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說可以就可以

許舟辰搬來北川的那一年,他在北川一小上二年級,沈歲安四年級。

每天早晨沈歲安都會在家門口等許舟辰,再跟他一起沿着那條小路去上學。許舟辰小學時的大半記憶都跟着沈歲安留在了那條小路上,從秋天到冬天到春天,再到夏天。

“許舟辰,不是老師說你,你看看你這個成績。”

北川一小的辦公室,戴着眼鏡的女老師将一張成績單拍在了桌面上,而辦公桌的後面,站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

他頭發長得幾乎遮住了眼睛,眼睛被擋在發絲後面看不真切,無端顯出幾分陰郁。他身上的校服松松垮垮,單肩背着一個書包站在那裏,低頭看着桌上的成績單。

成績單上的數字,除了語文一門,其餘全是紅色。

班主任嘆了口氣,苦口婆心道:

“你都四年級了,明天暑假過去,開學就五年級了,再過一年又該上初中了。你看看你這個成績,以後怎麽辦?你家長呢?每次家長會都不來,你爸爸媽媽最近有時間嗎,我想和他們談談。”

許舟辰聽着老師的話,手指默默纏住了垂下來的書包帶子。黑色的系帶在手指上纏繞幾圈,勒得手指發白:

“沒有爸,另一個忙,沒時間。”

“你……”老師一開始有些生氣,但她聽着許舟辰的用詞,再想想關于許舟辰家裏的那些閑言碎語,到最後還是無奈居多。

她用手指叩叩桌面,把成績單往許舟辰那邊推了推:

“老師也不知道你家裏的情況是什麽樣的,但許舟辰,老師希望你記住,學習是給自己學的。無論遇到什麽困難,就算所有人都放棄你,你自己也不能放棄自己。”

許舟辰聽了這話,點點頭,也不知道到底聽進去沒,只說了一句:“知道了。”

老師嘆了口氣,還想再說點什麽,但開口前,卻被辦公室外幾聲敲門聲打斷了。

今天是這學期的最後一天,是期末考後發成績單的日子,再往後就是暑假,因此現在這個時間學校裏早已空了,再加上班主任留許舟辰留得有些晚,現在突然有人敲門,兩個人都是一愣,轉頭沖辦公室門口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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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的門是半開着的,外面站了一個十多歲的男孩。

這個年紀的男孩已經開始抽條長個子了,門口的男孩在同齡人中已經算是出挑的。

“嗯?同學,有什麽事嗎?”老師探頭看了一眼。

“嗯,我來找他。”辦公室裏除了老師就只有許舟辰,他來找誰自然不用說。

老師想了想,看那男生不像是跟許舟辰同年級的,便多留了個心眼問了一句:

“你是許舟辰的……?”

“我是他哥。”沈歲安想也沒想就答了,随後邁步走了進來。

從兩年前的那場雨夜起,許舟辰一開始叫沈歲安“歲安哥”,後來把“歲安”兩個字去了,直接稱他“哥”。

“他哥哥?那也算半個家長,你過來。”

許舟辰緊緊纏在手指上的綁帶驀地一松,原本被勒緊的手指沒了束縛,指尖蹿上些微麻癢的感覺。

後面,班主任具體和沈歲安說了什麽,他也沒注意聽,只知道最後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跟在許舟辰身邊走上了回家的路。

路上,沈歲安什麽都沒說,他兩根手指夾着對折過的成績單,手垂在身邊,偶爾夾着那紙片晃動兩下。

許舟辰一路上只盯着沈歲安手裏的紙看,莫名有些緊張,仿佛裏面寫着對他的審判一般。

一直到二人走到沈家門口,沈歲安才停下步子,把手裏的成績單還給許舟辰。

許舟辰接過來,把那對折過的紙又折了幾折,邊問沈歲安:

“哥,你過了暑假,要去哪兒念初中?”

“北川三中。”沈歲安指着他們來時的小路:

“從這下去,右轉。”

他們以前上學都是左轉,顯然,三中和一小在兩個相反的方向。這代表着,從下學期開始,許舟辰就不能跟沈歲安一起去上學了。

許舟辰對沈歲安總有些依賴,現在突然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心裏還莫名有些空落落的感覺。

“哦。”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淺淺淡淡地應了一聲,倒是沈歲安主動問:

“你呢,還有兩年,你要去哪,想來三中嗎?”

說來說去,問題還是回到了學習上。

許舟辰垂下眼,用腳尖踢着地上的石頭,答:

“不知道,三中是重點,我去不了。”

“你可以。”沈歲安并沒有多餘的話。

而聽了他說的,許舟辰卻是突然笑了。他把手裏那張折了好幾折的成績單展開,給沈歲安看了上面的那一片紅:

“用這個去?”

