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要跟北川的朋友道個別嗎?(三更)
房間內煙霧缭繞, 空氣中滿是嗆人的煙草味,許舟辰最讨厭這種味道。
許從善像以前一樣躺在沙發上,腿搭在茶幾上抽着煙。她瞥了許舟辰一眼, 冷笑道:
“今天你們主任的建議你想了沒有?小子,丢了那麽大臉,你還好意思去上學嗎?”
今天教導主任和許從善的談話內容, 大致就是覺得這件事影響不太好, 性質也惡劣, 學校怕影響到孩子心态,也怕那個匿名發帖的人再找點什麽事, 所以建議許從善給他辦個轉學。
至于後續的事,學校會處理好給他一個交代。
許舟辰坐在一邊,沉默地不說話。
他心裏亂糟糟擰成一團, 許從善的話讓他更煩,他突然就很想做點什麽來緩解一下這種焦慮。
他低頭習慣性地掰着手指,擡眼時,他看見了許從善放在茶幾上的那包煙。
許舟辰從來不抽煙, 也不喝酒, 沒有為什麽,他讨厭許從善,他只是想和這個女人的相似點少一點、再少一點。
但他的努力好像并沒有什麽用。他在努力遠離她了,但到頭來,人家輕輕松松就又把他們綁在了一起。
許舟辰幾乎有點自暴自棄了, 他從桌上的煙盒裏拿了根煙,學着彭飛他們抽煙的模樣叼在嘴裏, 又用打火機點了火。
很快,煙霧飄向空中, 許舟辰吸了一口,卻被那煙嗆得一陣咳嗽。他咳得滿臉通紅,咳出了眼淚來。
許從善一直饒有興趣地看着他的動作,此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小子,你還嫩着呢。”
許舟辰沒回應她,他沉默地又吸了一口。
說來挺有意思,他在這種事情上似乎有種莫名其妙的天賦,很快就熟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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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許從善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麽。兩個人就那樣沉默着坐在一起抽煙,煙頭很快落了一地。
最終,許從善像是嘆了口氣,微微眯起眼,打量着許舟辰。她發現這小子好像長大了,她想跟他聊點什麽,于是主動問:
“小子,你是不是挺恨我的。今天那些事,你覺得挺丢臉的吧?是不是在想,唉,怎麽攤上這樣一個媽,如果從來沒有出生過就好了?”
空氣靜默得可怕,半晌,許舟辰輕笑一聲:
“是有點恨,但也沒什麽丢臉的,那原本就是事實。我是你生的,這誰能改變的了?你什麽樣子,我不都得認?”
到了這時候,許舟辰倒是能心平氣和和她坐下來聊天了:
“你說得對,以前我倒是真的會想,我為什麽要活着,不如死了算了。你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裏,我快餓死了還得跑出去跟隔壁的狗搶東西吃。”
“現在呢?”許從善笑了兩聲。
“現在,不是很後悔了。因為遇見了有意義的事,和很好的人。所以,許從善,我才不會跟你一樣自甘堕落。”
許舟辰把煙頭按在煙灰缸裏,他撐着膝蓋站起來,嘆了口氣,很真誠地勸道:
“你去找個正經的工作吧,男人靠不住的。你現在年輕漂亮,總有一天會老,那時候你又要怎麽辦?”
“你少管我。”許從善最煩這種說教,尤其是從這小鬼嘴裏聽見。
她皺着眉,但随後又彎唇笑了:
“我老了,不是還有你呢?”
“死了這條心吧,我不可能搭理你。”
許舟辰半垂着眼,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
他沒再跟許從善說什麽,直接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
但這次,他沒再像以前那樣,進門就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發呆,而是蹲下身,從床底下取出了一個落滿灰塵的行李箱。
他擦幹淨上面的灰,拉開拉鏈把箱子平攤在地上,開始慢吞吞地、一件一件地往裏面收着東西。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該做什麽。
但他已經不喜歡北川這個城市了,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那些壓抑的、不想面對的事情一件一件壓垮了他。所以,能逃到哪裏都好,他再也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
以前他留在北川,是喜歡這裏似火的驕陽,也喜歡這裏驕陽一般的少年。他什麽都有,有外婆、有喜歡的人,還有很好的朋友。
但現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他突然什麽都沒有了。外婆去世了,他也不想喜歡那個少年了,至于朋友,他大概還是有的,但他不想再回到那個學校處理那些爛攤子,不想看那一道道或憐憫或嫌惡的、帶着打量的目光。
他最讨厭那樣。
許舟辰房間裏的東西原本就不多,他一件一件收整好,到最後,大半個箱子還是空的,而箱子裏的那一點點東西,已經是他生活的全部痕跡了。
他把書櫃上的書整理好,把床單鋪平,又把三中的校服疊整齊放在床上,像是最後的儀式感。
許舟辰搬着箱子離開的時候,許從善又不知道去哪了,房間裏空空的,只有一地的煙頭還在。
許舟辰嘆了口氣,搬着箱子離開了這個他生活了八年的家。
他沒跟任何人告別。
他也沒有人可以告別。
那時,北川的天還是灰蒙蒙一片,許舟辰擡頭看了很久,也沒能從那厚重的雲層後看到太陽。他微微嘆了口氣,拖着箱子準備從這條小路離開,但是卻有個小家夥聽見了動靜,從隔壁的院門內探出頭來。
那是火鍋,他跟沈歲安一起養的小花狗。火鍋嘴裏總喜歡叼個網球,他最喜歡這個球球,喜歡讓兩個小主人把網球丢到很遠的地方,自己再跑着去撿回來。
此時它看見許舟辰,還以為許舟辰是要來陪它玩。
它尾巴搖得像朵花,叼着網球興沖沖跑到許舟辰腳邊繞圈圈。許舟辰看了它一會兒,像以前一樣蹲下身,揉了一把它的腦袋:
“火鍋,我以後不能跟你玩了,你去找……”
許舟辰一句話沒說完就頓住了。
他撓了撓火鍋的下巴,把網球從它嘴裏接了過來,像以前一樣,用力丢到了很遠的地方:
“再陪你玩最後一次!”
