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沈、歲、安

許舟辰家的房子很大,但并沒有什麽生活氣息。在他長大之後,許從善就很少回來,至少到今天為止,許舟辰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過她了。

上次許從善走時帶走了很多東西,她走後,許舟辰把家裏打掃了一遍,這樣一來,關于那個女人的痕跡就只剩了客廳角落裏兩箱沒開的酒,還有被他放在鞋櫃最深處的兩雙高跟鞋。

“你家這麽大房子,你一個人住?”

魏慎進門後轉悠了一圈,實在沒能在這幹淨又清冷的調調裏看見其它人的痕跡。

“算是吧。”許舟辰沒有解釋,他沖魏慎招招手:

“來,點菜,看你想吃什麽。”

“卧槽?待遇這麽好,還帶點菜的??”

魏慎突然就興奮起來了,他一整個蒼蠅搓手的狀态跟在許舟辰後面,一路從客廳繞到了廚房。結果,等弄清許舟辰說的“點菜”是什麽意思,他的表情坍塌了個徹底。

許舟辰家的廚房裏沒有多餘的東西,幹淨得有點反常,只有角落裏堆滿了紙箱,一眼望去,火腿、泡面、面包、餅幹、礦泉水,應有盡有。

許舟辰展示了自己打下的江山,大方道:

“想吃什麽,挑吧。”

“?不是?”魏慎多少有點無法接受:

“許舟辰,小爺我可是客人,你家就拿泡面和面包招待客人的??”

“我家以前也沒客人來。”許舟辰實話實說:

“我平時也就吃這些東西,不是故意苛待你。”

“雖然你一個人住,但我以為你至少是會做飯的。”魏慎瞪大眼睛望了他一眼,不信邪地路過他,一把拉開冰箱門,想找點新鮮蔬菜的痕跡以證明許舟辰剛剛是在和他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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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讓他失望了,冰箱裏也只有一點水果,還有可樂。

而聽了他的問題,許舟辰聳聳肩,并沒有回答。

做飯?他以前倒是嘗試過。但粘鍋的黑炭蛋炒飯和糊成一團的面條吃多了有點惡心,再加上後來有一次,他不知道是食材還是哪裏出了問題,總之他吃了自己做出來的鬼東西之後肚子痛了三天,此後看見爐竈就心裏犯怵,也再沒碰過這些東西。

還是泡面好,安全,吃了不會死人。

魏慎看他這樣子,張張口,想說什麽,卻又咽了回去。

他是心直口快,倒也不是情商低。他跟許舟辰認識也有一年了,這家夥平時從來不亂花錢,寒暑假必去打假期工攢錢,但他又一個人住着這麽大的屋子。魏慎對他好奇死了,但直覺告訴他這背後的原因扒出來不會讓許舟辰好受,于是終歸沒有開口問。

他沉默了一小會兒,最後只小心翼翼地問許舟辰:

“你從小就吃這些東西長大的?”

魏慎像個問題簍子。

許舟辰抿抿唇,像看傻子一樣看了他一眼:

“三中有食堂啊,以前還有我哥,小時候天天去他家混飯吃。”

說着,他把魏慎從冰箱前面撥開,自己伸手拿了兩罐可樂,把其中一罐遞給他。

“那現在呢?有飯蹭幹嘛不蹭,方便面多難吃?”

魏慎拉開可樂罐,易拉罐發出一道短暫的氣流聲。他喝了一口溢出來的沫子,而後突然聽身邊人開口道:

“小的時候是沒辦法,現在這麽大了,自己一個人也餓不死,不用給人添麻煩。”

魏慎聽着他說話,心裏突然有點不是滋味,就像可樂不小心流進了心裏,被氣泡弄得刺刺撓撓的。

他從小跟父母生活在一起,家裏的飯早就吃膩了,哪天能去別人家蹭一頓飯都高興得不行,恨不得永遠不回家才好。但他還從來沒想過,有人有着和他截然相反的煩惱。

魏慎突然不知道該怎樣接話了,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歷史上那個皇帝,每句話都像是在問“何不食肉糜”。

他轉着手裏的可樂罐,只能安慰道:

“嘶,你別鑽牛角尖嘛,說不定人家很樂意照顧你、不把你當麻煩呢?”

