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別人不要的喜歡,他也不要了

幾天前, 許舟辰從沈歲安手邊搶過了那個筆記本,手忙腳亂地塞進了書包裏。後面幾天他沒去學校,而是天天晚上去沈歲安家裏補課, 也就一直沒有想起它,更是早就忘了它還躺在自己的書包中。

原本這沒什麽,但偏偏, 他前幾天和周加銘結了梁子, 偏偏他今天猶豫着寫下明信片的別扭樣子被周加銘看到了。偏偏周加銘認定他明信片裏寫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又看見他沒交,急于抓住他的把柄, 就去翻了他的書包。

偏偏,還真被他找見了不得了的東西。

“許舟辰,你他媽的原來是個惡心的同性戀啊。”

周加銘的話惡毒又殘忍, 他的話音和雷聲一起灌進了許舟辰耳裏,讓他腦中有一瞬的空白。

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是應該解釋,還是應該撲上去跟周加銘打一架, 又或者奪門而出。他在一瞬間做了很多設想, 但最終哪一條都沒有選中,他只像是一尊雕塑一般、木然又僵硬地站在原地。

還是旁邊的李裕踹了一腳桌子:

“你他媽的胡說什麽呢?!”

“胡說?”周加銘從講臺上走了下來,他撿起地上的筆記本,又摔到了沈歲安和李裕的桌子上:

“哥哥弟弟是吧,相親相愛是吧, 哪個好弟弟把哥哥的名字寫滿半個本子,好深情好令人感動啊。還什麽願他歲月安生, 許舟辰,看不出來你還挺文藝挺非主流的啊。”

李裕之前就聽彭飛說過周加銘的親爹的情況, 還以為這人接受不了變魔怔了,看誰都像同性戀。但現在聽他這樣說,好像确實有點……

李裕垂眼看着桌上攤開的筆記本,上面每一頁都寫滿了“沈歲安”三個字。

“我……草。”

李裕罵人的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圈,不确定地看了眼沈歲安。

沈歲安的眸色也有點複雜,但他并沒有遲疑多久,直接擡手合上了筆記本。

随後,他擡眼望向周加銘,微微揚起下巴,十分自然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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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來練字的東西,他裝錯了。我寫我自己的名字,你有什麽問題?”

旁邊的李裕表情有點複雜,欲言又止,最終也沒說什麽。

只不過,他跟沈歲安當了三年的同桌,抄了他三年的作業,沈歲安的字跡他再清楚不過,絕對不是筆記本上那個樣子。

所以……

李裕默默将視線轉向了一旁的許舟辰。

明明他才是事件的主人公,但這男孩卻什麽表示都沒有,就那樣定定地站着,臉色蒼白得可怕,只在沈歲安開口替他辯解時才稍微緩和了一點,像是略微有些意外的樣子。

“是啊,就一個本子能證明什麽?裝錯了就是裝錯了,倒是你,周加銘,你他娘的随便翻許舟辰的書包,還跑來高三打擾人家晚自習,你課沒停夠是吧??”

魏慎剛才聽見周加銘的話也是心裏一驚,但聽到沈歲安的解釋,他又緩了過來。

就是嘛,這才對嘛,許舟辰怎麽可能是同性戀呢。

“你們……!”

周加銘一噎,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結局。

是,他是極度厭惡同性戀這玩意,因為同性戀破壞了他的家庭害死了他家人。但他也不可能不分青紅皂白亂咬人,自己打自己的臉。他來之前明明對比過許舟辰筆記本上和明信片上的字跡,那就是出自許舟辰之手!

但他也知道,既然沈歲安已經替許舟辰解釋了,那他說什麽都不會有人聽。

“幹什麽呢,吵什麽吵?!”

樓層值班的老師接到了學生舉報,從教室門口探進頭來,沖着教室裏站着的三個人怒道:

“哪個班的?!回去!”

