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嫁(1)

五月初七,宜嫁娶。

禮部與欽天監共同拟定的黃道吉日。

挽妝坐在銅鏡前,從雲仔細地為她挽着發髻。如墨的發絲似深谷中的一汪清泉,在她的指尖濺起剔透的水花,不消片刻就聚集成了簡單的花冠。這等的發式尋常也梳扮過,卻沒有一次有今日的楚楚嬌媚。許是因為大好的日子,縱使再平凡無奇的女子,在新婚的那日必定也是美豔動人的。

銅鏡裏的女子卻似乎沒有聽到從雲的這番贊嘆,只顧着垂首沉思。

唉……從雲悄然長嘆,将擱置在梳妝臺旁的鳳冠拿了過來,對着鏡子在她的發髻間比對了一陣。正準備要為她戴上時,身旁忽然地伸出一雙柔滑的手來,将鳳冠拿了過去。

“夫人。”

從雲畢恭畢敬地向來人行禮,安慧英朝她點點頭,輕輕地回了句:“都下去吧。”

婢女将大紅的嫁衣疊好擱在桌邊上,随着從雲的腳步跨出房門。待那些人都散盡,安慧英這才将鳳冠尋了一個好看的角度為挽妝戴上。

這是她的女兒啊。

眼淚滴落在發間,幽幽地透着晶瑩的光澤。挽妝錯愕地擡頭對上銅鏡裏的母親,她的記憶裏,母親素來都是要強的,她極少看見過母親的眼淚。

面對挽妝的驚愕,安慧英偏過頭去,悄悄地将眼淚擦拭幹淨,重新回頭時已挂上了滿臉的喜慶笑容。

“妝妝,有些人是注定會擦肩而過的。你固執了那麽些年,也該瞧清楚了,如今文家雖不是一個好姻緣,但……但……”她的話語哽咽起來,心中的那番囑咐竟是說不來。

“娘,你要說的話,我都已經知道了。”挽妝拉過母親的手,輕輕地安撫着。這些年來,守在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這般的擔憂。自打十五歲及笄,常府的門檻就快被媒人們踩破,若不是那件事,如今的她只怕是早就有兒有女了,何曾還用頂着“醜婦”的名號,蹉跎至今,變為人人都避之不及的老姑娘。

幸好,幸好,還為她求來這門婚事……

幸好,幸好,還有文家肯娶她過門……

她還能怨恨什麽呢?她還能再挑剔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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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眼看見安慧英鬓角的花白發絲,如果當初的她不是那般的固執,遵循母親的安排,就不會讓母親日日為她憂慮。

她對着銅鏡裏的自己,努力地撐出一個屬于新娘該有的甜蜜笑容,心中的苦澀卻泛濫成河,在心中奔騰不休。

高聳的鳳冠,大紅的嫁衣,曾是十八歲時她的夢想,蹉跎了那麽多的青春年華,她還以為今生她都不會再有機會能穿上,沒想到還能有今日。

安慧英瞧着女兒苦澀的笑容,心中微微長嘆,将桌上的嫁衣取了過來,親自為她穿上身。

湖州十年才能産出一匹的上等錦絲緞子,胸襟上手藝精湛的鳳凰于飛,透着金色的光澤,同等質地的襦裙外還有一層薄如蟬翼的細紗。與崇尚華麗張揚的今下風格完全不同的沉穩低調,卻隐藏着它的昂貴與不凡。光這樣一件嫁衣的費用,就值尋常百姓家二十年的用度。

文家果真是天下第一首富!

安慧英的臉上逐漸有了笑意,她還記得當年那個稚嫩的女兒,捧着大紅的緞子沖到屋子裏直嚷着要自己教她做嫁衣,哪有姑娘家這般沒羞的,她當下便是一頓訓斥。沒想到,女兒卻去求了閨中密友的陶素心,硬是做出了一套,得意洋洋地穿到自己的面前,開心地讓她等着坐珞郡王妃的岳母。

女兒顯露的心思,她也是思忖過的,雖說常家并非顯赫之家,但她自己本是出身後族,而那李齊珞名上皇室玉蝶,卻也不過是遠在青州的壽王庶出兒子,一輩子也只能在京畿裏混個閑散王爺,空有皇室身份而已。這麽算算,女兒與他也不算門戶之差,再求求皇後,這門婚事也是定下的。

那時的她,心中還有幾分慶幸,慶幸女兒看上的畢竟是皇家人,還不曾枉費她當年寧願放棄豪門庶女的身份,拼死淪落為無名氏之嫡女的這番心思。

當今天下,嫡庶分明。嫡子可繼承家業,而庶子連喚一聲父親都要報備族長,嫡女必定嫁為正室,而庶女只能成為他人的小妾,或是白丁之妻。

她就是不願意自己的女兒也和自己一樣,從出生就只能頂着庶女的名聲生活,哪怕她與皇後安慧寧是同父的親姐妹。她甘願被父親逐出家門,成為安氏無名之人的嫡女,她也要掙這份嫡女的名聲。

安慧英一邊為挽妝拾掇着細微之處,一邊輕聲念叨:“若是早肯聽為娘的話,也不至于到今日這般的地步。妝妝,但願你真的明白了,你若是還偏執己見,為娘也沒辦法再幫你。這已經是你最後的一步出路了。”

這些話一字不差地落在挽妝的耳中,她雖未出聲,卻悄然地握住母親的手。

“娘,妝妝真的都明白了。”

有些人,從一開始就不屬于她,是她太過于奢求。從小,她想要的東西,母親都會用盡心思幫她得到,爾後随母親入宮,也是在太子和皇後手心裏寵着疼着的,于是她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唾手可得,于是她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以至于摔倒在地時較一般人都更疼。

可是這樣的法子,是不是也有些太狠了呢?

挽妝被母親扶着,頭上蓋着豔麗的紅蓋頭,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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