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輛從城東開往城西的公交車上,最後一名學生也下了車,他站在車站前,朝最後一排那個始終沒動過位置的人看過去。
裴吟當時坐在後排最靠裏的位置,也注意到了這個男孩。
男孩約莫十五六歲,穿着一中的校服,剃着規規矩矩的圓寸,仰起頭一動不動的盯着他看。
陶瓷小區是終點站前的最後一站,這地方位置偏遠,只有早晚人流量大,像下午三四點鐘的時間,幾乎是沒人乘車的。
那名學生下車後,車上只剩兩名乘客,司機見沒有要上車的人,便很快将車開走。
裴吟轉回頭,目視空蕩蕩的前方,餘光卻始終盯着後排的另一個人。
裴吟其實三站前就該下車了,但他考慮到下車點的情況,硬是跟另一個人一起熬到了最後一站。
除去司機,車上終于只剩兩個人,裴吟這才轉過頭去,看着那個黑衣黑帽的身影,主動問:“哎,我要是一直不下車,你準備怎麽辦?”
那人帶着一股詭異的氣息,轉動眼珠斜視了裴吟一眼,之後便繼續保持回原來的動作。
裴吟扭回頭,身子往後一靠,說:“那我不下車了,等着司機報警吧。”
那人不得不又看了裴吟一眼,當他發現裴吟果然閉上了眼睛,便忽的一下站起身,側身走過一個座位,站在了最後一排的通道口。
“那就一起死。”
男人低低地說完這句話,轉身便朝司機的方向走去。
終點站過去是一處鋼廠,但半年前鋼廠倒閉,現在那地方只是一處廢物堆積地,除了流浪漢,一半尋不見什麽人。
那人要是真在這兒殺了司機,保不準一時半會兒真不會被人發現。
裴吟睜開眼睛。
尤其他現在已經确定了對方的聲音,所以試探到此為止。
“哎,小黑。”裴吟也從後排起身,邊往前移動邊說,“怎麽不叫我一聲。”
榆陽:“……”
“你看,你是不是還因為之前的事生氣呢?”裴吟靠過去,一手攬住榆陽的脖子,大大咧咧道,“咱倆下車說。”
榆陽這才停下走向司機的腳步,跟裴吟一起停在了下車的位置。
公交車穩穩停下,後車門緩緩開啓,榆陽原地不動,等着裴吟先走下車。
裴吟笑了一下,松開手兩步下了車。榆陽也跟下去,兩人站在空無一人的廢舊車站前,一起目視着公交車沒出視野。
裴吟兩只手插着兜,閑散道:“我警證是不在你那兒呢?”
他目光瞥過去,無所謂道:“你願意拿就拿吧,把那裏面夾的東西還我就行。”
榆陽一言未發,只是兩手交替着脫了手套,他再轉過身時,手中就多了一把利刃。
裴吟見狀,嘴角一揚,揶揄道:“行,東西不急,先把上次的賬還了。”
說時遲那時快,榆陽下一秒已經閃身到了裴吟面前,他右手反握刀柄,手臂一擡,刀鋒便順着裴吟的脖子劃了過去。
裴吟稍一側身躲過榆陽的攻擊,但榆陽立刻便跟着裴吟躲避的方向移動過去,他一手扼住裴吟頸喉,将裴吟锢在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手腕一轉,在裴吟反擊之前瞬間出手——匕首貼着裴吟身側破空而出,下一秒便朝着裴吟的心髒倒刺下來。
砰——叮——咣!
老舊的塑料廣告版前,一把匕首掉落在裴吟腳邊,他腳尖踩着匕首向後一蹭,匕首就滑出幾米遠。
裴吟将榆陽反按在老舊的塑料廣告牌上,一手擒着他兩只胳膊,另一只手屈肘壓在他後脖頸的位置。
“我這人一般不發火,今天算你倒黴。”裴吟目光陰沉,手上力道加大,幾乎要将榆陽的手指掰斷,“給你兩條路,要麽三秒之內告訴我你到底是誰,要麽我把你送去警察局,讓警察好好審審你。”
“三、二……呃!”
裴吟話沒說完,眼睛一瞪,聲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被他壓在廣告板上的人脫身而出,裴吟一低頭,就看見腳下的雪地正一朵一朵的,憑空開出緋紅色的櫻花。
……
“荊隊——”瞿麗從醫院走廊的另一端疾步走來,“你怎麽過來了,黎皓不說給你送飯去了嗎?”
荊訣回頭接下楚禾的診斷單,随口道:“吃過了。”
楚禾的傷情跟黎皓說的差不多,除了骨折還有輕微腦震蕩,但都不危及生命。
荊訣看着診斷記錄,問:“問過了麽,怎麽說?”
“他說記不清了。”瞿麗回答,“說只記得有人推他下樓,其他的想不起來。”
“我問過醫生了,輕度腦震蕩雖然引發間歇性失憶的幾率不大,但确實有這種可能性。醫生建議對話時間不要過長,我跟秦勉沒問兩句就出來了,現在秦勉在病房外看着他呢。”
瞿麗說完,又忽然想起來裴吟,便問:“對了,你帶走的那個呢?”
