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晚的燈光狹長而明亮,晃過裴吟側臉時,讓人有一瞬間的出神。裴吟看着暗下來的天色,腦袋靠到窗邊,很輕地說了一句:“天黑了。”
荊訣依舊沒理他,不過這也不重要了,因為荊訣幾分鐘前才答應了他要付他的藥費,只要錢的事有了着落,其他任何事對于現在的裴吟來說都不那麽重要。
到了醫院後,荊訣用自己的身份證替裴吟挂號,但他中途被黎皓一個電話叫走,只留裴吟自己在就診室檢查。
裴吟弓背坐在醫療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電腦上一行又一行的藥品,不太情願地問:“醫生,我這非得縫嗎?我感覺不太深。”
醫生約莫五十多歲,聞言連頭都沒擡,直接說:“可以不縫,簽個證明,之後化膿感染自己負責。”
裴吟悶悶不樂地耷拉着腦袋,醫生則是大手一揮,告誡他:“要手術就去繳費,不繳費就出去,別占着地方,後面還有人呢。”
裴吟撂下衣服,之後嘆了口氣,站起來問:“多少錢啊?”
“去窗口問。”醫生冷冰冰地回答了一句,接着就把裴吟趕了出去。
裴吟在醫生打量的目光中離開了就診室,他慢吞吞地走到繳費窗口前,遞上就診卡,然後豎起耳朵聽了一個讓他一周吃不上肉的數字。
裴吟心道荊訣走的是真不巧,再晚點還能幫自己把手術費付了。荊訣雖然答應他付錢,但那得是他在的時候,他現在人走了,裴吟總不可能事後拿着自己的繳費單去跟人家要賬。
急診室的設備不像大手術那麽專業,就一張醫療床和一臺手術燈,裴吟坐在上面,正想鼓起勇氣看看銀行卡的餘額,懷裏就傳來一聲貓叫。
喵~
醫生端着手術盤進來,正好聽見從裴吟那邊傳來一聲小奶音,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詫異地瞪起眼睛,估摸着是往不好的地方想了,裴吟只好加快了拿出手機的速度,解釋了句:“別誤會啊,是我短信音。”
醫生擡眉撇嘴,咂舌道:“小夥子喜好還挺特別,行了,躺床上去吧。”
裴吟只能像待宰地魚似的,雙腿一蹬躺上了醫療床。
這種程度的傷口縫合在二院根本不算手術,叫個外科醫生都能操作,更別說是眼前這位工作經驗豐富的主任級別醫生了。
醫生手起線落,沒三十分鐘就結束了縫合工作,裴吟躺在床上,麻藥勁兒還沒過,還得醫生拍拍他說“完事了”,他才翻身下了床。
醫生随後又囑咐了裴吟幾點注意事項,但裴吟注意力不在這兒,話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最後只聽見一句:“繳費去吧。”
……唉。
裴吟垮着臉,又一次來到了繳費窗口前。
這回費用沒剛才的高,頂多三天不能吃肉。
喵~
短信提示音又一次響起來,收款小姑娘擡起頭,露出跟剛才那位醫生一樣的神情。
裴吟心情欠佳,懶得解釋,任由小姑娘胡思亂想,自己拿了收據轉身就去藥房取藥,他走在人煙複雜的醫院走廊上,腦袋裏特別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要是能碰見荊訣就好了。
裴吟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吓到,接藥的時候手都抖了一下。
醫生一次性給裴吟開了一周的用藥,大小加起來五盒,不過藥房連個塑料袋都沒給,所以裴吟現在只能捧着一堆藥坐在長廊座椅上。
裴吟抽出一只手,終于有時間看一眼短信。
兩條信息都是羅伊發的,第一條是問裴吟現在忙不忙,方不方便見面,第二條是讓裴吟有空回話。
裴吟一條也沒回,看過就把手機收了起來。他現在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于是裴吟眼睛一閉,二郎腿一翹,就這麽靜靜的坐在離大門不到二十米的長椅上思考起了人生。
“哎,兄弟。”
“兄弟?”
裴吟被人碰了下胳膊,胳膊壓到傷口,疼的他一下睜開了眼睛。
對方被裴吟突然帶來的一股兇氣吓到,整個人往後一躲,指了指他的衣兜說:“你手機一直響。”
裴吟低頭一看,發現手機屏幕果然亮着光,他狠狠閉了下眼睛,擡頭說:“不好意思啊,睡毛了。”
旁邊的小哥點點頭,沒再說什麽,只是往遠處挪了一個座位。
裴吟沒空繼續跟他解釋,他看着來電人的名字,接起電話的速度甚至有點急切。
裴吟:“喂?”
荊訣熟悉而冷淡的聲音很快傳來:“你在哪?黎皓去手術室找你,醫生說你走了。”
“……啊。”裴吟低頭看看自己懷裏的藥盒,反應過來,說,“我取藥來了,你在幾樓,我過去找你。”
“五樓,坐北門旁邊的三號電梯上來。”
裴吟努力在腦袋裏畫着醫院的地方,他以自己為圓心,不斷地向外擴張路線,但幾秒後,裴吟僅在腦海中呈現出一個無限擴大的空白平面圖。
——他根本不記路。
“哎。”裴吟其實可以找個人問路,但他不知道怎麽想的,非要多跟荊訣說一句,“我沒來過這醫院,三號電梯在哪啊?”
