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沈歲安,我從來不吃回頭草
紙頁上的黑色筆墨落在白紙間, 以清隽字跡勾勒出他的名字。那字跡他再熟悉不過,顯然,是出自沈歲安。
他像他一樣, 只寫了一個名字,往後,就是一片接一片的空白。
許舟辰看着那三個字, 又突然有點捉摸不透沈歲安的意思了。
他心情莫名有點複雜, 他把相紙和明信片重新放回筆記本裏, 當做什麽都沒有看見,把筆記本放回了原處。
許舟辰拿着車鑰匙下了樓。
他到的時候, 魏慎大概已經在地上把腿蹲麻了,正邊看手機邊活動腿腳。他餘光瞥見許舟辰終于出現了,表情直接垮掉:
“我的哥, 你終于來了,沈哥外套口袋裏是藏着任意門嗎,你被傳送去迪拜拿車鑰匙了??”
許舟辰瞥了他一眼,把車鑰匙遞給旁邊的沈歲安, 只說:
“抽了根煙。”
沈歲安接過車鑰匙, 看了許舟辰一眼,沒說什麽。
魏慎聽許舟辰這樣說,點了點頭,他跟着沈歲安去找車,一路上嘴也停不下來:
“行吧。對了, 我今天原本想讓你給小太陽放個假,把他也叫上咱們一起去看電影來着。結果小太陽上課走不開, 過兩天另一部要上,到時候再叫他一起吧。還有, 城西新開了家烤肉店,離你訂的電影院也不遠,等會兒一起去吃一頓呗?”
“行啊。”
許舟辰還想着之前的事,總有點心不在焉。
魏慎沒注意到他的那點異樣,見他應了,又去問沈歲安:
“沈哥晚上沒事吧,咱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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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沈歲安自然不會拒絕。
上車後,許舟辰坐在副駕,魏慎坐在後面。這話痨一閑下來,話就一籮筐一籮筐往外倒,他繪聲繪色地給他們講述着自己昨天車撞石墩的全過程,話音一度蓋過了車載音樂,但另外兩個人誰都沒有注意聽。
沈歲安認真開車,而且他原本就不怎麽喜歡聽八卦或者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而許舟辰則是一直在想別的事。
沈歲安的車裏總是一種清清淡淡的香氣,那香氣混着他身上特有的清澀青檸味,像北川的夏天,卻又總讓人覺得少了點什麽。
今天中午許舟辰起床時,外面還是晴天,但南江的天總是易變,到現在不過短短幾個小時,陰雲就把那點陽光遮掩殆盡,有雨滴從雲層中落下,一點一點砸在了車窗玻璃上,片刻,又被雨刮器掃向一邊。
許舟辰低頭掰着自己的手指,這麽多年,他還是沒改掉這個壞習慣。
他一下一下掰着手指,微微側目,看向了沈歲安握着方向盤的手。沈歲安很快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問:
“怎麽了?”
許舟辰張張口。
他确實有很多問題想問,但不知道怎麽開口,而且現在說起這個,似乎也并不是很合适。他感覺自己好像能猜到那麽一點,比如沈歲安那些細微的異樣,比如難得地對他服軟,甚至追溯到更久以前,在他提起洛晨時,眼底那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許舟辰皺了皺眉,最終也只是默默收回了視線:
“沒什麽。”
他們準備去看的電影是今天剛上映的一部懸疑片,從開機時就有很高的熱度。演員陣容、配樂、鏡頭、氛圍都無可挑剔。至于劇情,許舟辰不做評價,因為他并沒有看進去。
他幾乎有點自暴自棄了,明明他都這麽大個人了,卻還像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一樣,因為別人一句話、一個意味不明的舉動,心裏就能擰成一團亂麻。更可笑的是,他曾為了擺脫這種狀況,做了很多努力,還努力了很多年。
電影看完之後,外面的細雨還沒停。魏慎帶着他們去了之前說的那家烤肉店,一路上,他都在叨叨電影的劇情,許舟辰就像往常一樣時不時敷衍着回應幾句。
如果洛晨在,魏慎應該會有個說話的伴,氣氛也會更好一點。但現在他們身邊的事沈歲安,沈歲安向來不太搭理魏慎,因此從頭到尾,四舍五入也就只有魏慎一個人在說話,好在他沒什麽意見,也并不是很在意。
等三人從烤肉店出來,外面的雨也停了。
那時候城市已被夜幕籠罩,小雨初歇,城市都像是被沖刷了一遍,地上薄薄的積水映着五顏六色的燈光,風一吹,就碎成細碎的小點。
“小辰,沈哥,我先撤了啊,這片離我家不遠,我走回去消消食,就不勞煩沈哥送我了啊。”
魏慎跳了兩步,沖兩人揮揮手,很快消失在了拐彎處。
許舟辰收回視線,看着沈歲安要去開車的樣子,出聲叫住了他:
“哥。”
沈歲安腳步一頓,回頭看着他,微一挑眉:
“怎麽了?”
