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哥,謝謝你
“讨債鬼。”
許從善啐了一口,她瞥了許舟辰一眼,意味不明地冷笑一聲,把煙頭丢進了手邊的酒杯裏。
煙頭沒入啤酒,熄滅了最後一點火星,只餘灰燼星星點點飄灑入底。
“一定要我告訴你嗎?你小子在哪都是多餘的,可沒人願意管你,還是早點認清比較好。所以你啊,就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別人有的東西你哪裏配,你就快點在老娘還願意管你的時候多想想以後,省得哪天被趕出去再把你小子餓死在大街上。”
許從善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還帶着笑,但這時的笑意對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來說卻極為殘忍。
許舟辰默默攥緊了手指。
他很難形容那時的感覺,就像是自尊心被人碾在腳底摩擦,直到滿地鮮血淋漓。更殘忍的是,說出那話的還是他應該稱作“母親”的人。
許舟辰總是在各種課文或者文章上看見別人贊頌母愛的偉大,但他總是不太能理解那種感覺,甚至,他從來沒叫過許從善“媽媽”。
但他并不會因為許從善而否決母愛的存在,因為這種東西他在別人那裏感受過,就像隔壁的沈家,周若蘭人很溫柔,對沈歲安和他都很好,那大概才是一個正常的“母親”應該有的樣子。
至于為什麽別人有的他沒有,大概就像是許從善剛剛說得那樣,是他不配吧。
許舟辰的手緊緊攥起,用力到骨節發白。但即便許從善說的話如此難聽,他還是不願意認輸。
許舟辰抿抿唇,小聲說:
“我還有外婆。”
“你說什麽?”許從善沒聽清楚。
“我說,我有外婆。”許舟辰拔高了聲音:
“在外婆那,我才不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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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外婆”兩個字,許從善突然就沉默了。
半晌,她才冷笑一聲:
“你都到我這兒來了,還想着她呢?你現在站她眼前她都不一定認得你,真不服你就滾回去,以為我願意養你一樣。”
說着,許從善一把撈過沙發上的包包,從裏面翻出一個小記事本,直接扔到了許舟辰懷裏:
“滾!”
記事本砸在許舟辰身上,滾落到了地上。許舟辰愣了一下,彎腰把記事本撿起來,翻開一頁,只看潔白的紙面上寫了一個地址。
“你不是翅膀硬嗎?自己找那老家夥去。”
許從善邊罵邊從沙發上起身,走近一把拎起許舟辰的衣領,把男孩半拖半拽地丢出了家門。
許從善在把許舟辰推出家門後就“砰”地一聲砸上了門,許舟辰被推出去之後,踉跄了一下,腳不小心踩在樓梯邊緣,整個人重重摔在了石板地上。
許舟辰眼底一熱,但他咬住嘴唇,最終也沒讓眼淚流下來。
他一把撕掉了記事本中寫有地址的那一頁攥在手裏,自己撐着地面站起身來,一瘸一拐、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一方院落。
小男孩的身影在院內顯得有些孤單,他的影子被斜陽拉得很長,一直等出了院子,走到更明亮些的路邊,才有另一道影子闖入了空蕩蕩的地面。
“許舟辰?”
少年有些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許舟辰愣了一下,轉頭望去,只見沈歲安手裏牽着火鍋站在他身後不遠的位置。
少年身材挺拔,穿着簡單的白色短袖和運動長褲,眉骨在暖色的燈光下往眼裏映出一片濃重的陰影。
他腳邊的小花狗搖着尾巴想往許舟辰的身邊撲,但卻被牽引繩拽住了。沈歲安擡眼看着許舟辰,顯然看清了他淩亂的衣服和頭發,還有褲子上那一片明顯是在地上摔出來的髒污。
“你……”
沈歲安知道許舟辰家裏的情況,看他這個樣子,估計是許從善又跟他生氣,把人趕出來了。但沈歲安并沒有戳破,只走進幾步,問:
“怎麽了?”
此時,傍晚最後的赤橙色斜陽已經沒入了天邊,只餘下一片沾染着餘色的火燒雲。那片豔色灑在沈歲安的發梢眉眼,許舟辰突然有些不敢看他。
他握緊了手裏薄薄的紙片,後退了半步,只說:
“我……我想去找我外婆,但不知道怎麽走。”
沈歲安點點頭,走到他身前。他腳邊的火鍋終于靠近了許舟辰,高興得直蹭他的褲角。
許舟辰低頭看着火鍋,随後,視線中卻突然闖進一只手:
“地址有嗎,給我看看。”
許舟辰愣了有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從背後拿出了手裏的紙片。
那張紙片已經被他捏得皺皺巴巴,還沾了男孩手心的薄汗。許舟辰有些手忙腳亂地把紙片撫平,這才把它遞給沈歲安。
沈歲安接過紙片,掃了一眼上面的字,什麽也沒說。
許舟辰看看紙片,又看看他,問:
“你知道怎麽走嗎?”
