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嫁(5)

文府老爺獨自一人居住在最北邊的望梅居,離內院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因其喜靜,故平日裏除卻文府管家,鮮少有人前往叨擾。

昨日拜堂,挽妝并未瞧清楚端坐在上方的文府老爺究竟是何種模樣,天下第一首富文家的掌舵人,關于文家的傳聞素來就不少,他的獨子文睿淵是以混跡青樓而着名,他則是以坐擁天下財富,輔助先帝登位而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對于這樣的人,挽妝心中除卻敬畏再也找不出其他來。

新嫁入這樣的一個深宅,前方的路像是無法看清一般,她只得自己慢慢地摸索而去,連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

從雲同她一樣,都是初到府中,便讓院裏伺候的婢女在前方帶路。一路上蜿蜒曲折,如同走進了九宮之中,沒有皇城的金碧輝煌,卻獨有民間的雍容精致。

“少夫人,這裏便是了。”婢女在一處緊閉的月牙院門前停下腳步。

從雲打量過她一眼,便攙扶着挽妝推門而入。這廂正準備着用力開門,那邊卻忽然先開了門。門中施施然地走出一個人來,正是文府管家裕成。

“少夫人歇的可好?”他微微屈膝,算是行了禮數。

這般明擺的輕賤,挽妝絲毫沒有放到心上,這文府的人大抵對她都是有着怨恨的吧。若不是因她,今上怎麽會強迫文睿淵娶一個誰都不要的老姑娘。

“管家多禮了,”挽妝朝他擺擺手,示意他起身回話。“不知老爺起身沒?挽妝是特地來給老爺請安的。”

“少夫人的心意,老爺心領了,老爺……”裕成的話語還未落地,便聽得身後一陣嬉笑聲傳來。

“少夫人這是白費心思了吧,若是早一點起身的話,說不定還能見到老爺一面,現在這時辰……”來人一襲淺紅色衫子,薄薄的質地該是江南出産的貴金綢,一兩黃金一寸衣裳,這般的富貴想必不是一般人了。再細看那人,如三月裏的桃花開得紅燦燦般,明晃晃地讓人不敢直視。

“老爺半個時辰前就已經出門了。”

半個時辰前就已經出門了?這次第是換得挽妝真真切切地驚訝,她并未躲懶,特地早早地便起身,沒想到文府老爺竟然比她更早就出了門。她只知道她不受文府衆人的喜歡,沒想到會是這般的不喜歡,連新婚的兒媳請個早安都不願意。

“少夫人,老爺确實已經出門巡視各地的店鋪了。”裕成瞧着挽妝臉色隐隐有些不對,便上前解釋道:“這個日子是早就定下的,每年都如此。”

“如此這般,确實是我沒顧慮周全,該是再早一點的。不知老爺什麽時候回府?”

“老爺回府,少則兩三個月,多則一年有餘。”裕成垂首,盡職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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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久!”從雲輕呼出聲,若不是被挽妝一開始就捏緊了手,她早就不吐不快了。這些人明擺着欺負她家小姐,叫她怎麽能忍得下去。

“一個小丫頭,這裏也有你說話的地方嗎?”那桃花姑娘聽聞從雲的話語朝她蔑視地看了過來,“莫非你主子沒教好你嗎?若是她不會教,我倒是不介意幫這個忙。”

話語之中,處處挑釁。挽妝按住從雲,自己上前,輕柔地問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我聽聞老爺自夫人死後并未續弦……姑娘是哪一房的,我等晚輩也好稱呼請安。”

“你!”桃花姑娘臉色瞬間就發青起來,她身旁匆匆站出來一個婢女,大聲地叫道:“少夫人這話是怎麽說的,我家主子是少爺最寵的少二夫人。”

這話一出來,莫說從雲憋着笑意,便是先前為她們帶路的婢女和一旁未曾出聲的裕成都差點笑了出來。桃花姑娘臉色從青變白,爾後又轉成紅色,氣惱地一巴掌招呼了過去。

“原來是文少爺的小妾啊……”從雲故意拖長了聲音,得意地看向方才那個趾高氣揚的婢女。

這讓原本就氣惱不已的桃花姑娘又朝那婢女瞪去幾眼,才不甘不願地上前敷衍了個禮。“妹妹何語柔給姐姐請安了。”