說完,他自己覺得有道理,但沒想到許舟辰卻有些一言難盡地望了他一眼。

魏慎剛想梗着脖子問他看什麽看,就見許舟辰垂下眸,淡淡回了他一句:

“但是我自己覺得我是麻煩。你能明白嗎?”

想讓自己早點獨立、不用靠別人而活、不用當累贅。雖然幫助他的人滿是好意,樂意幫他樂意照顧他,但他自己卻沒辦法坦然接受無能的自己。

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許舟辰總會去想自己是不是打擾了他們一家三口、自己會不會惹他們不高興、自己說的話是否合适是否禮貌……這些東西太累太刻意了,但偏偏許舟辰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而且越長大,他就越難以心安理得接受別人的好意,因為他知道自己沒什麽東西可以回報他們。

聽了他的話,魏慎愣住了,之後這個話痨一句話都沒說,也沒抱怨,跟着許舟辰安安靜靜吃了頓紅燒牛肉面泡饅頭。

他這麽反常,倒是讓許舟辰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他說那些話也就是闡述事實,他自己都不怎麽在意,沒想到會讓魏慎聽了難受。

好在魏慎心大,一直憋到吃完飯,突然拍着胸脯給許舟辰畫了個餅:

“許舟辰,你等着,我今晚回去就跟我媽學做飯,等我學成了,天天做給你吃,一個月不重樣!一定讓你吃飽喝好!”

許舟辰看着他的樣子有點好笑:“你最好是。”

魏慎不太喜歡回家,因為只要他出現在家裏,他媽媽總會給她塞各種各樣的教輔讓他學習。所以他原本的計劃是在許舟辰家裏蹭頓飯,再在他家裏玩到天黑再往回走。

但在他馬馬虎虎完成了第一點後,第二點實施起來似乎也有點困難。

因為,許舟辰家沒有電腦,電視也是雪花,偌大一個屋子,勉強稱得上“娛樂”的只有他房間裏一個沒電的MP3,以及桌子上幾本從圖書館借來的漫畫書。

魏慎只能抱着手機在床上打滾,他玩了一會兒最近流行的跑酷游戲,半晌,突然像是想起了點什麽,就用膝蓋怼了怼許舟辰,壞笑着道:

“許舟辰,你無不無聊,我給你看點好玩的?”

許舟辰在看漫畫,一點都不無聊。但魏慎已經抱着手機湊過來了,他在手機屏幕上左點右點,最終點開了一段有些模糊的視頻:

“你看過這種嗎?你家電視都是花的,估計沒有吧。我給你講,這還是我偷偷存下來的,只給你分享……”

“?”許舟辰不知道魏慎說的是什麽,擡眸往他手機屏幕上瞥了一眼,結果就看見屏幕上一片晃動的**。

少年對于這種事的啓蒙一般都來源于有教材但從來不會細講的生理健康課本,所有大人都對與那件事有關的教育閉口不談,但青春期少年對它的好奇心并不會因此停滞,他們總會從各種渠道上這令人臉紅心跳的第一課。

現在魏慎放的這東西,許舟辰确實是第一次看。但從他小時候開始,許從善就會帶各種各樣的男人回來,小時候他不懂事,撞見過幾次,到現在早就習以為常了。

他的目光只在畫面上停留了幾秒,就有點嫌棄地看着魏慎,故意道:

“魏慎,你好猥瑣哦。”

“我怎麽就猥瑣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我好心好意給你科普,你就把我的真心當驢肝肺。”

科普?