周加銘知道繼續下去也鬧不出什麽事來,因此轉頭就走了,走之前還狠踹了一腳教室的門。

而一直沒有出聲的許舟辰到這時才有動作,他慢吞吞走到講臺上,把散落一地的書本和試卷都收回書包裏,最後,站在講臺上朝教室裏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抱歉。”

窗外的雨最終還是落了下來,大雨傾盆,雨點沖刷在窗上,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少年單肩背起書包,離開時的身影顯得脆弱又單薄。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不明內因的人也只以為是少年間普通的鬧劇,并沒有放在心上。

只有教室後面坐着的沈歲安眸色略深,他目光落在前方空蕩蕩的黑板上,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他拿起桌上的筆記本,随手翻了兩頁。

裏面的字跡從青澀到成熟,通篇重複地寫着他的名字。

他又拿起剛剛随筆記本一起落在桌上的明信片,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願他歲月安生。

歲月安生,歲安。

前面半句話被整個塗黑了,根本看不出原來寫了什麽。

沈歲安微微皺了眉,把明信片夾進了筆記本裏,随後擡手煩躁地揉了揉眉心。

他剛才的話能騙過不明內情的外人,但騙不了自己。

倒也不是他自戀,只是他實在是想不出別的理由解釋,為什麽一個人會把另一個人的名字寫那麽多遍。

要是一時興起也就算了,但從字跡就可以判斷,這半個本子絕對不是一天兩天的東西,它估計已經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存在了很多年。再加上前天在巴厘島時,彭飛他們說起“同性戀”時許舟辰那絲異樣,即使他再不想承認,但事實顯然就是周加銘說的那種情況。

許舟辰喜歡他。

這孩子喜歡他。

沈歲安也不知道問題出在那裏,是他平時做了什麽讓人誤會的事,還是哪裏對許舟辰有了錯誤的引導,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沈歲安并不歧視同性戀,但如果許舟辰是因為他才走上了這樣一條艱難的、不被認同的路,那他罪無可恕。

沈歲安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也不知道要怎樣處理現在的情況。

他沒談過戀愛,但以前也會有人跑到他眼前和他告白。對于那些已經說出口的感情,沈歲安可以直接拒絕,反正以前他跟那些人就不熟,拒絕之後也不會有麻煩的情況發生。

但現在不一樣,許舟辰的心意是被別人以如此殘忍的方式撕開的,他要怎麽做?

拒絕他?可許舟辰根本沒有親自說出口。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繼續像以前一樣跟他相處?這樣彼此都心知肚明卻假裝不知道別人的心意,只維持表面的和平,就像淩。遲,太殘忍了。

沈歲安第一次有了束手無策的感覺。

最終,他嘆了口氣,碰巧這時他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摸出來看了一眼,是許舟辰的短信。

只有簡單的三個字:

“對不起。”

這讓沈歲安更頭疼了些。

他低着頭,在輸入框裏打了各種各樣的回複,還是一字一字删除了。

最終,短信聊天框裏多出了兩個字:

“沒事。”

頓了頓,後面才又跟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像是在安慰,像是在強調,又像是在劃清界限,更像是兩人都懂的、無聲的拒絕:

“我是你哥哥。”

我是你哥哥。

許舟辰坐在教學樓的大樓梯上,看着手機屏幕這行字,直到手機自動熄屏。

如瀑大雨砸落在他頭頂上方的玻璃隔層上,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悶聲巨響。

許舟辰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當周加銘舉着那本筆記本在那麽多人面前說出那樣的話的時候,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做了。好像怎樣的辯駁都蒼白無力,雖然最後沈歲安開口替他解釋,但有些東西,終究還是藏不住了。

許舟辰揉亂了自己的頭發,他把臉埋在雙膝間,就那樣在樓梯上蜷成小小的一團,坐了很久很久。

那天過後,許舟辰還是像往常一樣過着日子,但學校裏還是會有人讨論那天的鬧劇。

雖然當時沈歲安說那個筆記本是他自己的東西,可周加銘沒信也沒有放棄,他不管在哪兒看見許舟辰都要陰陽怪氣地叫一句同性戀,所以,學校裏的風言風語依舊沒有止歇。

周圍人看許舟辰的目光偶爾會變得古怪,他走到哪,也總有那麽幾個人在悄悄議論,關鍵他們還總是管不好自己的聲音,那些話總能順着風飄進許舟辰耳朵裏。

但他已經懶得管了。

只是他擔心那些話影響到沈歲安,因此再沒主動找過他。

同時,沈歲安似乎也變得忙了起來。無論是在家附近,還是在學校,他遠遠看見許舟辰總是瞥一眼,再快步離開去做自己的事。

當然,“沈歲安比較忙”只是許舟辰自己的猜測,因為他需要給自己找一個體面點的理由,來忽略“沈歲安在躲他”的事實。他們的短信還停在十多天前那句“我是你哥哥”,可現在看來,似乎也很難是哥哥了。

