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歲安哥

“許舟辰，我是吃人的妖怪嗎？”

此情此景，這句話和許舟辰夢裏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連語調都是數年如一日的淡漠味道。

許舟辰閉閉眼睛，在心裏嘆了口氣，認命般轉過身，打了聲招呼：

“歲安哥。”

說着，許舟辰擡眸看了沈歲安一眼。

這人和年少時沒多大變化，就是比記憶中更高了些，臉部線條也褪去了少年的稚嫩感。單眼皮高鼻梁，眼皮靠近眼角的地方有一顆小痣。他總是自帶低氣壓，瞧着就是一副不好惹的冷淡模樣。

南江天冷，他穿了一身黑色風衣，懷裏還抱着剛才從許舟辰車輪下救出的小白狗。

小白狗渾身髒兮兮的，像是被吓到了，一直把臉埋在沈歲安臂彎裏，身子微微發着抖，身上的髒水和雜毛蹭了沈歲安一身。但沈歲安并不介意，他只垂着眼，安撫似的輕輕摸着小白狗的腦袋。

“好久不見。”

沈歲安微微擡眼看着許舟辰，但很快他又收回了目光，眼裏沒什麽波瀾，只像是久別重逢後的一個極其短暫的打量：

“見我就跑？”

許舟辰頓了頓，有點尴尬，半天只找了個十分蹩腳的理由，趕緊繞開了話題：

“趕時間，沒想到是你……它沒事吧？”

聽見他的回答，沈歲安只輕輕彎起唇角，像是冷冷笑了一聲。

顯然，他沒信，換許舟辰自己也肯定不會信。如果說一開始是真沒看清楚，那後來沈歲安叫了兩次他的名字他也沒回頭，再用這個理由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好在，沈歲安并沒有跟他較真，他只回答了許舟辰後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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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帶它去醫院。你呢？”

“我還好……”許舟辰話音剛落，就被手機的鈴聲打斷了。

他微微一愣，按掉了魏慎的電話：

“朋友催我，我先走了。”

見沈歲安點頭，許舟辰下意識松了口氣。

他們當初分別得不算體面，因此等到再次這樣站在一起心平氣和講話時，許舟辰一時竟不知該用什麽姿态面對他。

即使隔了這麽多年，沈歲安這人帶給他的壓迫感還是如此強烈，以至于許舟辰轉過身騎上車都能感覺到身後那人盯着他的目光。

然後……

然後，就在這樣令人煎熬的視線壓迫下，随着自行車鏈一聲短暫的呻|吟，許舟辰踩着腳踏板踩了個空。

車鏈子掉了。

許舟辰人有一瞬的僵硬。

身後的沈歲安顯然看出了他的窘迫，他頓了片刻，主動道：

“去哪，我送你。”

“……行。”

有人願意當司機，許舟辰自然樂意。

沈歲安的車停在路邊，他大約也是湊巧路過，看見旁邊路上有只小狗才停下來去看的。

他替許舟辰拉開副駕駛的門，自己又繞到駕駛座，等系安全帶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手上還有個小家夥。

許舟辰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接：

“給我吧。”

沈歲安點點頭，把小白狗遞到了他懷裏。

沈歲安的車裏滿是他身上那種清清澀澀類似青檸的味道，而在他靠近時，那種氣味便愈發濃郁。

許舟辰有些走神。

“去哪？”沈歲安側目看了他一眼。

“南江公園。”

許舟辰答。

他低頭撓着小白狗的下巴。小家夥這時候膽子大了些，它歪歪頭看着許舟辰，又被他摸得舒服地眯起眼。

廣播裏，男女主持人還在播報最新的路況信息，時不時開兩句玩笑。許舟辰漫不經心地聽着，但很快，廣播聲一頓，車裏一時安靜了下來。

許舟辰愣了一下，方才被有意忽視了的尴尬氣氛無聲地彌漫開來。

許舟辰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些以前的事。

就像今天早晨那個夢一樣，在年少的時候，他跟沈歲安關系很好，會一起吃飯一起上學一起養小狗，那時的許舟辰以為，他們兩個可以一直這樣。但事情總有變故，人也會變，至少當時的許舟辰從來沒想過，他跟沈歲安會有這麽一天。

分別七年，莫名其妙的遇見了，但就像熟悉的陌生人一樣，一句閑聊的開場白都要斟酌許久。

許舟辰低頭逗着狗，最後還是受不了這樣的氣氛，于是主動問：

“你家裏的公司不都在北川那邊，怎麽突然來南江了？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這後半句話原本就是随口而出的客套，但這話剛出口，許舟辰就後悔了，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倆連聯系方式都沒有，沈歲安總也不能托夢告訴他吧。

“……公司有點變動就過來了。”

沈歲安顯然也意識到了許舟辰話裏的漏洞，但他并沒有戳破，反而很配合地順着許舟辰的話說。

他頓了頓，垂眸看了眼手機上的地圖，随手退出了導航APP，擡眼時順口問道：

“這麽早去公園做什麽？”

許舟辰猶豫了一下，答：

“出了點事，去找我……男朋友。”