許舟辰從口袋裏摸出煙盒取了根煙,低頭護着火苗把它點燃:
“陪我走走吧。”
說着,他把煙盒遞給沈歲安,朝他晃晃。
沈歲安瞥了他一眼:
“戒了。”
許舟辰微微一愣,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只輕笑一聲。
沈歲安把車鑰匙放回了口袋裏。
他和他一起從繁華的主街走到一條稍冷清些的小道,沈歲安走在許舟辰身邊,過了一會兒,他問:
“你不高興?”
“還好吧。”許舟辰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指間夾着香煙,那一點點火光一路燃燒至盡頭,最終熄滅。
他們行過路燈下,頭頂的燈光将他們的影子在路面上拉得很長。
這條路周邊只有一些夜宵的的小店鋪,香氣飄了滿街,店門口擺着桌子,時不時就有笑聲傳來。許舟辰垂眸看着腳下的影子,也沒注意他帶着沈歲安在這條路走了多久。過了一會兒,他聽見沈歲安說:
“等我一下。”
“啊?”許舟辰愣了一下,擡眼看去時,沈歲安已經走出去了幾步,而他去的方向是一個看起來很溫馨的店鋪,店鋪外面放着很多盆栽,以及各種各樣的花,看起來是家花店。
許舟辰不知道沈歲安要去幹什麽,他看着他跟正在澆水的花店老板說着什麽,等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兩個小東西。
那是一個巴掌大的瓷質小花盆,另一個,是一包鼓囊囊的東西。
“什麽?”
許舟辰從他手裏接過小花盆,還有另一小包花土。
“多肉不好一直住在碗裏,正好把土也換了。”
說着,沈歲安看了一眼前路,又看看來時的方向:
“回去吧?”
許舟辰垂眸看着手裏的東西,略微有點出神:
“這麽在意幹什麽?”
連許舟辰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多肉還在碗裏裝着,他卻記得。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但足夠沈歲安聽見。
沈歲安也沒多想,只說:
“你不是很喜歡它嗎?”
“……”許舟辰抿抿唇,像是嘆了口氣:
“嗯,走吧。”
他們沿着來時的路原路返回,這小路是個風口,南江夜裏天冷,先前又剛下過雨,地面都是濕的,風一吹,帶起一陣潮濕的寒意。
許舟辰心裏有點煩躁,沈歲安的态度讓他捉摸不透,而他心煩意亂的時候習慣了抽煙。
他的手又摸向外套的口袋,但才剛拿出煙盒,他卻聽身邊人微微沉聲道:
“別抽了,對身體不好。”
許舟辰的動作也因他的話音頓住了。
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跟沈歲安說,但不知道怎麽開口,又怕沈歲安其實不是那個意思,最後難堪的還是自己。但現在這句話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有點受不住了。
他最終還是把煙盒放回了口袋裏,但腳步也停住了。沈歲安察覺到他的異樣,回頭看了一眼。
許舟辰低頭盯着自己腳下的地面,地面上還淌着他和沈歲安的影子。
酒館和小飯店的喧嘩還在繼續,遠處樹上的鳥時不時叫兩聲,不知道誰家的狗汪汪吠着,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許舟辰踢了一腳地上的小石頭,小石子骨碌碌滾去遠處,發出一聲聲細微的聲響。
就在那時,許舟辰聽見自己說:
“沈歲安,為什麽啊?”
沈歲安愣了一下。
“你為什麽要管我,以前是,現在也是。你以前說過,你管我是因為我把你叫哥,但到現在了,沈歲安,七年了,有些事情早就不一樣了。你還不明白嗎,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當然,我喜歡你不是你的錯。當初你不願意正視這份感情,你走了,你遠離我,這也不是你的錯,但既然都這樣了……”
許舟辰頓了頓,他皺起眉,深吸了一口氣:
“既然都這樣了,你為什麽又回來了?”
南江起風了,主街的繁華燈海在沈歲安身後遠處,那風攜着過路的光亮,帶起他的衣擺,吹亂了許舟辰的頭發。
“算我求你沈歲安,咱倆止步在一個安全的距離,你別再對我好了。你現在這樣對我,我覺得你有點殘忍,還是說你太看得起我,覺得我能變成石頭,不再對你動心?”
其實以前,許舟辰自己都是這麽認為的。他覺得自己應該淡了,少年時在這個坑裏栽過那麽大一個跟頭,得是多傻的人才會明知道會摔倒可還是往裏跳?
