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醫生護士還有保安沖了進來, 好幾個人一起才把許從善從許舟辰身邊拉開。

窒息感驟然遠離,許舟辰大口大口呼吸着,冷汗和劫後餘生的酥麻感一寸一寸爬上他脊背。他靠着醫院冰冷的牆面, 看幾個人一起架着許從善遠離了他。

許從善指尖還沾着他的血,她頭發亂糟糟地擋在臉前,亂發後的眼睛映着窗外的天光, 死死盯着許舟辰。

她額角和脖頸的青筋都因為過于用力而凸起, 她意味不明地尖叫着, 嗓音撕扯間,許舟辰聽見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許舟辰!你個喪門星!!!”

“你怎麽不去死, 我當初就不該要你!!”

醫生護士手忙腳亂地給她服用了鎮定的藥物,病房裏一時鬧作一團。許舟辰呼吸有些顫抖,有熱流從他脖頸淌下, 他摸了一把,是血。

病房角落,服下鎮定藥的許從善很快安靜了下來,醫生松了口氣, 過來扶起許舟辰, 邊開解道:

“精神病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語言和行為,你母親說的話你不用在意。”

許舟辰也沒多解釋,只點點頭。

他扶着牆站起來,離開前,最後看了眼許從善。

她的表情被淩亂的長發擋住, 看不真切,她身上的病號服在剛才鬧騰了一通後, 在地上蹭得髒兮兮皺巴巴。她就那樣坐在地上,人像是有點恍惚的樣子。

醫生順手帶上了門, 門鎖“咔噠”一聲落下,灰白的門擋住了許舟辰的視線。

許舟辰垂下眼,擡眼時,看見劉大嬸正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她佝偻着背,低頭抹着眼淚,身子微微顫抖着。

而聽見許舟辰出來了,劉大嬸擦擦眼睛,擡臉看向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小辰啊……”

但很快,她就看見了許舟辰脖子上的傷,臉色一變:

“怎麽受傷了,痛不痛啊?”

許舟辰微微垂下眼,彎起唇角,搖了搖頭:

“不疼。”

後來,他跟着醫生去辦了許從善住院和療養的手續,結束後,他扶着劉大嬸,出了醫院一起去找沈歲安。

此時南江放了晴,溫柔的陽光映在醫院裏的草坪上,給那層有生機的綠鍍上薄薄一層金色。兩個人走在草坪邊的小路上,路過長椅時,劉大嬸嘆了口氣:

“小辰,陪嬸坐坐吧。”

許舟辰點點頭,沒說什麽,和她一起坐在了長椅上。

劉大嬸剛哭過,眼睛還有些紅。大概是人上了年紀,遇見事,就總想跟小輩聊聊天。她看了許舟辰一眼,又嘆了口氣,問:

“小辰,你恨你媽媽嗎。”

許舟辰一時不知道這個問題要怎麽回答,他垂下眼,微微彎起唇角,焦慮時習慣性地捏着自己的手指骨節。

現在一安靜下來,他滿腦子都是許從善剛才咒罵他的樣子。他覺得,自己跟她,都挺可笑的:

“說不恨也不可能吧,我讨厭她,她也厭煩我。”

劉大嬸看着他,随後,像是安撫般彎唇笑了一下。

她制止了許舟辰掰自己手指的動作,而是拉過他的手,把他的手握在手裏,輕輕拍了拍:

“我跟你外婆,以前是關系很好的鄰居。我們兩家院子打通,就像是一家人一樣。你跟從善,都是我看着長大的。”

說着,劉大嬸回憶着往事,有點留戀的樣子:

“你外婆年輕的時候可漂亮了,但聽說是因為家裏不富裕,又重男輕女,她那麽聰明的姑娘,最後沒上成學,早早就幫着家裏做事。但她聰明,又用功,父母不讓她上學她就自己借書來讀。她長得漂亮,那時候她父母要她嫁個有錢的,她沒聽,後來,她不顧家裏人反對,嫁了你外公。

