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初雪(4)
還未到亥時,挽妝就裹了件披風在從雲的掩護下悄悄地出了清荷苑。此刻文府內已是一片寧靜,前院的下人們大都回自己房內休息,唯一還有聲響的是廚房後院。
挽妝特地尋了件從雲的衣服換上,從清荷苑到側門口倒也沒驚動別人,馬車老早就等在側門口,馬夫見到從雲便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從雲從袖中掏出幾粒碎銀子遞給他,自己扶挽妝上了馬車。
她們都有些緊張,畢竟偷入皇宮是頭一遭,一旦被抓住不單自己活不了,屆時連家族都會被牽扯上。但事情都做到這一步,即便是再怕挽妝也會迎頭而上的。這股子倔強勁似乎是安家血脈天生的,從當年的恭順皇後到挽妝的母親安慧英,身上都潛藏着這股脾氣。
路仿佛很長,怎麽也走不完,可真正走的時候一瞬間就過去了。
從雲候在宮門口的不遠處,挽妝沒讓她再接近一步,如果真的被抓住了,就讓自己一個人來承擔吧,沒有必要再牽扯更多的人。
亥時二刻正是暖春門守衛交接班的時刻,挽妝湊着這一刻,迅速地走向西邊的第二個小門。銀泰已在門後等了一會兒,見着挽妝的到來,探出頭來東西瞅瞅,就将她拉了進去。
“妝妝小姐,你先将宮女的衣服換上。”銀泰指着她進到旁邊的小屋,他就候在門外。挽妝借着窗縫裏偷溜進來的月光将宮女的衣服換上,見她出來,銀泰這才将手裏的燈籠重新點燃。
“委屈妝妝小姐了。”銀泰将燈籠遞給挽妝,讓她打着照路,自己大搖大擺地走在她的身後,這模樣倒還真像徐多福徒弟該有的做派。
冷宮是從前荒廢的宜春殿,除了錦華殿離開龍乾殿最遠的宮殿,因先帝并無嫔妃,後宮的宮殿久無人居住也都荒廢了不少,除了錦華殿每隔幾年修葺一次,其他的大抵都沒怎麽管理。今上也只因迎進宸貴妃才重新修葺過灼華宮,如今廢後便直接将最遠的那處宜春殿當做冷宮使用。
宮裏早就沒有前幾日的嘈亂,宸貴妃主事倒也有幾分手段,宮廷又恢複了往昔的平靜,一切和淩錦翾主事時并太大的區別。
挽妝默默地跟在銀泰的身後,偶爾有與他請好的宮人,他也随即回上一兩句,但腳下并未做過多的停留。
一路平安地過了灼華宮,銀泰在拐角後停下腳步,壓低了聲音:“妝妝小姐,銀泰只能送你到這裏。宜春殿就在宜蘭殿的右後側,你沿着這條路走下去就能看到。”
挽妝朝他點點頭,他能送到這裏已實屬不易。
“妝妝小姐……”望着她的背影,他忽然又開了口:“萬事小心。”
挽妝朝他笑着點點頭,毅然地提着燈籠朝那條漆黑的路走下去。她只這麽一望都覺得前路茫茫,漆黑恐怖,試問被迫呆在裏面的淩姐姐又要如何熬過?
肅殺之氣撲面而來,越走越荒涼,若不是因為走這麽一趟,她也不知道繁花似錦的皇宮裏居然也有這樣的一處存在。往昔她覺得隔着湖的錦華殿已是僻靜沒有人氣,沒想到比這裏來已是奢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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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得極快,不一會兒就看見清冷月光下的宜蘭殿匾額,按照銀泰的提示,她轉向右後方,隐隐約約似乎有絲光亮,想必就是淩姐姐所在之處,想及此,她的步子更快起來。
“什麽人!”此處本沒有守衛,大抵是因為廢後遷居此地後才特意增派的內侍。他見到朝自己越來越近的光亮,同樣心中疑惑不已,被調來當冷宮的守衛已是十分倒黴之事,沒想到還有人自己尋來此地。
“公公辛苦了。”挽妝站在他的面前,試圖打探着裏面的場景。
“你是什麽人?沒有旨意竟然私自來冷宮!”
“公公,”她會意地塞進一包銀子,對看守的內侍笑了笑:“奴婢從前曾受過娘娘恩惠,受人之恩定當湧泉相報,還望公公行個方便,讓奴婢能還了這個恩惠。”
“這……”內侍掂了掂手裏的小包,沉甸甸的,是有些分量。他臉上神色一緩,側過身讓出一條道來:“你快點,這可是殺頭的罪。”
“謝謝公公成全。”挽妝欣喜萬分地道謝,從他身邊跑了進去。
冷宮本極為僻靜,如今也只住了廢後淩錦翾和兩位看守的姑姑,一點的風吹草動都是能聽見的。聽得來人的動靜,兩位姑姑披着衣服滿臉疑惑地出了自己的房門。
宮裏誰人都知曉,今上對廢後是斷了恩情的,眼下她昔日的仇敵宸貴妃又掌權,莫說探望廢後,就連提都沒人敢提起。到底是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身影快速地閃進了還亮着燈的房間,一身素衣的淩錦翾臉上猶帶着淚痕地凝望着窗外的月色,聽得門響也懶得回頭。
“淩姐姐……”
坐在破爛桌前的那個憔悴婦人哪裏還有一絲往昔的光彩照人,挽妝幾乎是不敢上前相認。從前的淩錦翾總是最漂亮的,站在人群裏一眼就能看見,如今的淩錦翾蒼白着臉,雙眸中已然失去靈動,她像是老了十歲般,鬓角隐隐有着白發。
“淩姐姐……”挽住再喚了一聲,那個木然的身影才面無表情地轉過來,仔細辨認了一番才忽然湧出淚水。
“你怎麽來了?”淩錦翾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當初她被禁足,淩家曾去求過常挽妝向今上求情,但直至今日都不曾聽聞常挽妝有過半次求情的舉動,她以為她們之間的友情也一樣斷了。後來被關在這裏,她開始慶幸,慶幸當初挽妝沒有為她求情,能夠獨善其身地不受她牽連。
“姐姐,你……”挽妝心疼地看着淩錦翾,為她挽起耳邊垂落的發絲。“妝妝沒用,沒辦法救你,都是妝妝沒用……姐姐你怪我吧。”
“傻妹妹,姐姐如今這樣的下場都是咎由自取的,怎麽能怪你?”被挽妝的眼淚一沖,淩錦翾倒沒有淚珠,淡淡地坐回凳子上,寬慰起挽妝來。
“咎由自取?”挽妝驚愕地擡眼,看向她:“難道姐姐真的賣官了?”
淩錦翾好笑地搖搖頭,聲音很輕:“我怎麽會賣官呢?你是知道的,我對前朝的這些事向來不感興趣。我的咎由自取是,是太高估自己在他心裏的位置,以為不管如何也是十幾載的夫妻,他怎麽能輕信金一那個賤人的話來處置我呢?”
“姐姐……”挽妝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其實……”
“其實什麽?其實這一切都不是金一的舉報,對嗎?”淩錦翾的笑容更濃,在那張蒼白的臉上顯得無比詭異。“連你也猜到了。一個小小的金一,就算再受寵想要置我于死地也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是金一背後的靠山。是我自己沒用,只将他當成是自己攜手一輩子的丈夫,卻忘記了我的丈夫是一國之君,他的愛豈會天長地久,是我奢求了……奢求了……”
“姐姐你莫傷心,也許是我們猜錯了,齊華哥哥不是那樣的人,齊華哥哥的心不是一直都在姐姐這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