉說:“三號桌沒有穿黑色羽絨服的人。”

荊訣一愣,問:“沒有?”

秦勉确認道:“沒有。”

荊訣眉心一壓,正準備親自轉頭查看,餘光便晃入一個黑色的身影。

黑影在他面前停下,荊訣擡起頭,發現裴吟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自己身邊。

“嗨。”

裴吟兩只手插在敞懷的羽絨服外兜,跟荊訣打了個招呼,他吊兒郎當地從兜裏摸出一根香煙,問:“有火嗎?”

荊訣看着他,但沒說話,是秦勉自己看着氣氛回了句:“不好意思,我們不抽煙。”

“是麽。”裴吟聞言提着嘴角笑了一下,說,“那打擾了。”

他随後在荊訣面前用拇指壓斷夾在食指和無名指中間的煙,待裴吟轉身離開後,秦勉才莫名其妙道:“怎麽上這兒借火來了?”

荊訣說:“不是借火。”

秦勉問:“那是幹什麽?”

荊訣嘴唇輕輕抿上,沒再回答這句話。

六點十分,宴會的主人仍然沒有出場,有人忍不住起身張望,大廳就在這時候暗了下來。

秦勉第一時間擡起頭,發現是棚頂那盞最大的水晶吊燈滅了。

他轉回頭,剛要和荊訣說話,卻發現荊訣的視線跟他根本不在一個方向。

環境不是完全黑的,最邊緣的一圈燈帶還保持着原本的亮度,荊訣拿出手機,剛要給羅玉打個電話,耳側卻忽然劃過一股冷風。

那是不同于傭人的腳步聲,它急促卻穩健,狠厲而堅決。

荊訣臉色一變,倏地起身,然而就在他回頭的同時,三號桌那邊卻傳來一道平和的聲音:“大家不用慌,是電路受了影響,已經派人去修了。”

說話的人就站在裴吟身後,他帶着一身寒氣,明顯剛從室外回來。

有人問:“電路怎麽了?羅總的山莊,電路還會有問題?”

傭人這時才把他真正帶回的消息告訴衆人——是暴雪突襲,所有人都無法下山了。

荊訣大約只分心了兩秒鐘,但他再回頭時,那個行走間帶起一陣狠戾氣息的人就不見了。他再回過頭,發現那扇門前果然又變回了兩名保安。

賓客陸續走出山莊查看情況,裴吟也是其中一個,但荊訣選擇留在山莊內部。

他繼續撥着羅玉的號碼,直到樓上傳來一道刺耳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過後不久,有人從樓梯上跌撞下來,為數不多留在山莊內部的人全部探去目光,只見一名女傭面色慘白,聲音顫抖道:“救、救命啊!死人了!!!”

羅海鳴的夫人陳惠最先起身,她立刻呵斥女傭:“胡說什麽!”

“我沒有……我沒有……”女傭驚慌地搖頭,“是羅先生……羅先生死了!”

女傭的消息傳達的十分模糊,因為整個山莊內部有三位羅先生存在,除去過生日的兩位,還有羅海鳴的長子羅錦,現在也不在荊訣的視線範圍內。

不過荊訣幾分鐘前才見過他,所以他認為女傭口中的“羅先生”大概率是指羅海鳴或者羅玉。

羅玉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就在荊訣準備收起手機親自去看一看究竟時,他發現山莊內的另一個人也在做同樣的動作。

那人收起手機,目光順着長梯向樓上看去。

荊訣這會兒認得他了,他就是羅玉口中的楚禾。

“隊長!”秦勉迅速确認了三樓的情況,他第一時間報了警,并回到荊訣身邊,跟他彙報說,“120和110都打了,但現在雪太大,車都上不來。”

荊訣快速掃過此刻仍然停留在一樓大廳的幾人,然後問秦勉:“有搶救的機會嗎?”

秦勉沉默的搖了搖頭,他撥打120只是因為這是必經流程,實際上秦勉知道,那人早已經死了。

荊訣沉下臉色,問:“是誰?”