許舟辰說這話的時候垂着眼，并沒有看到沈歲安的手在手機屏幕前頓住了。

他的指尖離微信就只有一點點距離，但在聽到“男朋友”三個字後，他又緩緩蜷起手指，轉而重新點開了導航。

車內重新陷入沉默。

許舟辰見沈歲安半天沒有接話，只以為過去這麽多年，這人還在介意當初的事。

許舟辰喜歡男人，也喜歡過沈歲安，這是當年被當衆撕開過的秘密，也是許舟辰最難堪的記憶。

作為哥哥，沈歲安一向對許舟辰很好，許舟辰也知道沈歲安喜歡女生，所以從來沒想過把自己的感情暴露在天光下。可惜天不遂人意，在秘密暴露之後，這份暗戀以極其難看的方式收了場。

許舟辰自尊心很強，他不允許自己為了這點小事丢掉尊嚴，因此他主動離開了沈歲安的生活，甚至到離別時，連一句告別都沒留給他。

他倒是從來沒想過，自己跟沈歲安有朝一日還能這樣心平氣和地坐下聊天。

一直等車開到南江公園，沈歲安也沒再說一句話。

許舟辰解了安全帶，把小白狗放在腳邊就下了車，等他轉身的時候，沈歲安按下了副駕駛的車窗，沖他輕輕點了點頭算作告別。

許舟辰張張口，剛想說什麽，就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許舟辰！”

許舟辰愣了一下，見是魏慎。

魏慎顯然在這裏等很久了，他看見許舟辰，這就小跑幾步上前來，一把攬住他的肩：

“你怎麽才來？我還以為你死路上了，你知不知道那混蛋……”

魏慎的話還沒說完就頓住了，因為他也從半開的車窗裏看見了駕駛座上那位。

他起先還沒認出來是誰，只覺得有點眼熟，愣了一下，然後卻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動作有些僵硬地收回了攬在許舟辰肩上的手，規規矩矩站好，打招呼道：

“原來是沈哥……”

許舟辰有點想笑，但他忍住了，只擡手沖沈歲安揮了揮算作告別。

沈歲安擡眸涼涼地瞥了魏慎一眼，而後便升起車窗，男人側臉的線條和淡漠的眸子盡數藏在了車窗的一片墨色中。

車開走了。

魏慎十分誇張地松了口氣，瞪大眼睛問許舟辰：

“喂，怎麽是他？？？”

許舟辰從煙盒裏又摸了根煙出來，随着打火機點火時清脆的聲響，他含糊道：

“路上碰巧遇上的。”

魏慎是許舟辰在北川的好朋友，後來又在南江遇上，關系就一直鐵到現在。

在他們少年時，魏慎可在沈歲安那吃過一次不小的虧，那之後，他每次見了沈歲安都像是見了耗子的貓。現在看來，沈歲安留給他的陰影一直到現在都沒散。

“啧，這都多少年了，你哥還是那麽吓人。”

魏慎感慨一句，随後又像是想起什麽一般，拉着許舟辰就往公園裏走，邊像連珠炮似的吐槽道：

“哎，你都不知道方景由那家夥有多離譜，他娘的，淩晨五點鐘跟小弟弟一起來公園散步。散步！你說離不離譜？誰他娘的跟出軌對象大清早散步，還就從我眼前晃過去，生怕我看不見一樣。那兩個人親密得喲，我都沒眼看了。你快去你快去，那倆人剛從那條路過去，一會兒就繞過來了。”

說着，魏慎話音又一頓：

“哎，你都遇上你哥了，直接把這事告訴他不得了？他不得直接帶着人過來把那小子廢了？”

許舟辰笑了一聲：“這都多少年沒見了，一上來就讓他給我出頭，豈不是顯得我過得很慘？再說了，你以為我倆還像那時候一樣？”

魏慎頓了頓，像是想起來了什麽，也不說話了。

許舟辰瞥他一眼，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你也是，分手就一句話的事，非要我過來做什麽。”

“怎麽就一句話的事了，你就一點都不在意嗎？”魏慎覺得離譜，他拍拍許舟辰：

“大哥，你被人綠了！不得當場抓住那狗男男教訓一頓嗎？別讓人以為你是什麽軟柿子說捏就捏，這都多少次了？”

許舟辰也知道魏慎這是為他好，他嘆了口氣，只道：

“他都把我綠了，我還在意他做什麽？髒了就換，動那氣做什麽，麻煩。”

聽了他的話，魏慎神情有絲無奈，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還是問：

“許舟辰，你跟方景由談了那麽久，我還以為你真認真了。算了，我有時候真懷疑你是不是那種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你真的知道喜歡和談戀愛是什麽東西嗎？”

這話，許舟辰并沒有回答。

喜歡？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只不過，那種東西早在很久之前就被他丢掉了。如果生命曾經被一個很重要的人填滿過，那即使後來那人走了、記憶淡了、感情沒了，可那人留下的痕跡依然在，留下的缺口也很難填補，再難有人代替他的位置。

可能就像魏慎說的，許舟辰再也不懂喜歡了。

他眸色漸深，一根煙也燃燒到了盡頭。

煙灰從半空飄落到地上，許舟辰盯着那些灰燼發呆，直到身側傳來一陣腳步聲。

許舟辰愣了一下，擡眸看去，只見前方不遠處的小路上，一個長相俊朗陽光的大男孩攬着一個個子稍小些的男生，表情尴尬地站在了原地。

方景由動作僵硬地收回了搭在男生肩上的手，而後還往旁邊挪了一步，和男生拉開距離。

他一雙眼睛一直望着許舟辰，像是慌亂又像是心虛，半天只憋出來一句：

“小辰，你聽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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