“嗯。”沈歲安把紙片折好收好,也沒告訴許舟辰路線,只往前邁開一步:
“跟我走。”
許舟辰微微睜大眼,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沈歲安已經走出去了好幾步。他手裏牽着撒歡的小狗,晚霞的餘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許舟辰出聲提醒道:
“你告訴我怎麽走就行了。”
“少廢話。”沈歲安語氣懶洋洋的,重複道:
“跟我走。”
“……哦。”許舟辰看着他的背影,點點頭,小跑幾步跟了上去。但他并沒有到沈歲安身邊,而是只跟在沈歲安身後半步遠的位置。
沈歲安稍稍側目看了一眼,并沒有說什麽。
兩個少年和一只小狗就這樣在夕陽的餘晖中順着小路一路向下,沈歲安帶着許舟辰找到了一間稍微有些破舊的車站,兩個人運氣不錯,剛好趕上了今天的最後一班車。
那輛大巴車晃晃悠悠,從外殼到座椅都十分破舊,一進車廂,許舟辰就聞見了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許舟辰彎腰把火鍋抱在懷裏,看着沈歲安從口袋裏掏出了些零錢,把其中一張面值最大的遞給售票員,對方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允許他們把小狗帶上車。
兩個人坐去了大巴靠後的位置。
這輛車是往鄉下行駛的,路上多山路,車子也十分颠簸。許舟辰看着窗外的風景,又低頭摸摸火鍋的腦袋,過了一會兒,他抿抿唇:
“哥,謝謝你。”
和同齡男孩的調皮活潑不同,兩個人都屬于比較安靜的類型,坐在一起時也往往沒什麽話好說。對于許舟辰的道謝,沈歲安也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往後再沒了下文。
不同的風景從窗外掠過,天空的顏色也逐漸變暗,最終換上一片漆黑的墨色,只有點點疏星閃爍在薄雲間。
火鍋趴在許舟辰腿上睡着了,許舟辰自己也把頭靠在了車窗上,半阖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大巴車在山路上重重地颠簸了一下,許舟辰身子一晃,頭也撞在車窗上,發出一聲悶響。
“嘶……”他倒吸一口涼氣,擡手揉揉撞痛的額頭,垂着眼睛,突然就有些委屈。
但下一刻,他卻突然察覺身邊的人拍了拍他的手臂。
許舟辰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見沈歲安正看着他,随後又拍拍他自己靠近許舟辰的那半邊肩膀。
許舟辰微微一愣,才意識到沈歲安是讓自己靠上去。
“……”許舟辰下意識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小心翼翼靠了過去。
沈歲安身上總帶着一股清清澀澀的青檸香,這味道總能讓許舟辰想起以前在外婆那裏喝過的青檸氣泡水,那是北川盛夏唯一的清涼。
許舟辰聞着他身上的味道,有些出神,過了一會兒,他感覺沈歲安動了,那是他摘掉了一邊耳機,又把耳機放在許舟辰眼前晃晃。
許舟辰擡眼看了一下沈歲安,下意識擡手接過,将耳機塞進了耳朵裏。
那時候智能手機還沒有普及,喜歡聽歌的人總是會帶便于攜帶的MP3,沈歲安也一樣。只是和身邊其它男孩喜歡的那種燥一些的搖滾樂不同,沈歲安喜歡溫柔舒緩的調子。
悠揚的女聲伴随着吉他弦音送到許舟辰耳裏,莫名有種婉轉空靈的感覺。
那時清冷的月光透過車窗灑進來,往許舟辰身上灑了一層冷調的光。
大巴車走在鄉間的路上晃晃悠悠,車裏另一個大叔睡着了在打鼾,火鍋伏在許舟辰腿上,脊背随着呼吸輕輕起伏。許舟辰閉上眼,聞着沈歲安身上的青檸味,即使身在陌生的環境,不知前路也不知歸途,他依然有種安心的感覺。
我的故鄉在遠方。
許舟辰在心裏重複着這句歌詞,人也随着旋律平靜下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許舟辰也還是很喜歡這首歌,每次聽到這首歌,他都能想起北川的那個夏夜。
那天,他跟沈歲安坐在搖晃破舊的大巴車裏,身上落滿月光,就像歌裏唱的那樣,為了夢中的橄榄樹,短暫地流浪去遠方。
作者有話要說:歌是1979年齊豫老師的《橄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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