秦勉說了一個名字,荊訣聽後,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但等秦勉繼續向荊訣請求指示時,荊訣卻拒絕了他,說:“我沒複職,你處理吧。”

秦勉做的第一個決定就是召回所有逗留在山莊外部的人員,這個工作不算困難,大部分人在得知山莊內發生一起命案,且兇手不明時,都不會選擇執意孤身下山。

除了裴吟。

秦勉沒想到自己話還沒說兩句胳膊就被人擰到了背後,他當時被迫彎着腰,其實也可以用技術反制裴吟,但秦勉沒有那樣做。

他只做到目送羅伊回山莊,之後就放裴吟下了山。

一具面帶微笑的屍體,一個獨自下山的人,一灘不知來由的血跡……這一切的不合理,很快就在荊訣腦海中形成一個合理的推測。

于是,現在。

漆黑無望的山林深處,裴吟仰躺在雪地上,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空。

死了?

當然沒有。

但看着像是沒了呼吸。

都說人在死前會看見人生中最重要的片段,可裴吟已經等了兩分鐘,眼前卻依然只有急促的落雪。

他才意識到,如果剛才真有一枚子彈從槍□□出,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而“狗日的”就是他留給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裴吟緩緩轉動眼珠,觀察着那個差點要他命的人。

裴吟認得對方,一個鐘頭前他才在山莊裏找對方借過火,不過當時人家沒搭理他就是了。

裴吟看着在自己裝死的兩分鐘裏一步也沒離開過的人,他看見周遭漆黑一片,那人卻始終無法融進黑暗。

“哎,我說——”裴吟問,“你不是來殺我的吧?”

落雪依然又急又密,裴吟只在原地躺了一會兒,衣服就蒙上了一層毛茸茸的白色。

他得不到回答,只好嘆了口氣,坐起來說:“那我就當你認錯人了,你走吧。”

裴吟說話間指尖勾着什麽蜷進袖口,他既不想承認自己剛才被一把空槍吓到,也不想承認現在手腳凍僵行動不便。

所以他就這麽等着。

也許是裴吟的話起了作用,荊訣果然在他坐起來後有了反應,他合上□□保險栓,槍口從右向左劃了一下,說:“轉過去。”

裴吟一愣,猶豫了三秒不到,連“幹什麽”的“什”字都沒說出來就被荊訣按到了樹上。

随之而來的是襲上手臂的一陣冷風。

荊訣反壓着裴吟,粗魯的撸起他兩條袖子,目光在上面掃視了一遍。

裴吟忍不住了,掙紮着罵道:“你他媽有病吧?”

而荊訣就像聽不見似的,一手擒着裴吟兩只手腕,另一只手又在他兜裏摸了一圈。

上衣沒有收獲就往下衣摸,荊訣一手挑起羽絨服的尾端,另一只手抓着裴吟的手腕往上一擡,之後借着他手腕的力量,強迫他自己按住被扒開的羽絨服下擺。

裴吟只覺得腰間冷風一吹,接着是兩根修長的手指探入自己的後屁股兜。

他渾身一抖,擡腳就往身後踹。

裴吟這一腳不輕,是結結實實踹到了荊訣的小腿上,但荊訣卻連半秒停頓都沒有,繼續着他不明緣由的搜身。

直到一無所獲,荊訣決定收手時,裴吟的身體依然在顫抖。

荊訣抽回的手帶起一陣冷氣,在裴吟腰部滑了一圈,裴吟原地打了個激靈,脫口罵道:“別他媽碰我腰!”

裴吟感覺嵌着自己的那只手緩緩松開,但他第一時間做的事卻不是反擊,而是揪住羽絨服的下擺狠狠拉到腰部以下。

裴吟的怒火顯而易見,他回過頭,扯下兩條袖子遮住已經冰涼的手臂,接着握緊凍紅的拳頭,朝距離他不到一米的人狠狠砸下去。

就是這一下讓裴吟摸清了形勢。

他看着自己輕而易舉被擋下的拳頭,知道至少今天是打不贏對方了。

于是裴吟閉着眼睛做了個深呼吸,說:“行。”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認了。

“完事兒了嗎?”裴吟咬牙切齒,“完事兒我走了。”

荊訣好像這會兒才從某種情緒中抽離出來,他看着裴吟,說了句:“不好意思。”

裴吟盯着他,半晌,磨着牙說了句:“用不着。”

荊訣點點頭,說:“那你跟我走一趟吧。”

裴吟眨眨眼:“……啊?”

“山莊發生了殺人案,你有重大作案嫌疑。”荊訣的語氣乍一聽沒有變化,但透過風雪傳來時卻不像剛才那般瘆人了,他冷漠地看着裴吟,問,“用我铐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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