網球飛了出去,火鍋撒腿就往球飛出的方向追。許舟辰看着它的背影,而後拖起箱子繼續朝小路往下走。
火鍋很聰明,無論球飛了多遠它都能找到,等它找到球,就會自己叼着球回家。這一片人很少,小花狗也不會吓到人,因此許舟辰并沒有多在意,直到他走遠幾步,突然聽到身後遠處傳來了狗叫聲。
火鍋很乖,平時不會亂叫,許舟辰心裏一驚,下意識回頭看去,就看見一個穿着夾克衫的男人一把抓起了火鍋,而火鍋在他懷裏不停掙紮,但根本逃不開他的桎梏。
它在掙紮,在叫,在向他求救。
“喂……”
許舟辰松開行李箱,拔腿就朝男人奔去:
“放下它!動我家狗幹什麽?!”
聽見他的喊聲,男人顯然吓了一跳,但他并沒有因此就把小花狗放開,而是直接跑向了路邊的一輛灰色面包車。
男人的動作很快,他閃身進了車裏,關上門,等到許舟辰追過去,那人連車尾氣都沒有剩下來。
許舟辰追着面包車跑了一段,後來,不知是不是扭到了腳,他腿一軟,摔倒了。
膝蓋和手肘傳來一陣火燒火燎的痛,許舟辰眼睜睜看着那面包車越跑越遠,心突然就慌了。
北川這樣大,車開得那樣快,他要怎麽追怎麽找。
但許舟辰心裏非常清楚,他如果去晚了,火鍋會面臨怎樣的命運。他撐着從地上爬起來,哆哆嗦嗦從口袋裏摸出了手機,習慣性就想打給沈歲安。
他早就習慣了,習慣了有什麽事都找他幫忙,而沈歲安無所不能,每次都能把他從旋渦中救出來。許舟辰覺得,這次也應該是一樣的。
那時候,許舟辰幾乎都忘了他已經決心要離開沈歲安的世界,不再靠近他,甚至他都忘了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跟沈歲安說過話了。
接電話……
哥,沈歲安……
過不來也好,一句話也好,能不能告訴他該怎樣做?
告訴他就好了……
但電話嘟了半天,最後還是以一道機械且沒有感情的女聲結束。
一通電話沒打通,兩通三通還是如此。
現在正好是下午放學的時間,離晚自習還早,他應該能接到的。
可以接到的。
但他打了幾通電話,再打的時候,對方索性直接關了機。
是關機還是拉黑,許舟辰也不想細細琢磨,他只是在那一瞬間突然驚醒,他跟沈歲安早就不是以前那樣了。
許舟辰的手機滑落在地,他緩緩蜷起手指,抱着頭伏在地上。
他從沒有過那樣無助的時候,他瘋狂地想自己應該怎麽辦,自己能怎麽辦。
最終,許舟辰從地上站了起來,追去了面包車離開的方向。
沒有沈歲安也可以。
他自己也能做到。
那天,許舟辰怎麽爬起來、怎麽想方設法找見那輛面包車、找見了被擄走的火鍋,又怎樣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回來,他都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那天他回來的時候,北川又下雨了。他沒有傘,手機丢了,箱子也丢了,他像小時候那樣,像一條在雨中的喪家犬,摔得滿身是泥。
但那天,也像小時候一樣,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有人給他撐了把傘。
只不過,這次替他撐傘的不是那個看起來很冷漠的小少年,那是一個從轎車後座下來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西裝革履,給許舟辰遞了張毛巾,溫和地問:
“你就是許舟辰對嗎?雖然時機可能不太對,但我還是想跟你介紹一下,我叫何學正,于煙與否是你的父親,來自南江。”
“我跟我的妻子沒有孩子,今天來就是想問問,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當年,許舟辰被一個女人草率地帶來了北川。那個女人自稱是他母親。
現在,許舟辰又遇到了一個自稱他父親的男人,又說要把他從這裏帶走。
不過,許舟辰原本就是打算離開這裏的,所以不管跟誰走,也都無所謂了。
那天,許舟辰點點頭,被何學正帶上了車。後面的事他根本不用管,也不用去想,何學正都替他安排好了。
走之前,何學正還問:
“要跟北川的朋友道個別嗎?”
許舟辰聽見這話,沉默了很久。
最終,他搖了搖頭:
“不用了。”
他原來的手機被丢到了雨裏,何學正給他買了新的手機,辦了新的電話卡,他也因此,失去了和北川的所有聯系。
後來,他去了新的城市,認識了新的人,開始了新的生活。
只是,南江的夏天永遠沒有北川的驕陽,他也再沒能在夏天遇到記憶中,那個像驕陽一般熱烈又美好的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回憶篇結束了!!!明天開始現在時
三章刀子一次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