“我說可以就可以。”

沈歲安擡手把成績單拿了過來,順手撕成了碎片丢到一邊的垃圾桶裏,臨走時,還揉了一把許舟辰的發頂。

他這時候已經比許舟辰高不少了,少年身量挺拔,整個人沐浴在北川盛夏的驕陽下。

他的頭發天生帶着微卷的弧度,有幾根不聽話的發絲翹出來,和他的睫毛一起被陽光映成了金燦燦的顏色:

“你聰明着呢,現在還來得及,有什麽不會的來問我。三中等你,嗯?”

說罷,沈歲安邁進了沈家的院子。

在他推開院門的時候,裏面早已巴望多時的小狗“火鍋”一溜煙鑽了出來,撒着歡蹭着許舟辰的褲腿。

而許舟辰看着沈歲安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很久也沒有動。

最終,他彎腰摸摸火鍋的小腦袋,轉身進了自家的院子。

許家的院子還是一副沒人打理過的雜亂模樣,院裏的石板路上趴滿枯枝,一腳踩上去都是“咯吱咯吱”的聲音。

許舟辰從口袋裏摸出鑰匙,進了家門,繞過一地酒瓶、髒衣服和垃圾紙箱,自顧自回了樓上的房間。

他随手把書包丢在床上,拉開拉鏈,裏面就只裝了幾本漫畫書。許舟辰翻了幾頁,覺得有些沒意思,就去到一邊,神使鬼差地從書架上翻出了嶄新的課本來。

外面的蟬像是不會累,一直叫個不停,許舟辰翻了幾頁課本,看不大懂,再擡眼時,他看見樓下的院子外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車子停穩後,駕駛座上下來一個陌生男人,那男人繞到副駕駛,打開門,迎出來一個踩着高跟鞋的女人。

女人燙着一頭波浪卷,漂亮的臉被一副太陽鏡遮了大半。等她下車站穩後,她身邊的男人就親昵地攬住了她的肩,二人一起往院子裏走來。

看着這個畫面,許舟辰早就習以為常。他打開房間的窗戶,讓熱浪和蟬鳴聲一起灌進來,又反鎖了自己房間的門,倒在了床上。

樓下遠遠的開門聲和笑鬧聲隔着一扇門,又被蟬鳴聲混雜,已經聽不太清了。許舟辰還覺得不夠,又從書包裏翻出一個舊的MP3,插上耳機,随便挑了一首歌,把音量放大,直到他的世界只剩下音樂的旋律。

許舟辰閉上眼,手随着旋律和節奏輕輕點着。他想到了很多事情,但更多的是老師今天和他說的話,還有沈歲安最後的話。

許舟辰成績不好,不是學不好,是他壓根不想學。不想學習,不想努力,走一步算一步,哪天死在家裏也無所謂。但他又在想,他才不要活得和許從善一樣,把日子過得亂糟糟,連帶着他也活得亂糟糟。

許舟辰不想在許從善身邊待了,但他現在還太小,算一算,現在離小學畢業還有兩年,再往後還有三年初中,三年高中。等這些學上完,他就可以去傳說中的大學,遠離這個地方。

但想來想去,許舟辰又覺得想象太美好。他連上小學都是隔壁的周阿姨勸了許從善兩天才勸來的,往後還有那麽多學要上,他總不能一直靠周阿姨。

許舟辰就在小房間裏想着自己的未來,想着想着,他一不小心睡了過去,等再醒時,窗外已經鋪上了晚霞的顏色。

許舟辰伸了個懶腰,起身關上窗戶,想了想,還是推開門去了樓下。

樓下的客廳,許從善坐在沙發上,整個人被煙霧包裹着。那裏只有她一個人,想來她帶回來的男人已經走了。

而聽見許舟辰的腳步聲,許從善擡眸看了他一眼,朝他晃了晃手裏的煙頭:

“喂,你們老師今天給我打電話了,說你成績不行。你不想上學就別上了,別浪費時間,趁早出去打零工賺錢養活自己搬出去,省得還要老娘養你,礙眼。”

許舟辰聽着許從善的話,下樓梯的時候,他一腳踢翻了臺階上的空易拉罐,罐子順着樓梯滾了下去,發出刺耳的聲音。

許舟辰沉着語氣,雖然聲音還稚嫩,但給人的感覺卻是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招童工犯法,義務教育有九年,我要上學。你每個月還拿別人給的撫養費,你憑什麽不養我?”

許從善顯然沒想到他能說出這種話,人都愣住了,過了半天才氣得笑出了聲:

“小兔崽子,人不大還學會頂嘴了?你這學上得出名堂嗎?”

說着,她就近抓了個煙盒砸過去,正好丢在許舟辰頭上。

許從善平時就總對許舟辰生氣,但從來不會動手打他,最多像現在這樣,邊罵邊找些小東西砸他:

“屁大點人還知道撫養費,行啊,你本事大,你去找你親爹去,別賴在我這。實話告訴你,你在你親爹那兒也就是個上不得臺面的私生子,你回去,看看他家人認不認你?”

許從善撩了一把頭發,翻了個白眼,幾乎是惡狠狠地“呸”了一聲:

“讨債鬼。”

作者有話要說:“哥哥”兩個字不能出現在文名裏,改個書名,嗚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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