許舟辰覺得自己有必要跟沈歲安聊一聊。但就算聊了又要說什麽呢?說他對他沒有那種心思,鬼才信。說他從來沒想過跟他有什麽,只想跟他當哥哥弟弟?就算沈歲安不膈應,他也覺得無法接受。

誰想繼續天天跟一個對自己“心懷不軌”的同性待在一起呢。

許舟辰想來想去,最終還是無解。

直到一天周末,許舟辰像往常一樣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許久才起身穿上衣服,想出趟門。

那天,北川持續多日的雨剛停,太陽都被空氣中的水汽襯得溫柔了些。

他知道沈歲安以往這個時間都和彭飛他們待在巴厘島,于是準備直接去找他。比起逃避,許舟辰更喜歡直面問題,所以他想和沈歲安聊一聊,告訴他他以前就沒想過和沈歲安有什麽,以後也不會打擾他的生活,不會離他太近,他自己有分寸。

至少,就算不能像以前一樣了,他也想守住最後那點友誼。他受不了那種似有若無的疏遠,更舍不得和沈歲安成陌生人。

許舟辰一路上一直在想這件事,他準備了一肚子小作文,等快走到巴厘島的時候,他給沈歲安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沈歲安的聲音有點沉:

“喂?”

“……哥。”許舟辰聽見他的聲音,呼吸一滞。他抿抿唇,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用了這個稱呼:

“你在巴厘島嗎,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對面沉默了一陣:

“不在,你直接說。”

許舟辰換了一只手拿手機,空下來的手習慣性地掰着手指骨節。

他心裏有點忐忑,從一堆腹稿中找見最滿意的那個,慢慢說:

“就是,那天周加銘的事,我其實……”

“許舟辰。”

但許舟辰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歲安打斷了。

那人似乎沒耐心聽他講下去,他像是深吸了一口氣,氣息拂過話筒時帶來的雜音順着電流傳到了許舟辰耳裏:

“那個筆記本怎麽樣、到底是否有特別的意義,那是你的事,你不用跟我解釋。但就像我那天說的,我是你哥哥,現在是,以後也是,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可能是我以前做了什麽事讓你誤會了,但許舟辰,你年紀還小,見過的人少,還不懂事。你別把那當喜歡……”

許舟辰微微皺了眉,他無法描述那種感覺,就像是冰順着指尖一寸一寸爬到了心裏,冷得要命。

他好半天才找回聲音:

“……你覺得我那不是喜歡,我在鬧着玩?”

給沈歲安打電話之前,許舟辰想了無數種可能,甚至想過沈歲安會像別人一樣覺得他惡心,但他從來沒想過,沈歲安的反應是這樣的。

他那樣用心那樣珍視的感情,沈歲安卻好像完全沒有在意,這比指着鼻子罵他還讓他難受。

“沈歲安,我不是小孩。”

他聲音有點啞,帶了點委屈地低聲說出這麽一句,也不想聽沈歲安的反應,直接挂了電話。

他這時候已經快走到巴厘島的那條巷子門口了,只是他知道沈歲安不在那裏,便腳步一頓,想原路折返回家。但他才剛把手機裝回口袋,就聽巷子裏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說話。

“小辰說什麽?”

“沒什麽。”

“他真對你……?啧,這麻煩了啊。”

這句話過後,二人沉默片刻,最終那人輕笑一聲:

“小孩子過家家罷了,哪兒懂什麽是喜歡。”

許舟辰又走近了一些,将這句話聽得十分清晰。

那個瞬間他突然就明白了,其實最難受的并不是見不得光的暗戀被撕開被大衆評判,也不是喜歡的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或者用難聽的話罵你、把你的喜歡踩在腳底。

而是你為這件事忐忑了很久很久,連怎樣跟他解釋怎樣面對以後都想好了,但對方根本沒把這當一回事。

在他眼裏,你只是個小孩在鬧笑話,你所有預想所有的可能性全部推翻,從頭到尾,都只是自己的獨角戲,是小孩子過家家。

其實許舟辰覺得自己應該慶幸的,既然沈歲安壓根沒當回事,那他就可以繼續他見不得光的暗戀,并且一直這樣繼續下去。

但他賤不賤啊。

許舟辰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連呼吸都艱難。一股股酸澀堵在他喉嚨裏,要他喘不上氣。