“你外公是當時我們那最早的一批大學生,畢業後就進了工作,原本他們一家人能過上好日子了,結果就在從善快出生的時候,你外公出了意外,不在了。你說,你外婆一個女人家,還剛生完孩子,家裏也不管她,她一個人,多難啊,但她也還是一個人把從善拉扯大了。她們娘倆日子苦,從善一套衣服從年頭穿到年末,飯都經常吃不飽,人看着就瘦瘦的一點點。但就這樣,你外婆這麽多年就一點一點攢下錢,一定要供她上學。”

“那個時候,還沒有什麽義務教育,我們那邊的小孩多半都不上學。我每天就看從善一個人背上小書包走老遠去念書,身上的校服破了縫縫了補。有時候回來晚不敢回家,要先委屈地跟我哭一鼻子,說班裏同學看不起她,排擠她。

後來,大概是在她上初中還是高中的時候吧,她認識了他們班一個男孩子。那時候的事我也不清楚,還是你外婆後來跟我說的。說那男孩子跟從善談戀愛,被學校抓住了。男孩子家裏條件特別好,他們家裏人看不上從善,說話也挺難聽的,最後不知道怎麽樣,那男孩子轉學了。仔細想想,從善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得像另外一個人。

“她跟你外婆吵架、常常離家出走,學也不上了,有次你外婆接到學校電話出去找她,發現她偷偷在外面打工掙錢。後來你外婆怎麽勸她都不聽,那丫頭犟,索性徹底不上學、也不跟你外婆聯系了。那時候你外婆天天哭,覺得是自己的錯,是自己沒有養好她。

“再到後來,等從善再跟你外婆有聯系,是她帶回了你。那天我在場,就看她打扮得跟個天仙一樣漂亮,一點也沒有當初穿破舊校服的小丫頭的影子。她懷裏抱着你,就給你外婆一遞,說這是她的孩子。你外婆那麽溫柔的一個人,那天是我第一次見她生氣,也是第一次見她動手。但她也認了,就把從善趕出家門,可還是留下了你。不過好在,有你她也有了伴,因為有你,我看她笑的次數明顯變多了,人也開心了。”

說着,劉大嬸還有點哽咽,她笑了一下: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在你特別小的時候,你經常纏着你外婆問,你爸爸媽媽呢,為什麽別人都有爸爸媽媽,你沒有。你外婆就說你是田螺姑娘送來的,所以沒有爸爸媽媽。我當時聽着都笑,但你信了,說那就只有外婆就夠了,後來就再也不問了。”

“從善也是個可憐姑娘,但她變成今天這樣子,跟你半點關系也沒有,你不許自責。從善她不喜歡你,那是她的事,你有愛你的人,你不缺人喜歡,不用在意她說的話。你不用恨她,不要讓自己有不高興的情緒,不值得。實在不行,你就按你外婆說的,當自己是田螺姑娘送來的。”

劉大嬸剛剛在病房外聽見了許從善喊的那些話,她也不知道許舟辰聽進去沒有,不知道要怎樣安慰他,就只能跟他說說往事,也算是開解他一下。

許舟辰聽見她的話,微微彎起唇,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沒在自責,也不會自責。”

他頓了頓,還是說:

“劉大嬸,我當時離開北川,是被我爸接走的,他們一家人都對我很好,還有個小妹妹。我有外婆,也有爸媽了,所以,可能不用麻煩田螺姑娘了。”

聽着他的話,劉大嬸愣了一下,随後彎唇笑了。

老人家笑起來滿臉都是褶子,但連皺紋裏的笑意都寫着欣慰。她看着許舟辰,擡手摸摸他的頭:

“好,那就好,那就好。”

南江的太陽把長椅曬得暖洋洋。許舟辰和劉大嬸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去了沈歲安停車的地方。

