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今晚來我寝宮報到。

啊這。

聽見這個問題,梁珏沉默了。

黑暗中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沈今風以為他不願意透露,就沒打算追根究底,開了個玩笑道:“總不會是我吧?”

梁珏試探地問:“如果我說是,你信嗎?”

沈今風:“不信。”他只當是梁珏接了自己的臺階下。

梁珏也猜到他會這樣回答,嘆了口氣:“反正你都不信,還問我幹嘛?”

唠了這麽久,沈今風已經很困,聲音也低了下去:“随便問問,不是非要知道,到時候他們要是成了,讓你朋友給我發個喜帖就行,我坐小孩兒那桌。”

梁珏:“……”

梁珏:“好家夥,八字沒一撇呢,你就連喜宴坐哪都想好了?”

沈今風:“如果他們需要,我還能幫忙給孩子起名。”

梁珏艱難地說:“這……這應該用不到,都是男的。”

沈今風:“那就祝兩位新人喜結連理,百年好合,鑰匙我吞了。”

梁珏只聽懂了前半句:“小沈,你怎麽前言不搭後語的?這鑰匙可不興吞啊。”

梁珏說完,那邊并沒有答複,黑暗中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小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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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珏自己琢磨了一下,猜測他剛剛說的是方言。

一般小沈嘴裏蹦出來難以理解的話,都是他那裏的方言,有各種稀奇古怪的含義。

梁珏和齊寒耳濡目染久了,也學會了一些。

梁珏思來想去,還是睡不着,幽幽地嘆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長得好看的人沒煩惱,他常常覺得小沈心大得不可思議,好像什麽都可以左耳進右耳出,不放在心上。

在影司倒還好說,犯了錯一般就是罰掃宮殿,嚴重的可能挨上幾十板子,以他們這些暗衛的身體素質,養上十天半個月總能好。但若是嫁給皇帝,甚至當了皇後,要承擔的就遠遠不止這些。

聖上的後宮清淨,可以避免宮鬥,但歷朝歷代被皇帝專寵的無一例外,都是站在風口浪尖上,朝中不知多少雙眼睛盯着盼着,但凡有一點過失都将引來言官的口誅筆伐。

在他們看來,皇帝耽于享樂,是因為受了寵妃的蠱惑,皇帝沒有開枝散葉,也是因為皇後的失德。官員不敢妄議聖上,只有将矛頭指向他專寵之人,或者說獲得皇帝的偏愛本就是不被允許的。

所以梁珏得知畫裏的人就是小沈,一時都不知該喜還是憂,焦慮得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

不過和小沈聊完一通以後,他好像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翌日一早,齊寒睜眼就見梁珏從門外走進來,他愣住了一下,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沒有看錯:“你怎麽是從外面回來的,你出去了?”

梁珏用後腳踢上門,應了聲。

齊寒納悶:“這麽早,你幹嘛去了?”

梁珏擡手,向他展示手裏的紅木食盒,裏面是四人份的早點。

齊寒震驚:“你起大早去飯堂給我們帶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梁珏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他其實是去做另一件事的,帶早點只是順便。齊寒幫忙把早點擺上桌,就要去叫沈今風,被梁珏攔住:“小沈又不上崗,叫他幹嘛,讓他多睡會。”

齊寒奇了:“這要放在以前,你不早把他搖起來對你感恩戴德了?再過半個時辰就要上崗,可就聽不到小沈的當面感謝了。”

梁珏雙手合十,佛光普照:“沒有關系,父愛,是不求回報的。”

齊寒:“……”

他徑直推門出去,朝天上看:“這他媽的,太陽也沒打西邊出來啊?”

前半句是和小沈學的方言。

沈今風醒來時,兩個暗衛兄弟已經上崗了。宋秋正坐在桌邊吃早點,聽見動靜擡頭看他:“小沈你醒了?正好,粥還是熱的。”宋秋本想叫醒他一起吃,又不好意思打擾。

沈今風抻個懶腰,笑裏帶了點沒睡醒的鼻音:“你帶的?”

“不是我,我睡醒就看見桌上有早點,他們已經出去了,不知道是誰帶的。”

沈今風雙手合十:“感謝大自然的饋贈。”

宋秋忍不住笑:“對了,前兩日都是陰天,據司天監的觀測,今日會放晴,聽說聖上晌午要在臨仙臺設宴,宴請百官,宴會上還會有舞樂演出呢……小沈,你看過宮宴上的演出嗎?”