他也不聽了,直接大步走到巷子口。他出現後,巷子裏站着抽煙的沈歲安和彭飛都是一愣。

“小辰……”彭飛看了沈歲安一眼,有點尴尬。

“我找他。”

許舟辰沒理會彭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沈歲安,他看沈歲安皺了皺眉,看他按滅了煙,看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朝自己走來。

彭飛這幾天從李裕和魏慎的三言兩語中聽到了他倆的事,現在看氣氛不對勁,嘆了口氣,下樓梯進巴厘島去了。

巷子裏一時就剩了兩個人。

地面上還有前幾天下雨殘留的積水,之前天上還挂着輪溫柔的太陽,但現在那些光也被擋住了,天上的雲密了起來,顯得本就窄小背光的巷子更加陰暗。

沈歲安站在許舟辰面前,眼裏晦暗不明。他擡手揉了揉眉心:

“你有什麽事?”

“沒什麽,就是想跟你确認一件事。”

許舟辰的乖順從來就只是假象,他比誰都有想法比誰都叛逆。以前他暗戀的時候,一輩子都不想讓沈歲安知道。現在暴露了,沈歲安卻沒當回事,他就只想親口把這件事說給他聽。

他幾乎抱着和沈歲安從此訣別陌路的心态,報複似的一字一字說:

“沈歲安,我就是個同性戀,我喜歡男的,我對女人沒興趣,你能聽懂嗎?”

他的聲音帶了絲微不可查的顫抖,他微微蜷起手指,深吸一口氣,随後抿抿唇,把自己曾以為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的話明明白白擺在了沈歲安眼前:

“沈歲安,我喜歡你。我早就跟你講過我不是小孩了,是我的喜歡很幼稚很廉價嗎?你如果讨厭我,如果覺得惡心,你可以直接跟我說,我自己知道該怎麽做。你打我罵我都行,但你不要用一句小孩子過家家打發我,你把我當什麽?”

沈歲安這幾天一直都在想這件事,已經足夠煩了,現在再聽許舟辰這樣一番話,他心裏更是攪成了一團亂麻。

他煩躁地揉亂了自己的頭發,習慣性想抽根煙,但又生生把那沖動止住,只能一下一下地撥弄打火機的蓋子。

金屬清脆的聲響回蕩在巷子裏,最終,沈歲安嘆了口氣。他避開了許舟辰那些尖銳的問題,只看了一眼天上厚重的雲,說:

“先不說了,要下雨了,你回去吧。”

他現在大概是不太清醒的,被這樣一番質問,他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更擔心自己控制不住說出點混蛋話。

他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許舟辰,一直把他當親弟弟,現在這小子長大了,突然說他喜歡他,這換做誰大概都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

“……我知道了。”

許舟辰一直盯着他,眼圈有些微泛紅。

他現在聽了沈歲安的回應,就像是一只被紮破了的氣球,整個人的氣勢都幹癟了下去。

他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突然認真道:

“對不起,哥,是我讓你困擾了。是我不成熟,是我胡鬧,是我不懂喜歡,是我鬧小孩子脾氣,以後不會了。”

他有些麻木地說出這些話,頓了頓,只說:

“你不用趕我,我自己會走。”

許舟辰微微蜷起手指,轉身離開了那條巷子。

的确如沈歲安所說,天要下雨了。許舟辰才走到半路,傾盆大雨就倒了下來,将他淋了個透濕。

那天的北川被大雨和陰雲染成了毫無生機的灰色,天地都是陰沉沉一片,街上的人步履匆匆,只有穿着白色衣服的少年在雨中慢悠悠往前走着,格外紮眼。

冰涼的雨滴砸在他身上,冷風一吹,好像整個人都要被凍起來了,但那刺骨的冷意也讓他稍微清醒了點。

今天的事情真的很糟,但至少他還能安慰自己,好像,事情也不會更糟糕了。

許舟辰心裏擰着一團亂麻,他就那樣淋着大雨回了家,過馬路的時候,還被馬路邊飛馳的車濺了一身髒水。

他當時是真的覺得,事情不會更糟了。

直到他慢騰騰走回家裏,看見家門口停了一輛眼熟的車,是許從善的。

許舟辰至今還記得那個傍晚,他淋了一身雨,濕噠噠髒兮兮地回到家裏,已經好久沒出現過的女人坐在沙發上抽煙。

她穿了一身黑衣服,手臂上別着一個寫了“孝”字的圓章。

“怎麽才回來?”許從善不耐煩地看了眼進門來的人,那男孩濕淋淋的,像只落湯雞。

“你是去水坑裏打了滾的狗嗎?!去去去,把自己收拾幹淨,跟我走。”

那時許舟辰心裏已經有大致的猜測了,但他又不死心地多問了一句:

“幹什麽?”

