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大哥,這是你明天的工作和會議安排。”明誠将剛剛從秘書處那裏拿來的時間表遞交給明樓,“這個‘和平共建新上海舞會’我沒聽說啊,主辦單位是76號,您看……?”他皺着眉頭詢問明樓。

“76號在海軍俱樂部舉辦舞會是特高課南田洋子授意的,意在加強日本人和新政府之間的合作,也算提前慶祝和平大會的圓滿召開。”明樓解釋道。

原來如此。明誠冷哼一聲,“妖魔鬼怪,集體亮相。”

明樓看着手裏的時間表想了想,說:“你去銀樓給汪曼春買一件首飾,除了戒指,什麽都可以。”

“價格呢?”

“你看着辦。”

明家的錢是大姐在管,但是明樓的錢一直是明誠在管。

明樓搭眼一瞅,就知道明誠又開始算他的小賬本了,“差不多行了啊,咱們明家還缺錢不成。”

明誠撇嘴,小聲嘀咕着,“錢又不是你賺的,你當然不心疼。”

“啧,嘀咕什麽呢!”看來自己不拿出點兒身為大哥和上司的威嚴,明誠這臭小子都要反了天了。

“我說啊,你要是送汪曼春一枚戒指,哪怕是草編的,她都得欣喜若狂。”被明樓吼了一句的明誠嘟囔着。

“淨胡說八道。”明樓把手裏的時間安排表卷成筒狀,舉起手臂作勢要打明誠,被他幾個大跨步躲了出去。

辦公室大門“砰”的一聲關上,走出了辦公室的明誠又變成了那個精明能幹的明樓秘書處的處長,怎麽都跟剛剛那個孩子氣的大男孩沾不上邊兒。而屋內的明樓,被明誠這麽一鬧,頓時也輕松了不少,不禁讓人覺得這陰暗壓抑的生活似乎還能再多堅持一陣子。

明誠下午就開車去了銀樓,銀樓的首飾在上海是首屈一指的。

給汪曼春挑首飾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汪曼春這個人敏感多疑又挑剔刻薄,明誠看了好幾件首飾都沒能最終定下來。

“先生是買給未婚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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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誠的猶豫不決,或許被站櫃臺內的女店員理解為了另一種含義。他也不欲解釋更多,只是含糊地應了。

“如果這些都不合您的心意,不妨看看這款?”店員從自己身後的櫥窗高處取下被保護嚴密的首飾,一看就知道定非凡品。

“這是我們店新到的對戒,整個上海灘僅此一對兒,可說是獨一無二。送這個給未婚妻定能讓她感覺到她是您唯一的摯愛。”

這對戒确實設計別致、做工精美,連明誠這樣對飾品不感冒的大男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店員看準了明誠是個大金主,極為熱情地推薦着,非要明誠試戴一下。明誠婉拒了半天都沒能打消店員的念頭,就順着她的意試了一下。

“先生,您的手這樣好看,這枚戒指戴在您的手上更是熠熠生輝、光彩奪目了呢。”店員閱手無數,明誠的手确實讓她眼前一亮,贊美的話便脫口而出,不單單只是在恭維顧客而已,更是她心中真實所想。

明誠沖她笑了一下,捏着戒指在手指上左右轉動把玩。這戒指其實有點大,明誠猜測着,大哥戴上應該是正好的。再看向另一枚女戒,汪曼春帶上應該也是相得益彰。

可惜了。

關于汪曼春,明誠無比同意明樓的說法——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明誠十歲來到明家,當時汪曼春十一歲,雖說明誠與汪曼春相處的時間比起明樓來差得遠了,但到底也是一同長大,那時候的汪曼春絕不是現在這個殘暴冷血的劊子手,那時候對于汪曼春明樓還懷有一絲愧疚。

明誠摘下戒指還給店員,指了指剛剛挑的幾件首飾裏面的一條項鏈,“就這個吧,包起來。”

那項鏈雖不如這對戒,但也是價值不菲,女店員便笑的更殷勤了,“先生真是好眼光,您看這珍珠個個飽滿圓潤,您的未婚妻一定會喜歡的!”

明誠敷衍地笑了一下,沒說話,等待着店員包好項鏈。

從銀樓出來,明誠回政府辦公廳大樓接明樓下班。

車開進院子,正看見明樓站在辦公廳大樓的臺階前同梁仲春還有一個女人說話,從她的行為舉止上看應該是梁仲春的太太。

“明先生。”明誠走過去先對明樓行了個禮,随後又對梁仲春點了點頭,“梁處長。”

“哎呀,阿誠先生,您這是幹嘛去了?”梁仲春還總是一副誇張的樣子,梁太太似乎有些拘謹,只是對着明誠強笑了一下以示歡迎。

“回了趟住處而已。”明誠倒也不是說非要騙梁仲春不可,只是也不好說是為明樓給汪曼春買東西,又不想解釋其他更麻煩的,便随口扯了個謊。

明樓同梁仲春夫妻二人說了些告辭的官話,便随明誠回到車裏。

“這個梁太太,是梁仲春的大太太還是小姨太?”關上車門,明誠就忍不住問了。

“是梁仲春的原配夫人。”

明誠點頭“哦”了一下,藏不住開心的神色,被明樓瞧見,“看來,我們又想到一塊兒去了。”

調皮地“哼哼”笑了兩聲,明誠忍不住得意地與明樓對視,“知我者,莫若大哥也。”

“一肚子壞水兒。”明樓擺出明家長輩訓人的姿态,卻怎麽也掩不住面上的笑意,再想到舞會的事,他又問道,“東西買了?”