荊訣沉了一口氣,說:“暫時不用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哦……”瞿麗慢慢點了兩下頭,荊訣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瞿麗沒打算照做,只好說了句,“他也是警察。”
瞿麗聽了,果然一愣,問:“他是警察?”
“嗯,安城分局的。”
瞿麗這回答應的聲音才算利落起來:“哦,那行。你現在去看楚禾嗎?要去我就知會醫生一聲,省的一會兒跟我大呼小叫的說我不尊重病人。”
荊訣說:“我去,你去把楚禾的家庭信息找過來。”
“不用找了,都在這兒呢。”瞿麗指指荊訣手中的最後一張紙,說,“父母在他六歲的時候去世,他是被姥姥養大的,後來出國讀書就跟親戚斷了聯系,前幾年他姥姥也去世了,直系親屬就沒有了。”
荊訣看着聊聊一頁紙張就能記錄完的親屬關系,眼睛眯了眯,說:“把他家人的具體死亡報告調出來。”
瞿麗站在原地眨眨眼:“荊隊,你……懷疑楚禾啊?”
荊訣看了瞿麗一眼,沒承認也沒否認,瞿麗只好撇撇嘴,說:“知道了,這就去辦。”
荊訣走到楚禾病房前的時候,秦勉正在低頭玩手機,他看見荊訣過來,立刻把手機收起來,神色顯出一絲慌張。
荊訣過去問:“醒着嗎?”
“剛才醒着,這會兒不知道了。”秦勉下意識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擺。
荊訣點點頭:“行,你回去休息吧,晚上我看着。”
“沒事兒,我下山的時候坐的黎副的車,路上睡了一會兒。”
“那也用不着,也不是什麽重大嫌疑犯,一個人看着夠了。”荊訣手指搭上病房的麽門,又忽然想起什麽,回頭問,“昨天分配房間的時候,有沒有主動要求單獨住的人?”
“沒有,昨天那情況大家都挺害怕,都不敢一個人住,分到一個房間的都是登記的時候名字排後邊的。”秦勉說,“當時剩三個房間四個人,我不用房間,你住閣樓,楚禾和羅伊是異性,我就把他倆分成單人房了。”
秦勉想了想,又說:“不對,确實有一個要求單人房的。”
荊訣問:“誰?”
“裴吟。”
秦勉說完,定定地看着荊訣,直到荊訣說“知道了”,然後進入楚禾的病房。
楚禾身上打了兩處石膏,聽見開門聲時第一時間看向門口。
他看進來的不是之前找他做筆錄的警察,臉色稍微怔了一下,說:“你好。”
荊訣問:“你認識我?”
“是,荊警官。”楚禾說,“昨天多虧你和秦警官在樓下救了我。”
荊訣走到他床前一米處,說:“聽說你不記得推你下樓的人,我以為之後的事你也忘了。”
“本來不太記得,剛才秦警官跟我對過一遍,想起來一些。”楚禾禮貌地笑笑,說,“不好意思,沒幫上什麽忙。”
“沒事,你只是協助辦案,不用有壓力。”荊訣拿出手機放在兩人中間,說,“不介意錄音吧?”
楚禾點頭。
“說說你記得的情況。”荊訣開始問話,“對于山莊昨天發生的命案,有什麽看到的,聽到的,或者懷疑的信息,都可以……”
荊訣手機忽然響起鈴聲,他本來準備問完話再回電,但一看來電人是黎皓,還是把電話接了起來。
“不好意思。”荊訣對楚禾說,“你先休息。”
他轉身離開楚禾病房,接起電話,問:“怎麽了?”
“荊隊?你別挂電話,看一眼微信。”黎皓聲音聽着有點急,荊訣拿開手機看了一眼,而後目光一頓,立刻問,“這什麽?”
“确實是裴吟吧?我怕認錯了,讓你看一眼。”黎皓急匆匆道,“我剛回局裏就接了個報案電話,說有人要出事了,我本來以為是惡作劇,結果那人報了公交車的詳細信息,還要了我手機號,說要提供證據,這是他剛給我發的照片。”
黎皓緊着問:“你有沒有裴吟電話?我聽魏局說了,他也是咱們體系的啊?你要沒有我找安城分局那邊問問。”
“有。”荊訣說了一串號嗎數字給黎皓,“我聯系人,你去查定位。”
“行,知道了。”
電話剛一挂斷,荊訣就給一個陌生號碼撥了電話。
他昨天從秦勉手機接了裴吟的電話,正好沒忘那串數字。
荊訣以為這通電話會打的無比艱難,最壞的情況是,他撥不通電話,等秦勉定到準确位置的時候,裴吟已經變成一具屍體。
但好在最壞的情況沒有發生,荊訣剛撥去第二個電話,裴吟就接通了電話。
“喂?哪位?”
“荊訣。”
電話兩端同時寂靜下來,大約六七秒後,裴吟像跟自己妥協了似的,笑了一聲,說:“行吧,就是你了。”
“警官,幫幫忙。”裴吟仰躺在雪地裏,聲音虛弱道,“我動不了了,來接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