許舟辰覺得自己看起來并不像什麽都不懂的純情少年,他剛準備反駁,就聽魏慎嘟嘟囔囔道:

“你看沈修羅談個戀愛都那麽大反應,好像他幹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要被浸豬籠一樣。你平常也都不看漂亮姐姐妹妹,今天多少女孩想跟你做同桌你搭理一個了嗎?再不刺激刺激你,我真怕你以後剃度出家當和尚去。”

“我……”

許舟辰有點想解釋,但他又不知道從哪裏講起。

“你給我看!”魏慎才不管他要說什麽,直接把手機丢到了許舟辰面前。

許舟辰被迫看着那晃動的人影,從來沒覺得時間那麽難熬。但他也沒有直接把魏慎的手機丢走,而是有些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指骨節,像是想通過這個視頻徹底确認什麽東西一般。

魏慎這個視頻并不長,結束黑屏之後,魏慎像抽查一樣問許舟辰:

“有感覺嗎?能感受到人類男女之間感情的奧妙嗎?”

許舟辰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麽孽要遭這種醉,他深吸一口氣,最終只在魏慎的目光催促下憋出一句:

“她……臉挺好看的。”

“別的呢??”

“沒注意。”

“?”好家夥,合着全看臉了。

怎麽會有人看這種東西只看臉呢??

魏慎一時不知道這家夥是真純情還是生理上有問題,原本準備好好盤問這家夥一通,奈何外面的天暗了下來,他媽媽也打來了電話催他回家。

等那人背着書包出了家門,許舟辰才松了口氣,頗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他關上家門,外面天空橙紅色的光從門縫處溜進來映在地上,随着縫隙的減少而一點一點被暗色侵占。

最終,最後一線光from fable也消失了。

許舟辰沒開燈,他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癱在床上發呆。

他跟別人不一樣,他從很早之前就清楚這一點。

從小,同齡的男生都喜歡追着班裏的漂亮女孩跑,他們在個位數的年齡有模有樣地學着大人的“愛”,但許舟辰沒有。

再大點,班裏的男生女生偷偷牽起手,誰誰誰在談對象總是大家樂道的話題,但許舟辰沒有。

倒也不是他得不到女生青睐,他長得好成績好,也有青春期小姑娘們迷戀的“叛逆”氣質。寫着心意的卡紙和信封他收過很多,特殊節日的巧克力也沒少過,但他沒有時間去應付這些。

因為,從小到大,他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給了另一個人。他的目光從不在穿着漂亮裙子的小姑娘身上,而是落向總在他身前半步遠的少年。

在別人早起給喜歡的人帶早餐的時候,他在路邊等沈歲安一起上學。

在別人放學躲在樓梯口看喜歡的人時,他在學校門口等沈歲安一起回家。

在別人努力打扮自己引起喜歡的人青睐的時候,他在學習在做題,想考上和沈歲安一樣的學校。

以前許舟辰不明白那叫什麽,後來他懂了,那大概,就是別人口中摸不到抓不着、虛無缥缈的喜歡。

但沈歲安不是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許舟辰也不是。這感情是錯誤的,也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許舟辰很清醒,他不會給自己幻想的餘地,也不會去沉溺于那億分之一的“可能性”。

不出意外的話,他大概永遠也不會把這份心事說出口,但滿溢的感情總要有宣洩的地方。

許舟辰心裏有些悶悶的,他看着天花板出神,許久,他從床上爬起來,蜷着腿蹲到椅子上。

他拉開桌子的抽屜,從最深處摸出一個筆記本,又拿了支筆,順手拉開了臺燈。

随着“咔噠”一聲輕響,筆記本被映上一層暖色的光,翻開一頁,空白的紙張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但看來看去,那也只是重複的三個字:

沈歲安。

這個名字占滿了一頁又一頁,随着紙頁翻動,上面的字跡也從青澀到成熟。

即使知道不會有人看見,許舟辰還是什麽都不敢寫,他滿腔的煽情停在筆尖,最終卻只敢寫一遍他的名字。

每一遍,都是一場盛大卻悄無聲息的告白。

他翻過那些寫滿名字的紙,像翻過這麽多年暗藏心事的年月。

等翻到最末,少年也像以往無數次那樣,在又一個心髒被溢滿的傍晚,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他的名字。

那時候,除了桌上暖色的燈光、泛筆記本黃的紙張,還有北川傍晚悄悄路過窗外的風以外,誰都不知道他的秘密。

那個秘密很簡單,簡單到只有三個字:

沈、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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