沈今風回答:“看過一次。”

他年初開始跟在聖上身邊當差,有幸躲在黑漆漆的角落裏圍觀了一整晚的元宵宮宴。

因為是向一朝天子獻技,宮宴上請到的都是萬中無一的樂坊高手、絕世舞姬,完全可以稱得上視聽盛宴。

沈今風大致描述了一下當時的場面,宋秋聽完滿臉憧憬:“什麽時候,我也能看一次就好了。”

宮宴席位有限,需要得到聖上的邀請才能參加,而大熙地廣國盛,官員衆多,名額基本輪不到密使身上。

沈今風摸了摸下巴:“不然這樣,你換上暗衛的衣服,今天我帶你混進去看。”

“真的?”宋秋眼睛一亮“這樣可以嗎?”

沈今風道:“到時候你就往黑漆漆的角落裏一蹲,假裝自己是一棵沒有感情的小樹,我們暗衛平常都是這樣的。”

宋秋非常心動,但還是有點膽怯:“萬一被發現了怎麽辦?”

沈今風笑:“那不是還有我嗎。”

……

正午時分,天氣和司天監的觀測結果一致,豔陽高照,晴空碧藍如洗。宮女和太監們喜氣洋洋,端着精致的玉盤杯盞穿梭在設宴的場地中。

臨仙臺建于先帝時期,是皇宮中專門用于露天觀賞戲曲、舞樂表演的場所,雖然宴會還沒正式開始,官員們早早就在席位旁等候。

宮宴名額有限,能夠應邀赴宴于他們而言乃是莫大的榮幸,因此誰都不敢怠慢。

臨仙臺一側,墨畫山水圖的屏風後,兩道黑影狗狗祟祟地探出了頭。

矮一點的是宋秋,孩子興奮得臉頰泛紅:“小沈你看,樂師在那邊!”

沈今風豎起食指:“噓——小宋,冷靜。”

宋秋經他提醒,壓低了聲音:“那幾個樂師我知道,全是名滿天下的高手,聽說好些富商花萬兩黃金請他們都請不着呢。”

沈今風道:“能在這一道登峰造極的大師多少有些傲骨在身上,他們不缺萬兩黃金,花錢自然是請不着的。”而受邀來到宮宴上向皇帝獻技則不同,屬于是被官方認證的水平。

不過若是像先帝那樣游宴無度、酒池肉林的昏君,還是算了吧,參加他的宮宴沒有什麽含金量。

正在此時,禦前伴駕的太監來宣:“聖上和太後駕到——”

聞言,宴會上的百官忙不疊起身出迎,恭敬行禮。

當今聖上其實并不很在意這些繁文缛節,也不以此來彰顯皇威,如果說朝中大臣對先帝是畏大于敬,對他則更多是發自內心的尊敬。

穿過俯首的群臣百官,聖上和太後在臨仙臺最高的席位落了座。下方官員陸陸續續落座,宴會随之開啓。

宮女們端上來精美的菜肴,太監在一旁服侍,将酒杯斟滿。宮廷樂師撫琴伴奏,舞姬們從屏風後款步而出,分兩側登上臨仙臺,在圓臺中央翩然起舞。

太後微笑地欣賞了一會兒,轉頭發現坐在身旁的皇帝眼簾輕垂,似在思考什麽,并沒有觀賞臺上的輕歌曼舞。她嘆了口氣,問:“皇上可是有什麽心事?過來的路上哀家就見你心不在焉。”

蕭望舒回過神,修長的手指拂了拂茶蓋,輕描淡寫道:“不是要緊事,母後無須挂心。”

蕭望舒今早在禦書房發現了一張奇怪的字條。

字條是從窗戶扔進去的,看守禦書房的侍衛并未察覺異樣,說明對方身手很敏捷。在确認字條沒有被動過手腳後,蕭望舒将它打開,上面只有六個字:暗衛十一,面具。

好像是想向他傳達什麽信息。

面具等同于暗衛職業的生命,一個暗衛若在人前暴露本來面目,他們的身份價值也就消失了。

蕭望舒垂眸,抿了一口茶。

就在此時,琴瑟和鳴的舞樂中,忽然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音。墨畫山水圖的屏風旁,一個花瓶被碰倒在地,碎瓷稀裏嘩啦散落了一地。

聲響将宴會上的目光吸引過去,屏風前的官員站起身,慌忙拱手向蕭望舒解釋:“啓禀聖上,這不是臣幹的,是、是它自己忽然倒了!”