劉大嬸今天一早從北川坐火車來南江,她在南江沒有認識的親戚,也不願意在這多留,所以早就買好了下午離開的車票。她拒絕了許舟辰為她重新買票的提議,甚至不讓他下車送她,她就那樣背着來時的舊旅行包,一步一步走進了人群中。

在那之前,她還轉身笑着沖許舟辰揮了揮手。

許舟辰看着她的樣子,鼻尖突然有點酸。

他再次想起了沈歲安以前和他說過的那句話:

沒誰是可以陪你一輩子的。

生命中,有些人驚豔過你生命中的一小段時光,那些回憶溫暖又值得留戀,但回憶的主角卻又一聲不響地退了場。可能有哪天他們會再次出現,但最終的結果,還是像這樣走散在人群裏。

她不願多留,也不讓他送。

許舟辰能做的也只有沖她笑笑,也學着她的樣子,揮揮手算作告別。

許舟辰有點難過,目送劉大嬸走進人群後,他垂下眼出神,随後,卻聽身邊的沈歲安問:

“脖子怎麽了?”

許舟辰愣了一下,好像這才想起來自己脖頸上有傷。

他放下副駕駛前方的鏡子,對着看了看。他皮膚白,脖頸上的傷口就特別明顯,能清晰地看出那是五道指甲印,甚至有處比較深的傷口淌下道血痕,一直到鎖骨的位置才結束。

許舟辰有點心煩,他把鏡子合上,擡手輕輕摸了一下那些傷口:

“被掐了一下,沒什麽。”

沈歲安沒說話,但像是有些生氣,連呼吸都有點重。

片刻,他語氣有點不大好,說:

“以後別去了。”

“嗯。”許舟辰點點頭:

“不想去,也不會再去了。”

沈歲安發動車子,一路開回了家。

他把車停好,但許舟辰卻還坐在位置上沒動,半天也只是慢吞吞解開了安全帶。

地下停車場的光線有點昏暗,冷色的燈光透過車窗玻璃灑進來。許舟辰看着那片光,有點出神。他心裏有些難受,是那種悶悶的接近窒息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來稍微緩解一下。

想到這,他擡眸看向了身邊的沈歲安。

沈歲安好像有點事情,正低頭看着手機。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眼睫上,無端顯得有點溫柔。

許舟辰看着他,試探似的喚了一聲:

“沈歲安。”

“嗯?”沈歲安原本微微皺着眉,此時聽見許舟辰的聲音才松了些,但還是垂眸看着屏幕,像是在看誰給他發的消息,只來得及應許舟辰一聲。

許舟辰覺得,這個稱呼大概是有些生疏,于是又小聲說:

“哥。”

這次沈歲安擡眸看了他一眼,耐心問:

“怎麽了?”

許舟辰微微嘆了口氣,無意識地掰着自己的手指骨節。

他想往前試探一步,于是猶豫了一下,問:

“你能不能……”

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但這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許舟辰一怔,見是沈歲安手裏的手機屏幕上跳出來了通話提示。

他有點洩氣,覺得也沒關系,于是改口道:

“算了,沒什麽,你接電話吧,我先回去。”

說着,他打開車門,邊聽沈歲安好像接了電話,聲音沉沉地“喂”了一聲。

許舟辰心裏突然有點不是滋味,但也沒說什麽。他一只腳踏出車外,已經準備走了,可下一秒,卻有一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沈歲安的手指尖很涼,那溫度隔着衣料都依舊清晰。

被他這麽一握,許舟辰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人就被拽了回去,随後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還能聽見沈歲安電話裏的聲音,有個男生在對面說着什麽,聽起來好像有點着急的樣子,但具體說了什麽,許舟辰也沒聽清。

他只聽清沈歲安落在他耳邊的呼吸,還有攬過他的那只手。

沈歲安擡手時,指尖不小心撫過他後頸,冰涼的溫度帶起一陣酥麻的感覺。

随後,他的手護上他後腦,很輕很輕地揉了一下他的頭發。

像是寵溺、像是安撫。

像是在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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