裴吟在等待荊訣回答的過程中,不自覺地捏扁了一個藥盒,這一幕看在旁邊的小哥眼裏又變成了另一番景象,小哥腦海中閃過各種醫鬧事件,小到流血大到殺人,于是他立刻夾起腿,又向另一邊挪了個位置。
“黎皓,去一樓接一趟裴吟。”荊訣跟正好回來的黎皓交代了一句,之後又對着話筒說,“待着別動,黎皓去接你。”
裴吟悶聲悶氣地說了個“哦”字,之後就挂了電話。
黎皓找着裴吟的時候,裴吟已經把五盒藥拆開來分別裝進了兩個兜裏,黎皓跟他站着握了個手,說:“黎皓。”
裴吟也重新自報家門,正式說了自己的名字。
黎皓回到五樓的時候,荊訣正坐在楚禾病房外的長椅上低頭看着什麽,被黎皓帶來的兩個警員眼瞅着比剛才規矩了不少,腰不彎了,手機也不看了。
黎皓走過來,叫了聲:“荊隊。”
荊訣擡頭,目光往裴吟那邊偏了一點。
裴吟知道周圍這個幾個雖然誰都沒正眼看他,但都偷着打量他呢,他也不藏着,兩手插在鼓鼓囊囊的兜裏,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問:“警官,有什麽新發現?”
荊訣把自己手機扣過去,跟裴吟說:“等會兒。”
然後吩咐黎皓:“你回去吧,明天早上先查我要的資料。”
裴吟以為黎皓怎麽也得客氣幾句,比如“荊隊我沒事”,“荊隊還是你去休息吧”,他覺得現在對面的人如果換成秦勉,肯定會是類似的回答,但黎皓只是打着哈欠,點頭說:“行,那我回了。”
裴吟看着黎皓沒有半點留戀的背影,再看看另外兩個眼觀鼻鼻觀心的警員,一時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站。
還好荊訣屈指敲了敲自己旁邊的座位,雖然一個字也沒說,但裴吟這人最會看眼色,立馬就坐了過去。
“不記得是誰推的他——”荊訣劃着手機,自然開口,“也不記得山莊內有任何行跡詭異的人,但記得秦勉救了他。”
裴吟對荊訣坐在楚禾病房外讨論人家口供的行為不置可否,他沒急着對楚禾下什麽定論,先問了句:“警官,你是找着什麽新證據了嗎?”
荊訣問:“什麽證據?”
“楚禾的作案證據。”裴吟下巴點點楚禾的房門,問,“不然你這麽盯着他幹嘛?”
荊訣:“他有作案可能性。”
“作案可能性?那羅家那幾個哪個拎出來嫌疑都比他大。”裴吟意有所指地看着荊訣,問,“警官,你要是被打點了就直說,我不揭你短,但你別把我當傻子耍。”
旁邊兩個警員一聽這話,臉都吓白了,但裴吟就跟看不見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荊訣,好像非要從他口中聽個結果出來。
喵~
短信鈴聲響起時,走廊裏就是這麽個四面相觑的局面。
裴吟嘴角一抖,在一聲貓叫聲中率先敗下陣來。
另外兩個警員明顯憋不住樂,裴吟平時也不覺得這鈴聲怎麽,但這會兒讓荊訣看見這一幕,卻無端覺得有點丢人。
荊訣無奈地抿了下唇,對旁邊的兩人命令了句:“回避一下。”
荊訣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裴吟的臉登時滾燙的像是發了四十度高燒。
荊訣渾然不覺自己的做法有什麽不妥,等那兩名警員走了,才問裴吟:“你看過遺囑嗎?”
裴吟本來就發着燒,臉色很容易隐藏,他幹咳一聲,僵硬道:“沒有,不過羅伊跟我說過,羅錦是羅海鳴的第一繼承人,羅海鳴的産業大部分是留給他的,所以不論羅海鳴立沒立遺囑,錢最後都是羅錦的。”
裴吟不自覺地加深分析:“而且羅海鳴本來就時日無多,羅錦沒必要在這時候做這種事。”
“除非他不了解羅海鳴的病情,或者生意上需要填補一個巨大的窟窿——”裴吟說起這些,後背又漸漸彎了下去,“我覺得你應該先去查羅家的所有法定繼承人,有沒有人參與賭博,或者生意上遭到巨大虧損。”
裴吟說:“要找那種既能從遺囑中獲得實際利益,又正好缺錢的人。”
裴吟說到這兒,思緒抽回來一些,挑眉道:“首先我就被排除了。”
裴吟散漫地拿出手機,點開剛才收到的短信,說:“因為不管羅海鳴是死是活,我都拿不到一分……”
裴吟聲音戛然而止,瞳孔也微微張大。
他僵硬的舉着手機,露出一條剛剛收到的短信。
【您好,裴吟,我是羅海鳴先生的私人律師蔣懿。您父親在遺囑中将百分之五的個人財産留給您,方便的話請回電,我們定一下見面的時間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