有同他交惡的言官譏諷道:“你沒有動它,難不成是這花瓶長了腿自己摔的?我勸于大人下回為自己開脫,還是仔細斟酌一番,可不要犯了欺君罔上的大忌。”

于大人又慌又怒,臉色煞白:“你莫要血口噴人!”

高處,蕭望舒放下杯盞,杯底與案幾相碰,發出一聲低沉的清響。兩個官員齊齊噤了聲,不敢再說一句。

他輕輕擡手,宴會上的樂聲随即戛然而止,舞姬們停下動作,恭敬地垂首站立成兩排,聽候差遣。

一片寂靜,就聽蕭望舒淡淡道:“是誰躲在屏風後,出來。”

聞言,屏風後的宋秋一個激靈:“怎麽辦?聖上發現我們了!”

他剛才觀看表演情緒激動,一不留神就把屏風旁的花瓶碰倒了。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宋秋渾身的冷汗直往外冒。

沈今風安撫地拍了拍他,提步向外走去。

宋秋慌了:“小沈……你幹什麽?”

他閑庭信步的樣子,讓宋秋有一種他不是去背黑鍋,而是吃火鍋的錯覺。

沈今風來到宴會中央,跪在鋪陳的金色絨毯上,面朝聖上和太後行了一個叩拜禮。

見狀,兩邊的官員不由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原來是暗衛,怪不得躲在屏風後面。”

“一個暗衛竟然在宮宴上折騰出這麽大的動靜,不想活了吧?”

“怎麽有點眼熟……哦我想起來了,前兩天習武場鬥蛐蛐的也是他!這是慣犯啊!”

高臺上,太後也認出了沈今風:“這不是昨天挨板子的小暗衛嗎,這孩子,怎麽就不長記性呢。”

蕭望舒吩咐禦前的太監:“把他帶上來。”

“遵命。”

很快,太監将沈今風帶了過來。

因為不能直視聖顏的忌諱,沈今風只有垂首站着。

蕭望舒淡道:“把臉擡起來。”

聽見命令,他慢慢擡起臉,但眼睫仍是低低地垂着,沒有擡眼看聖上。

他的視線落在蕭望舒的手指,潔白修長,骨節分明地很漂亮,正輕輕地叩擊着桌面,是聖上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聖上是在思考,如何懲罰他嗎。

建議開除。

正在此時,蕭望舒開口了:“把面具摘下來。”

他說:“朕有話問你。”

聞言,沈今風輕而慢地眨了眨眼。

影司的暗衛在人前摘下面具,就等同于離職。聖上說出這句話,已經是要開除他的意思。

小沈狂喜。

他一邊在心裏海豹鼓掌,一邊聽話地摘下了面具。

忽然之間,周圍安靜了下來。

目光所及處蕭望舒的手指一動不動,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半晌,聖上沒有任何動靜。

這一定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沈今風想。

四周靜悄悄,漫長的等待中,他無聊地盯着聖上的手背,聖上皮膚很薄,冷白的顏色,淡青的脈絡若隐若現。沈今風曾經聽人說,膚薄的人臉紅也會很明顯。但就聖上這清冷禁欲谪仙人一般的模樣,想看他害羞,無異于白日做夢。

忽然,蕭望舒的手指動了。

沈今風:!

來了來了。

讓卷鋪蓋走人的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蕭望舒清了清嗓子,不知為何,語氣溫柔了許多:“你……今後不用在影司當差了。”

沈今風:好耶!

聽我說謝謝你,因為有你,溫暖了四季。

他正要跪下磕一個響頭謝主隆恩,視線中聖上的手忽然伸過來扶了一把,修長的指尖扣在他手腕凸起的骨節,指腹傳來溫熱觸感。

沈今風詫異地擡眼,就見聖上低垂着冷淡的眉眼,耳後不動聲色地染上了一抹紅。

蕭望舒輕聲道:“今晚來我寝宮報到。”

沈今風:?

??

作者有話說:來啦!這章比較重要所以磨了比較久_(:з」∠)_明天盡量準時更,如果不行的話後面幾天會推遲更新時間調整一下作息。感謝在2022-07-11 22:50:09-2022-07-13 19:12: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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