但試過才知道,他就是傻就是賤,他就是忍不住。
話裏話外不經意的回護、記得他不喜歡帶湯的面、記得他喜歡青檸氣泡水、熱過的牛奶、知道他喜歡辣所以做菜時會放很多的辣椒,連出門散個步都記得給他的多肉買花盆和花土。
許舟辰不知道沈歲安是真的天生有這樣的細致溫柔,還是因為有什麽別的原因。但他年少時敗給的就是沈歲安這樣堆砌起來的溫柔,再來一次,他還是會輸。
可沈歲安似乎并沒有這種自覺,年少時他不想要他的喜歡,所以避開了。那現在呢?為什麽要在他的筆記本上寫他的名字?為什麽回來對他好?
是習慣了身後有人跟着、被人信任,還是看過太多人,最終還是覺得他比較好。所以現在這樣,是想要許舟辰重新撿起自己的喜歡送給他?是想時隔七年接受他的表白?他就那麽廉價嗎。
許舟辰閉閉眼睛,有點不想繼續說下去了。
“我明天一早就找人修鎖,下午就能搬回去。周加徽的事情我會全力配合你,你不讓我亂跑我就待在家裏,你需要我引他出來我也聽你的,除此之外,我們還是不要走太近了。”
說完,許舟辰擡步路過了沈歲安,而沈歲安還在原地站着。
“許舟辰。”
沈歲安在叫他的名字,但許舟辰暫時不想理會。
“小辰。”
說這兩個字的時候,那人的聲音驀地近了。
下一秒,許舟辰被人抓住了手腕,那人手很涼,尤其是指尖,那溫度,刺得許舟辰心裏一顫。
他想掙開他的手,但沈歲安力道很大,并沒有放開。
而後,沈歲安拉了他一把,許舟辰後退半步,有個人順勢環住了他的腰,他的後背抵上了他的胸膛,就那樣跌進了他的懷抱中。
南江清冷的夜風和沈歲安身上清澀的青檸香糾纏在了一起。
沈歲安溫熱的呼吸拂過許舟辰耳畔和側頸,他好像還是第一次離他這樣近。
沈歲安比許舟辰要高一些,從背後抱着他,幾乎是把他整個人環在懷裏。
沈歲安嗓音有些啞,他聲音很低,就落在許舟辰耳側:
“回來是因為想見你。對你好,是因為想對你好。”
沈歲安沒有說什麽直白的話,他也什麽都不用說。光是這樣一個暧昧的擁抱,就足夠許舟辰明白他的意思。
年少的時候,沈歲安剛知道許舟辰的心思,确實迷茫過,不知道怎麽去處理。
說到底,他那時也只是個十多歲的少年,即使看起來再完美,也會有不擅長的東西。感情這種私密的事情,他也不能問身邊的人自己該如何做,最終,他只能自作主張地把那歸結為“小孩子過家家”。
但當那天在巴厘島門口,他看許舟辰那樣認真地說喜歡他,看他眼裏那濃郁的失望和不甘,他就已經後悔了。
但後悔也沒有什麽用,許舟辰在努力遠離他,他看見了。他也想等事情緩和一點,再找個機會好好跟許舟辰道歉,跟他講,他不應該那樣說他。但一切都來得那麽突然,他還沒來得及跟他道歉,他就不見了。
後來,沈歲安總會想起許舟辰。一開始他以為那是一種習慣、一種愧疚。
習慣了有他在,愧疚于他傷了他。
但後來,等他再次遇見許舟辰,才知道,不是那樣的。
心裏有什麽東西悄悄醒了,存在感極強,叫人不能忽視。
沈歲安向來是個涼薄的人,他那些柔軟的東西,從頭到尾都只給過一個人。只是以前他不明白那是什麽,等明白的時候,又已經晚了。
他知道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想再不打攪許舟辰的生活,但人總是不滿足。雖然他只跟許舟辰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不到一天,相處的時間也少得可憐,但他想起那些畫面,就想以後一直都這樣下去。
會想以後每一天都能跟他說晚安,想每天看他吃東西,想出門後推開家門看見有他在。
會去想:萬一呢?
那些壓抑着的東西,也會偶爾跑出來一絲。
那沖動叫嚣着讓他試試,讓他開口,讓他把他擁入懷中,讓他深吸一口氣,随後嘆息般說:
“許舟辰,我想光明正大說愛你。”
光明正大說愛你。
許舟辰以前也想,天天都在想,可等終于能說出來了,那人卻沒當回事。
許舟辰不想用同樣的方法報複沈歲安,但他也不想堵上所有再去往坑裏跳一次。
他閉閉眼睛,過了很久,才說:
“沈歲安,我從來不吃回頭草。”
以前,火鍋在他眼前死掉了,許舟辰沒能力保護它,他怕同樣的事情再發生,所以從此就再也不往家裏養貓貓狗狗。
現在也是一樣,許舟辰不敢再承擔這份感情,他怕自己再受傷。
但沈歲安聽見這話,卻似乎将他抱得更緊了些。
“不用你回頭。”
他的聲音很小,沙啞中帶了絲不易察覺的委屈。他的氣息和話音一起落在許舟辰耳畔,讓他有一瞬的恍惚:
“我自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