“放心吧大哥,已經買好了。”

明樓“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您就不關心一下買的是什麽?”明誠一邊開車,一邊時不時通過後車鏡瞄向明樓。

“有什麽可關心的,反正你買的總不會錯。”明樓氣定神閑地翹起了二郎腿。

“你就不怕我真給她買個戒指啊?”

明樓也在盯着明誠,聽到這句話他嚣張地笑起來,“你都不怕,我怕什麽。”

明誠無奈地彎着嘴角搖了搖頭,反正他和明樓對弈,他就沒贏過。

看到明誠被自己收拾老實了,明樓笑着拿起手中的報紙,上面登着的是媒體對他接任要職的報道,“一個和平的締造者。”他大聲地念完标題,擡頭問明誠,“公衆形象不錯吧?”

“漢奸形象。”還記恨着剛剛輸了的明誠不屑地小聲嘀咕。

“你說什麽?”明樓挑高尾音威脅道。

“西裝不錯。”明誠谄媚地大聲回答。

“謝謝。”明樓得意道,轉而神色一收,“說正事,明天76號的舞會你提前去,一是照顧一下汪曼春的情緒,二是争取跟南田洋子有進一步實質性的接觸。”

說起正事,明誠也嚴肅了起來,“我擔心南田不信任我。”

“信任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你不要着急。”明樓安慰他,“她一定會把拉攏你的消息告訴汪曼春,好讓汪曼春提醒我注意,造成你我之間的不信任。”

“呵,真難得南田課長苦心經營,那我們就陪她好好演這一出。”

“假戲若能真做,定能大功告成。”看到明誠點了點頭,明樓繼續說道,“既然她這麽努力,我們就利用舞會把你我之間不信任的這出戲演下去。她想拉攏你,我們正好借靠近她獲取情報,兩全其美。不過你明天最主要的任務是要想辦法讓南田終止汪曼春的釣魚行動。”

“嗯。”想到因為汪曼春的釣魚行動而落馬的我黨同志,明誠心痛而沉重地點了點頭。

笫五章 05

“阿誠。”聽到明樓的聲音,明誠轉頭望過去,看見他正與汪曼春一起站在舞池外向着自己招手。

“不好意思,南田課長。”明誠轉回頭來對南田表示歉意,“有時候,我也是身不由己的。告辭。”留下這麽一句充滿了暗示性的話,明誠側身離開,快步追上明樓離開的方向。

接過明誠手裏拿着的自己的大衣和圍巾,明樓壓低聲音,“周佛海提議,參加和平大會的重要骨幹坐船去南京。”

“是最後決定嗎?”

“這麽早放這個消息出來很有可能是個幌子,先按兵不動。”

明誠點頭,暗忖,如果這是個幌子,那麽這麽多人去南京最有可能的就是火車了。

汪曼春看着明樓的背影漸遠,一時無法回神,這是她從小就愛慕的男人啊,盡管他之前曾無情地抛棄自己。能讓明樓從巴黎回來的理由有很多個,但她心裏清楚,這些理由裏絕沒有自己。她已經不是那個傻傻等着明樓來愛自己的汪曼春了,她要明樓的生活裏只剩下自己,完全的屬于自己。思及此,汪曼春握着酒杯的纖長手指不由得用上了力氣,繃得青筋可見。

“汪處長。”

汪曼春猛然回頭,見是梁仲春。這個人與自己一向不對盤,汪曼春一臉戒備地看着他,“梁處長。”

梁仲春低下視線,打量了一眼汪曼春的珍珠項鏈,“汪處長這條項鏈可真是漂亮啊。”

汪曼春心裏奇怪,不知這梁仲春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麽一句是什麽意思,想到他與自己的争權,估摸着是來諷刺自己借着與明樓的關系上位,倒也懶得理他了。

“梁處長謬贊了。”汪曼春說完,就轉身留給了梁仲春一個背影,離開了。

梁仲春端着酒杯,面上是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原本以為阿誠說謊是因為瞞着明樓做了什麽,現在看來,這明樓對汪曼春還不知道到底有幾分真情實意呢。都說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看來自己還是有機會在這76號的第一把交椅的位子上争一争的。

這邊,明樓和明誠兩人走出舞會大樓,坐進私家車裏。

“辦得怎麽樣?”明樓問道。

明誠一邊開車,一邊跟明樓描述剛才與南田洋子交鋒的場景,“應該是起效了。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

舉辦舞會的地方與明樓住的酒店并不遠,沒一會兒車就已經開到了酒店門前。兩人下了車,邊往房間走邊小聲交談着。

“今天莽撞您的那個孩子,是梁仲春的兒子——苗苗。”

明樓扭頭看向明誠,眼睛一亮,“哦?”

