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泡椒春筍并不難做,但有一味主食材,卻是萬萬不能缺的。
春筍。
此時正值春季,大坳子村就位于山腳下,屬于村前有河村後有山的好地方。除了交通不便,距離最近的鎮子也有一段距離外,旁的倒是都挺不錯的。
依山傍水的環境注定了山上應該會有不少春筍的。
“我知道。”薛氏立刻開了口,“往常我去山上打豬草時,就會路過一大片的竹林,那裏應該有不少筍子吧?不過平常也沒什麽人去挖筍,主要是筍吃起來也沒啥味兒,有這個工夫,還不如下河摸兩條魚呢。倒是咱們爹經常去竹林子裏砍竹子,家裏的竹筐簍子都是爹編的。”
趙桂枝當然知道這一點,她先前就拿了家裏的小籮筐,裝了零嘴給扁擔和板凳,也不知道那倆吃完了沒。
江母尋思了一下:“大郎媳婦你就老實待在家裏吧,回頭我去打豬草的時候,順便挖點兒回來。”
“倒不用那麽麻煩。”見大家不解的看過來,趙桂枝指了指剛蹦蹦跳跳跑上院壩的扁擔。
說扁擔,扁擔就來了。
他手裏還拿着兩個洗幹淨了的小籮筐,快樂的蹦跶過來:“二堂嬸,這個還給你。”
“吃完了?好吃嗎?”趙桂枝露出了狼外婆的笑容。
扁擔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但回想起吃下肚的美味零嘴,他到底還是忍住了:“好吃,特別好吃。”
“那還想吃不?”趙桂枝繼續誘惑道。
江母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打斷道:“他太小了,幹不了活兒的。挖竹筍得用鐵鍬,他人還沒鐵鍬高呢。”
趙桂枝笑着解釋道:“他是不能幹,可他家兄弟多啊!”
扁擔吃着手指頭傻乎乎的擡頭看着大家。
“幼娘,你幫我生個火,我做一鍋素紅燒肉。”趙桂枝招呼幼娘幫忙,又特地叮囑了扁擔,“扁擔你先去跟虎頭玩一會兒,等下我給你吃紅燒肉!”
紅燒肉!!
那還玩什麽?玩有吃來得重要嗎?
于是,竈屋裏趙桂枝和幼娘忙活着,屋外門檻上坐了倆饞嘴娃兒。
素紅燒肉倒是不難做。确切的說,別人來做都不成,只有趙桂枝才會這一門手藝。哪怕她傾囊相授了,就算每一步都做到完全複制黏貼,可最終出來的成品,看着倒是真差不多,嘗起來卻總是欠缺了那麽一點兒味道。
趙桂枝極善這道菜,只以為她小姨上輩子隔三差五的減肥,而每次一減肥,素紅燒肉就是……
永遠滴神!
配飯吃,小姨能一口氣幹掉三大碗!
這大概就是為什麽她永遠都在減肥路上的真實原因吧。
等好吃的過程中,人的內心會十分得煎熬。假如是自控力比較強的成年人,那倒是無妨了。可如果是小孩子呢?恰好是饞嘴的娃兒呢?
虎頭和扁擔真不愧是小夥伴兒,兩人比賽似的流哈喇子,還動作格外默契的拿袖子去擦嘴。
素紅燒肉跟辣沒有半分關系,成品是甜中帶鹹,鹹中帶香。
出鍋時,趙桂枝先挾了一塊嘗嘗味兒,想判斷一下自己的手藝退步了沒。一口下去,素紅燒肉幾乎是入口即化,松軟香甜的肥肉,富有嚼勁兒的瘦肉。又因為食材的緣故,是肥肉多瘦肉少,然而卻是肥而不膩,美味香甜。
“幼娘你也嘗嘗。”
趙桂枝一面說着,一面又挾了一塊,感慨自己的手藝一如既往後,她就拿了個小碗裝了一些,拿給門口的倆饞娃吃。
扁擔說謝謝時,那是真的包着口水在說,而虎頭更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趙桂枝,還反手指了指自己:“二嬸,我也能吃?”
“趕快吃吧!”