“妹妹快快請起,”挽妝上前将她扶了起來,輕笑着說:“我昨日才入府,對府中還不熟悉,以後還望妹妹能夠告知一二。”

她眼下才示弱,方才字字裏面都是羞辱之語,又讓自己在下人的面前出了醜态。何語柔生硬地撐出一個假惺惺的笑意,不着痕跡地拂開挽妝相扶的手,言道:“妹妹生來就是勞碌命,夫君将府中的大事都交付給妹妹,妹妹自當盡力去做好。姐姐若是無事,可讓婢女帶您四處走走。”

一言一語間,清清楚楚地告知挽妝,她何語柔才是文府實際的少夫人,文府的所有大權均在她一人的手中。

挽妝仍舊未動氣,只是側過身子,輕聲道:“妹妹請。”

望着何語柔逐漸消失的背影,好長時間挽妝才輕聲嘆了口氣。從前不肯嫁給皇宮,是怕了宮裏的明争暗鬥,可是這文府又有什麽是不一樣的呢?她的夫君甚至在迎娶她進門之前,就已娶進了妾室,幾個女子都圍着一個男子,想不争都難!

一連三日,挽妝都是甚為悠閑的度過。文府老爺不在府中,她不用早起去請安,不用每日裏被母親逼着刺繡,清晨睜開眼,想着今日做什麽便是做什麽。只要不踏出院門,她便可以瞧不見外人對她的羞辱與嘲諷,況且她是文府的少夫人,各種的供應都是上好的。這樣的日子竟比從前在常府時還要快活。

若不是三日後要回門,她想一直能有這樣的日子,大概是這樁賜婚最大的好處。

“小姐,您真的不去請姑爺同去嗎?”直至挽妝要跨出院門時,從雲還絮絮叨叨地追問着:“太後下了旨意,讓您三日回門先進宮,新婚的夫妻哪裏有新娘一人去的。”

“他不去也算是好事,一去還不知要遭多少人的諷笑,若是記在心裏,回來找我算賬,我可是得不償失。況且你瞧今日他還未回府,我就算是要請,要到哪裏去請人啊。”

挽妝回頭朝從雲說道,還未來得及回神便撞到一堵散發着酒味的肉牆上。

“你是何人?”她捏着鼻子,避開這股濃烈的酒味,連眼都不曾擡便脫口而出。“為何走路不看路?”

那人将全身的重量挂在身旁嬌弱的女子身上,月白色的衣衫上還滴落了幾滴酒漬。披散的發絲随意落在身間,看不清的面容隐約是微閉着眼的。

“少爺,你怎麽又喝成這樣!”裕成緊随其後而來,忙招呼其他小厮将那人扶住。

這……就是她新婚的夫君?一副酒醉鬼的模樣,身旁的女子倒是姿色不錯,想必又是引誘了哪家的姑娘。挽妝嫌惡地偏過頭,試圖從他身側穿過。

“你……你做什麽!”手腕忽然被人狠狠地捏住,像是要被捏碎般,疼得要緊。挽妝顧不得人前裝和氣,怒視于他。

“你……”他忽然用力,将她拉到自己的懷中,似喃喃自語道:“就這麽想嫁給我嗎?”

還來不及擡頭,便聽得他的話語,挽妝不由自嘲笑起來。“是啊,就是這麽想嫁給你,哪怕你是聞名京畿的風流浪子。”話語聲落,她就被他甩落起來,幸得從雲及時相扶才不至于跌倒。

“哈哈哈……裕成!裕成!”那人擡起手指,朝向候在一旁的管家,待管家應聲後指向身旁的女子:“去……去備下銀子,送到風月樓,給緣君姑娘贖身,我要娶緣君姑娘過門。”

“這……”裕成偷偷地看了一眼挽妝,有些遲疑。

“還不快去!”文睿淵卻不管那麽多,一聲暴喝,爾後軟綿綿地靠在白緣君的身上。

這般堂而皇之地不給她面子,看來三天連宿風月樓都沒能讓文少爺消氣。挽妝理理身上的衣裳,仔細地瞧了一遍并無沾染上污物,才放心地帶着從雲徑自離開。

本垂首的人在沒有聽到任何的反對之語後,悄然地擡起頭,朝那道逐漸消失的背影看去,臉上神色透着一絲興致。

這女子,約莫着該是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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