提起這事兒,明誠也有些壓抑不住的欣喜,“真可以說是天助我也了,今天不僅能終止汪曼春的釣魚行動,還剛好搭上了梁仲春這條線。”

“好。”明樓點點頭,心情好了不少,“對了,首飾挑的不錯。”

明誠笑了一下,有點小得意,“總不能丢了您明長官的面子啊。”邊說着邊掏出鑰匙開門。

明誠開門先進了屋,明樓随後進來,順手落了鎖,回過頭把公文包、大衣和圍巾都交到明誠伸過來的手上。

放好衣物,明誠直奔廚房燒水,明樓則坐在沙發上處理一些白天尚未處理完的公務。待水燒好了,明誠便倒進杯子裏端給明樓。

見明誠走過來,明樓放下手中的文件,向他伸出手,“過來。”

明誠把杯子放在茶幾上,握住明樓的手,“怎麽了?”

明樓稍一用力,就把明誠一下子拉到自己的腿上坐好。他握着明誠的手,雙手環住他的腰,從後面将額頭抵在他的頸窩。

明誠被他的呼吸弄得有點癢,向後扭頭問明樓,“放開我吧,又不是小時候了,您不嫌沉啊?”

明樓悶聲答道,“不嫌。一輩子都不嫌。”

明樓在面對汪曼春演戲的時候情話真是一套一套的,然而真實的他,其實是個不愛表達自己感情的人,明誠不禁蹙起了眉心,“大哥,怎麽了?”

明樓微微仰着臉,并沒有回答明誠的問題,反而反問他,“怎麽沒買那枚戒指?”

“什麽戒指?”明誠疑惑地看着明樓,在看到他那個欲言又止的表情之後才猛然想起,更加疑惑地問道,“您怎麽知道我在銀樓試戴了一枚戒指?”

“梁太太看見的,梁仲春大概以為你在瞞着我做什麽,跑來我這兒點了兩句。”明樓捏着明誠的手指把玩,“喜歡為什麽不買下來?就算不能在外面戴,我們兩個的時候還是可以拿出來戴的。”

明誠有點好笑地看着明樓,“可有可無的東西,買它幹嘛。”

“阿誠,”明樓的聲音低沉了下來,“這輩子,我可能都無法讓你光明正大的戴着戒指,你會不會覺得遺憾?”

“不會。”明誠沒有絲毫遲疑地搖了搖頭,“我本也沒期望過這個。”

“可是這樣會讓我覺得我虧欠了你。”明樓的雙眼染上愧疚的神色,他似乎有很多話想對明誠說,又好像什麽都說不出口。

明誠不知道是什麽刺激了明樓讓他突然有這樣的感受,可能是與汪曼春的虛與委蛇,也可能是得知梁仲春的家庭主義,又或者是他一直都有這樣的想法只是沒有表露出來罷了。

明誠扯開明樓的手,坐到他對面的茶幾上,挺起腰板與他平等對視,“我們發生關系,是有愛情的成份在裏面的,是你情我願的,所以說在這一點上,大哥不曾虧欠我。可我們之間并不是只有愛情,我們之間的感情是愛情、友情、恩情、親情交織在一起的,如果說我和大哥之間是靠着愛情聯系在一起的,那未免太膚淺了。所以那種作為愛情信物的戒指,有或沒有,對于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明誠直視着明樓的雙眼,語氣堅定,“從我十歲那年,大哥把我撿回明家,把我從地獄裏拉了上來,之後無論您做了什麽、沒做什麽,您虧欠的那個人都不會是我。”

明樓眼眶微紅,一把向前抱住明誠,力道之大撞得明誠差點直接躺倒在茶幾上,使他不得不一手在身後撐住自己一手回抱明樓。

明樓恨不得把明誠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他緊緊地抱着他,仿佛抱着自己的力量源泉,他在他耳邊低語,“我想抱你。”

明誠沒回答,他只是偏着頭,輕輕地咬了一下明樓頸側的肉,留下一個淺淺的牙印,并抽回了手,躺倒在茶幾上。

明樓急迫地解着明誠的皮帶和褲扣,越着急反而手越抖,引得明誠看着他笑了起來。明誠握了一下明樓的手,安撫他,然後自己麻利地解了皮帶,脫下褲子。

明樓也鎮定了下來,解開自己的褲扣。他伸手去夠一旁的公文包,裏面有明誠怕他秋冬手部幹裂準備的雪花膏。原本明樓是嫌棄這個的,從來沒用過,但是明誠還是堅持往他的公文包裏放一個備用,現下,明樓倒發現了他的好用處。扭開蓋子,明樓用食指沾了一些,又把小盒送到明誠鼻尖下,“這個還挺好聞的。”

明誠一看是自己準備的雪花膏,不禁有一種自己挖了個坑把自己埋了進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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