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曉星塵沉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這是被剝奪視覺之後的世界,這裏沒有光,沒有色彩,只有不絕于耳的嘆息和錐心刺骨的痛楚時刻提醒着曉星塵,自己曾經有多可笑,多天真。
金家力保兇手,曉星塵勞碌奔波,有無數人當面義憤填膺,背後奚落嘲諷,他都不曾停下追逐心中正義的腳步。
直到常萍将他攔在門外,苦求道:“……請你不要再幫我了。如今你再幫我,就是在害我。我還不想栎陽常氏就此絕後。”
直到宋岚受他所累,蒙着一雙被毒瞎的眼睛跪在靈堂前,狠狠甩開他的手,說:“從此不必再見!”
直到他違背諾言重回師門,長跪山下,求得師尊相救,自挖雙眼還給宋岚,再負劍獨行,不問世事……
魔音入耳如劇毒攻心,一樁樁一件件,每每叫他冷汗涔涔,熱血涼透,是擺脫不得的夢魇。
他孑然一身漂泊于世,花費數月習慣黑暗,同無數人擦肩,游走天下不曾駐留,最後來到一座小小的義城,在破敗的義莊中救治一名慣會逢迎的少年。
少年同他朝夕相對,結伴夜獵,讓他以為自己尋到了可以同行之人,可轉眼又跳出了一只慘叫的貓兒,悲憤欲絕地向曉星塵控訴兇手的惡行。
曉星塵感覺自己掉入了一個循環的大圈中,他拼盡全力想要逃脫出這個充滿詛咒的圓,手中利劍即将出鞘,卻又忽然感到一絲帶着甜味的氣息向他靠近,少年乖順無比,停在他嘴畔沖他輕聲撒嬌:“道長,我回來了。”
“道長,該醒了,今天怎麽睡那麽久?”
夢境與現實相重合,曉星塵猛然驚醒,微張着嘴卻無法呼吸。許是他臉色太過吓人,薛洋愣了愣,靠近前來,伸手摸他的額頭,關切道:“怎麽了?”
曉星塵偏頭避開了他的手,薛洋動作微頓,擰了一張濕布巾遞給他,說:“擦擦臉吧,都是汗。”
薛洋說完就站起來,跛着腿到熱氣騰騰的爐邊攪拌米粥,若無其事地邀功道:“我都做好飯了,洗臉的熱水也倒在盆裏了,道長可有獎勵?比如……今天給兩顆糖?”
曉星塵沒應聲,他洗漱完走出屋子把水倒了,回到爐邊,面前已經擺好了一碗熱乎乎的大米粥和兩碟小菜。
薛洋吹了吹碗裏的粥,說:“早上下雪了,不過只下了一會兒,現在化得差不多了。”
蜀東少雪,他們才來第二年,竟就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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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星塵神色稍緩,微微勾起唇角:“瑞雪兆豐年。”
之後曉星塵去洗碗,薛洋給他打下手,曉星塵洗好碗要進屋,薛洋亦步亦趨,眼睛轉着轉着忽然發現牆角幾叢枯草夾縫中亮晶晶的,湊近了才看清是幾簇未化的薄雪。
薛洋把枯草挖出來,捧在手裏一拐一拐地往屋裏蹦,曉星塵放下碗筷回身提醒:“別走那麽快……”
“道長猜我手裏有什麽?”薛洋興高采烈撲到曉星塵面前停下,“哎呀屋裏太熱了要化了!”
曉星塵正疑惑,就覺得眉心一涼,細碎脆薄的冰晶觸到人的皮膚就融化了,薛洋手指沾着水珠,跟曉星塵解釋:“是今早的雪。”
薛洋把草中還沒化完的冰挖在指尖又迅速點上曉星塵眉心,笑嘻嘻地說:“道長也沾沾這祥瑞之氣。”
眉心的水珠凝聚在一起,順着鼻梁滾進繃帶裏,曉星塵呆愣着沒說話,聽見薛洋蹦出去把草扔了,又蹦回來,嘆氣:“沒人攆你,你慢些走……”
薛洋應了一聲,象征性放慢腳步,又走幾步就到了板凳邊,坐下了。
曉星塵坐到他旁邊,虛握拳頭懸在半空,薛洋便從善如流伸出右手,掌心翻向上,接住曉星塵給的糖球。
曉星塵指尖在薛洋掌肉上停了一會兒,敲了一下:“今日只有一顆。”
薛洋沒耍賴,也沒問為什麽,幹脆地說了一句好,就把糖放進嘴裏了。
曉星塵聽他咂糖,緩聲說:“糖鋪子年初八才開門,這才初一,之前的不剩幾顆了,要是今日吃了兩顆,就得斷一日沒得吃。”
薛洋咂嘴的速度慢下來,愣愣地看着曉星塵說:“哦……”
薛洋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跟自己解釋,一時有些坐立不安,他無言好一會兒,才說:“其實沒有也沒關系,我也沒那麽愛吃糖……”
曉星塵笑了一下,薛洋就憋不出話了。
年初一沒人出門,下了雪外面又冷,兩人窩在屋裏無所事事,薛洋手裏拿着小刻刀在櫥櫃上胡亂刻畫,刻好了叫曉星塵去摸,曉星塵摸出是一朵八角霜花,和昨日收到的發冠上的紋路不同。
薛洋道:“道長,昨天給你的東西呢?我幫你戴上吧,昨天太晚,沒讓你戴,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曉星塵遲疑了一下,拿出來給他,薛洋便站起來将那發冠套扣在曉星塵的發髻上。這發冠是乳白色的,木質細膩有韌性,被打磨得光滑發亮,正中那朵霜花紋路清晰邊緣幹淨,襯得一身白的道長更加出塵不凡。
這一身白裏最紮眼的就數道長臉上的繃帶了。他的眼傷愈合了很多,近來已經很少有血水溢出的情況,繃帶顏色始終淨白,遮不掉道長仙風道骨的風采。
可薛洋見了還是覺得疼。
薛洋久不出聲,曉星塵擡頭問他:“怎麽了?”
他是坐着的,這一仰頭更叫薛洋直面那一層層蒙眼的白布,薛洋頓時疼得五髒六腑都移了位。他擡起手,指尖很小心地避開曉星塵的眼睛落在耳鬓的繃帶上,啞聲問:“是不是很疼?”
曉星塵呆了呆,沒動也沒出聲。
薛洋看他不躲,眼鼻又酸又脹,他鬼使神差地低下頭去,跟曉星塵說:“對不起。”
帶着甜味的氣息靠近,少年柔軟溫熱的嘴唇落在曉星塵唇畔,那人輕聲呢喃:“曉星塵,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