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嫁(4)
即便是與外院相隔一座大花園子的內院,這裏也能隐約地聽見嘈雜聲。
縱使這般的歡騰,挽妝也沒預料過她名義上的夫君會有興致踏入這座屹立的新房。方才那些人的話她雖不曾放在心上,總歸是聽到耳中,她新婚的夫婿用這種方式來給她難堪,來報複今上不容抗旨的指婚。那人心中會是如何的憋屈?挽妝嘴角不由得浮出一絲笑意,絲毫未去考慮經此一鬧,她在文府的日子會遭遇到什麽。
“小姐……”從雲一邊為她卸去妝容,一邊輕聲嘀咕道:“再不值得,今夜也是小姐的新婚之夜,就算那人不來婚房,小姐也不該不守規矩,早早就打發走了喜娘。”
“好了,從雲,你若再這般念叨下去,莫期望有男子敢娶你!”挽妝轉過身,将身上厚重繁瑣的嫁衣一層一層脫了下來。
“從雲一輩子都呆在小姐身邊,天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他們想娶,從雲還不想嫁呢!”從雲将挽妝的嫁衣小心地挂了起來,這衣服明日還得穿着去給文府老爺請安。
“你啊……”從雲自幼就被窮困的父母賣入常府,呆了不到半年便被安慧英選到挽妝身邊伺候,這些年來的相守,雖不是姐妹卻更勝似姐妹。而從雲自那一件事後,便對男子都絕了心思,挽妝明白她那是害怕出嫁後獨留自己一人,想不通而出什麽變故,于是才求了母親,不再許配他人。
虛掩的窗戶流瀉進來一地清冷晶瑩的月光,文府雖然沒有讓她入住文府少爺的居所,單獨為她擇出這處院落,但待她眼下仔細看來,卻是十分合自己的心思。
樹木掩映着的兩層閣樓正好擋去外來人的探究,又放任了她仰望蒼穹的自由。而正對着樓下,恰好有着一池不大不小的碧波,初夏的時節已有幾支早生的芙蕖含了花苞。
畢竟是大戶人家,這等奇巧的江南風味倒也布置地淋漓盡致。
天上新月如鈎,如此良辰美景實在不适合凄涼度過。挽妝想了想,随意披上一件薄衣,推門而出。
“小姐……”從雲本能地追了上去,想要勸阻她此番妄為的舉動,似乎忘記了她的小姐從來就不是個聽話的主兒。
有多少年了,她再也沒有見過她的小姐會有今夜這般俏皮的神色,那個被深埋在記憶中逐漸消失的少女,随着今夜的月光一一複活般。她猶記得當年她的小姐頂着“賢女”的名號,背地裏卻是個喜歡捉弄人的主兒,偏生今上就愛寵着這樣的小姐。那樣活潑的一個明媚少女,是灰色宮牆裏最亮眼的一道陽光,卻在一夕之間被狂風摧毀。
也罷,只要能讓她的小姐重新展露笑顏,就算此刻的舉止再怎麽不合規矩,從雲也會奉陪到底的。
涼風習習,從發間吹落,挽妝靠在從雲的肩上,眯着雙眼數起天空裏閃爍的星星。
“小女還不知文少爺也對星星感興趣。”白緣君端着酒壺,步履妖嬈地走到窗邊的那人身側。
聽聞她的笑語,那人也沒有答話,只是默然地看向夜空裏閃爍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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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啊……白緣君心中輕輕地嘆着氣,都道她是風月樓裏最美麗的解語花,也仍解不了他心中的結。
“少爺,真的不回去?”白緣君遞過手中的酒壺,在他身邊輕輕地坐下,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文府少爺文睿淵,莫說風月場中人人如雷貫耳,就連京畿城中又有幾人會不知他的浪子名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倒是有三百天都宿在各個青樓裏。文府老爺的獨子,不管怎樣的放蕩不羁,将來總是要繼承家産的,只要能進得了文府,那便是天下第一首富家的小夫人。若是沒這般的背景,大多的姑娘都還是願意倒貼而去,誰叫他生得這般好看,又懂得憐香惜玉,舉手投足之間便悄然奪了多少人的芳心。
相思債是數也數不清,他卻心安理得,看着青樓姑娘為他争風吃醋,為他鬥得你死我活,他淡然一笑,再扔下一句敷衍安慰的話語,教那些人争得更加厲害。
這樣的人物,不是白緣君敢去招惹的。風月樓在京畿中不算最出名,卻因有她這朵解語花而迅速地聲名鵲起。姐妹相聚,提及的話題必定是那文府少爺,而她總是不着痕跡的回避。
聰慧如她,從那些傳聞中便已清楚這文睿淵決計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她不想,将心悉數都交給這樣的一個人,那将是萬劫不複之地。她的固執堅守卻在他的一次到訪時全部轟塌,她頓時明白了那些姐妹為何對他執迷不悟,因為他就是一團散發着誘人光芒的謎,吸引着無數人前去探看。
他的到來,僅僅是因為梅樓的花魁向元柳竟為他相思成疾,纏綿病榻,尋不到人解憂,自然地就想起這朵解語花來。
“少爺這樣的人,只有天之驕女才能配得上,今上這次的指婚是過分了些。”白緣君為自己斟滿了一杯,将酒水和着心中的煩悶一飲而下。
那人依舊不發一語,只是将酒壺打開,對着嘴就倒了下去。月光下,晶瑩剔透的酒水從他仰望起伏的脖頸中流露,蜿蜒地在敞露的胸膛上留下痕跡。
她放下手中的酒杯,順勢附在他的胸膛處,啜飲着流淌的美酒。這個男子,在今夜是屬于她的,絕望又迷亂地看向俯下頭來的男子,她笑得特別妩媚。
腳下一空,她被身前人打橫抱起,在輕柔的月光中邁向飄舞的白紗。
日光從穿梭的雲朵中透了出來,一層一層将大地鍍上了明亮。
昨夜裏在屋外貪涼多坐了會兒,今兒一早起來,挽妝只覺得頭有些發昏,像是染了風寒。
從雲細心地為她裝扮起來,今日按規矩是兩位新人去向文府長輩請安,可新姑爺昨日一直未曾露面,怕是不會特地來這裏接小姐一起。就不知……就不知會不會在文府老爺那邊遇得見?從雲心中小小地謀劃着,外界盛傳她家小姐是沒人要的“醜婦”,因此新姑爺才會出那樣的法子來讓小姐難堪,但若是新姑爺見到的小姐不是“醜婦”,是不是會改變原本的想法?是不是就會和小姐長相恩愛呢?
她心中的小九九,挽妝也是能猜到幾分的,只是她是一片丹心向着自己,自己又何必去潑她冷水。就算不是為了讓她那位一直不露面的夫君喜歡,但總歸是要攜手過日子的,讓他明白自己并非“醜婦”也好,至少将來見面不至于心生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