“你外婆死了,你不得去看一眼?”

許舟辰的世界随着這句話,一寸一寸爬上了裂痕,仿佛稍微一碰就會碎滿地。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洗了澡、怎麽換了衣服、怎麽跟許從善上了車,又怎麽搖搖晃晃地到了那個偏僻小鎮的靈堂。

從他小學四年級的暑假,去了一趟永川鎮之後,他每年的寒暑假都會在做假期工時抽出空去陪外婆幾天。外婆還是不太認人,但每次去,她都會翻出自己給許舟辰留的小東西。

有時候是一塊點心,有時候是一個餃子,那些東西早就發黴了,但還是被老人認真地存放在塑料袋或者小盒子裏,等哪天一起給他。

而現在,這些東西一次性全部到了許舟辰手裏,他捧着那些亂糟糟的盒子袋子,一個人在靈堂裏坐了很久很久。

外婆好幾年前就生過一場大病,到後來,身體越來越差,許舟辰知道遲早都有這麽一天。雖然他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會先到來,但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準備了。

但可能上天就是喜歡跟他開玩笑,一定要把所有難以承受的事堆在一起抛給他才好。

許舟辰見了外婆最後一面,老人比他上次見時又消瘦了很多,就那樣孤零零地躺在棺材裏。後來,她從棺材裏去到了小盒子裏,許舟辰抱着那個小盒子,把臉貼到小盒子上,就像是小時候躺在外婆膝上。

但小盒子冰冰涼涼,沒有了故人的溫度,也再不會開口叫他辰辰了。

那時候,來祭奠外婆的人很多,但許舟辰一個都沒見過。

那幾天,許從善很忙,許舟辰偶然聽見過她跟別人吵架,那些人吵得臉紅脖子粗,吵來吵去也不過財産分配房屋歸屬那些無聊的問題。

許舟辰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後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照顧外婆的劉大嬸走了過來。她扶着膝蓋在許舟辰旁邊坐下,悄悄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眼熟的紅色塑料袋。

她摸摸許舟辰的頭,小聲說:

“你外婆攢的,她存折裏那些錢原本是留給你的,但那群狼不肯,我也不好說什麽。就這個,也不多,都是些零錢,你偶爾應個急,或者留着,當個念想。”

許舟辰點點頭,接過了那個被人細心包好的紅色塑料袋。

劉大嬸一直看着他,她看着少年臉上麻木的表情,多少有點心疼。她摸摸許舟辰的頭,溫聲道:

“傻小子,難過就哭出來吧。”

但許舟辰只是搖了搖頭:

“不難過。”

“騙人。”

“沒騙人。”許舟辰聲音有些啞:

“以前有個人告訴過我,每個人都會從我身邊離開的。沒有人能陪我一輩子,但只要我還記得她,她就一直在。”

劉大嬸琢磨着這句話,笑了一聲:

“那個人一定很聰明。”

“嗯,特別聰明。他還說,會努力比別人陪我久一點。”

“那現在呢?”

“他有在遵守承諾,他一直在,現在還在。”

許舟辰垂下眼,用指腹拂過手裏那皺巴巴的塑料袋,摩擦出細微的聲響。

他微微嘆了口氣:

“但……我要先走了。”

許舟辰從小到大都覺得,感情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可能他沒有感受過太多的愛,有可能是因為從小受許從善的影響,認為可以廉價給出的感情毫無意義,所以他對此格外看重。

他很久以前就在想,如果有一天他喜歡上了一個人,那他就要全心全意去喜歡,要給就只給他一個人,這輩子就只給他一個人。

後來,那個人出現了,卻只把他的喜歡當小孩子過家家。

在他心裏最珍貴的東西、默默守護了很多年的東西,在另一個人面前卻變得幼稚又可笑,變得一文不值,連正眼都不看一眼,連平等對話的機會都不給他。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寧願不喜歡了,收回來的東西,也不會再給了。

別人不要的喜歡,他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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