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請安(1)

清晨飄着涼意的光芒中,挽妝由從雲小心地扶上馬車,跟在一旁的婢女作勢也要跟上來,卻教從雲給攔了下去。

“宮裏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去的,你就算去了也只能在宮門候着,還不如就呆在府裏等着少夫人歸來。”

那婢女被從雲一頓搶白,默然地停下腳步,望着馬車緩緩離開。

挽妝閉着雙眼,一臉倦容地靠在車內,從雲瞅着她這般模樣,湧上心頭的話也吞了下去。

像是正路過街市,車外逐漸喧鬧起來,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映出京畿的繁華。

“從雲,”挽妝忽然開口言道:“待會兒在天香樓停下,去買一籠翡翠水晶包。我記得以前淩姐姐和陶姐姐都是極愛吃的,如今淩姐姐嫁到宮裏怕是很久沒吃着了。”

從雲輕聲應道:“是的,小姐。”

挽妝又重新閉上雙眼,還好她此刻要去的地方不是常府,而是別人都覺得冷冰冰的皇宮。可對她而言,那卻是個極好的地方,尤其是現在的這個時候,不會有二娘的冷嘲熱諷,也不會看見娘的心痛神色。那個所有人都覺得畏懼的皇宮裏,有疼愛她的慧淑太後,有寵溺她的齊華哥哥,還有一直交好的淩姐姐。

她猶記得,許多年前,淩姐姐是京畿第一美女,陶姐姐是第一才女,她則頂着第一賢女,她們三人俱是京畿城內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女子,求親的媒人們只差沒将那門檻都踏磨平整。那時的她們受盡衆人的追捧,哪裏會預料到今日的場景。

人生一世,情字最為傷人。

因着要先到宮裏請安,挽妝特意地出門得早,可未料到的是被那文睿源折騰一番,耽誤了些時辰,這一路上緊趕慢趕的,倒也沒遲太多。

宮裏自是熟悉的,徐多福此刻并不在後宮,而是在殿上伺候着皇帝齊華。不過稍微有點眼力勁也都認出這位步履匆忙的主子是從前常府小姐,一路之上阻攔甚少。

慧淑太後自打先帝薨逝後就搬離了栖梧宮,遷居到佛堂。開朝以來,皇室之內僅有一朝太後在世,那便是肅宗皇帝的靜賢太後與靜安太後,壽太後。靜賢太後婉拒先帝孝宗為她新建宮殿養老的提議,繼續住在原來的錦華殿中,泰安四年便去了。而靜安太後一直住在佛堂裏,若不是逢年過節時內侍監備上賞賜,宮裏只怕是沒幾人知道還有這樣的一位太後。靜安太後死的那年,梨花開得特別的美麗,綿延不絕的白色裏,她悄然無息地躺在佛堂後院的床上,沒了聲息。如同她的封號,先帝沒有給予她和靜賢太後一樣的送葬儀式,只是草草地交代了內侍監去處置,安靜地葬在肅宗的妃陵中。

今上本也打算為她重新修葺養老的宮殿,卻為她拒絕。她只讓內侍監将佛堂重新修整一二,自己便住了進去。

這裏風景獨好,與皇帝及妃嫔的寝宮都隔着一個湖。最近的地方不過是錦華殿而已,那裏自靜賢太後不在後,先帝便保留了原樣,一直不曾有人居住。沒有前朝的勾心鬥角,她在有生之年也可以享受寧靜的生活,不為人憂,不為人煩。

挽妝趕到佛堂時,慧淑太後因前日偶染風寒,身子不夠爽利,還未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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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得知你今日進宮,昨兒夜裏就在念叨了。”年過四十的瑞英姑姑是慧淑太後從安家帶來的陪嫁婢女,太後的身邊時一向是由她打理的。她聽得院裏在報挽妝的名字,便從屋裏迎了出來。一番熱絡的話語,倒也不輸旁人的親昵。

“太後身子可好些了嗎?我該是早點就來探望太後的,如今才到,是我的不是。”挽妝跟上瑞英姑姑的步伐,一邊示意從雲按規矩就在屋外侯着。

“皇後正在寝殿裏侍奉着,太後就是有些擔心你的事。”

“淩姐姐也在,我正想跟太後請安後便去栖梧宮,這倒省下我一頓腳程了。”

話語之間說着便進了正屋,挽妝還未曾落座,便瞧見正對面臉色甚為不善的常季蘭。她還估摸着,能避開與那人的見面,沒想着冤家路窄,到這裏來也能碰上。

“喲,這不是我那新出嫁的妹妹嗎?三日不見,到底又水靈了不少。”常季蘭将手中的茶杯擱下,專心致志地對挽妝冷嘲熱諷起來。

“瑞英姑姑,不如你先去伺候太後吧。”情知今日碰上便是免不了的一頓難堪話,挽妝微笑着對瑞英說道:“我急着想見太後呢。”

瑞英淩厲地掃過一眼常季蘭,拍了拍挽妝,才朝寝殿走去。留下皇後淩錦翾獨力侍奉太後,她也确實有些不放心。

連個宮女都敢對她蹬鼻子上眼,常季蘭臉色自然不好看,但那宮女是太後身邊的姑姑,她再多的不滿也只能隐忍,心中的這團怒火也只得向挽妝發洩。

“聽聞文少爺連着三日都夜宿風月樓,不知你這新娘子有何感受?”見挽妝沒有要理會的意願,常季蘭越發的氣惱,話語更為難聽:“文少爺可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沒想到他連看都不願意看你一眼,你真比那風月樓的解語花都不如。”

“你……別說了。”挽妝還不曾開口,常季蘭身邊沉默的齊珞臉色難看起來。對于挽妝,他本就有着愧意,若不是因他的請求,挽妝何至于落得下嫁文睿源那個浪蕩子弟!偏偏平日裏待人和氣的季蘭對着挽妝就是咄咄逼人,逮住機會就一定會讓挽妝難堪。

“你!你幫着她來說我?”常季蘭雙眼一黯,竟像是委屈得要哭出來般。這個世上,常挽妝生來就是嫡女,在家裏有父親和大娘寵着,在宮裏有太後和皇帝寵着,這些還不夠嗎?如今是連她的夫君也終究要寵着常挽妝了嗎?

眼瞅着常季蘭眼角含淚的模樣,齊珞自是心疼起來,将她攬入自己的懷中,輕聲安撫道:“我并不是幫着挽妝來說你,不過是你這話說得有些過了。”

一場夫妻情深的戲碼在眼前上演,挽妝輕輕地用茶杯蓋子撥弄着茶水。這茶好像是雪頂翠,有股清冷的寒香直竄入鼻間。微微升起的霧氣,有些薄,擋不住對坐的那二人。如果再厚實些就好了,看不見就不會心痛,看不見就不會心碎。

閉上眼,再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她此刻必須忍住就要掉落的眼淚。別人的幸福,是她羨慕不來的,是她無法擁有的。那個人……對她那般的殘忍,她該忘記的,也是必須要忘記的。

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屬于她的齊珞哥哥。期望的太高,于是摔的時候才會更痛,痛得連自己都不想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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