得了允許,倆饞娃那是吃得噴香。趙桂枝給他們的碗并不大,雖然是裝了一碗的,但算下來,每個人也就只能吃幾塊。最後,這倆是連碗底都給舔幹淨了。
趙桂枝又找了個湯碗,滿滿的裝上後,又在上面蓋了個碗,喚上扁擔:“扁擔走,我們去找你太奶奶。”
扁擔趕緊把碗塞給了虎頭,蹦跶的跟上來。
虎頭一看這情況不對,立馬沖進竈屋裏,把碗給了他姑,轉身飛快的攆了上來。
幼娘喊都喊不及,只能嘆氣道:“還剩了半鍋子呢,虎頭你咋就那麽性急呢?”
想也知道,趙桂枝這是打算給江奶奶送吃的,那既是送給江奶奶的,還能叫別人吃了去?正确的做法是繼續待在竈屋裏,向家裏最心軟的幼娘讨要吃的。橫豎鍋裏還剩了一半,吃幾塊又沒人知道的。
可惜啊,虎頭跑得太快了。
幸好,虎頭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
只是他遲早會知道的。
……
趙桂枝走在前面,身邊是蹦蹦跳跳的扁擔,還有追趕上來的虎頭。
等她走到江大伯家的院壩下時,扁擔搶先喊道:“太奶奶!太奶奶!二堂嬸給你送好吃的了!”
“好吃的?”板凳從屋裏竄了出來。
此時,趙桂枝已經走到了院壩上,見着板凳才想起漏了什麽,她問:“你怎麽沒去我們家啊?”
板凳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看了看兩個小夥伴。
扁擔幫他回答:“小籮筐一個人送就好了,板凳叫我送。”
懂了。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勤快的娃兒有肉吃。
趙桂枝也沒再說什麽,而是徑直走向了江奶奶的房間。
今個兒的天氣不是很好,江奶奶的房門是關着的,倒是窗戶開了一半。聽到院壩上的動靜,江奶奶又把窗戶拉開了一些:“啥?誰喊我?”
扁擔大聲說:“我!我喊太奶奶!”
趙桂枝笑着把手裏的東西亮出來:“奶奶,我給你做了好吃的。”突然想起自己忘拿筷子了,她又讓扁擔幫她拿一雙來。
江奶奶的房門是虛掩的,輕輕一推就開了。她走進屋裏,先将手裏的東西擱在了小木桌上,然後學着上次二郎的樣子,将角落裏的小炕桌搬到江奶奶面前,又返身把大湯碗擱在炕桌上。
這時,扁擔也拿着筷子進屋了:“二堂嬸,給!”
“是啥啊?啥好吃的?還要筷子?好香……”江奶奶一臉期待的看着,直到打開的一瞬間,她立馬眯起了眼睛,“聞着像是肉啊!”
“素紅燒肉,奶奶您嘗嘗味兒。”
“好!”
江奶奶年紀是大了,但眼不盲耳不聾的,雙手也幾乎沒有顫抖,拿筷子挾吃的,那叫一個快狠準。
一口一塊素紅燒肉,吃得滿嘴流油。
剛開始,江奶奶還說好吃、很好吃,到了後面她就不說了。
吃都來得及,說啥說啊!
“奶奶您要不留下一半晚上再吃?”趙桂枝不是心疼吃的,是感覺再這麽下去,別把老人家撐出好歹來。她隐隐有些後悔拿了大湯碗裝,又示意江奶奶看一眼口水流淌到衣服前襟上的板凳。
江奶奶:……
低頭看了看吃了一半的好吃的,又扭頭瞅了瞅扒在炕沿上的三個小家夥,她忍痛挾了一塊:“張嘴。”
三個小家夥立馬齊刷刷的張開了嘴,要多聽話有多聽話。
江奶奶不偏不倚的一人喂一塊,然後重新把湯碗蓋上:“留着我晚上配飯吃。”
“那奶奶你可記得不要蒸了,吃飯的時候蓋在上面或者埋在飯裏吃都可以了,再蒸就該化了。”
如果是真的肉,那是必須要熱一下的,不然油膩膩的吃下肚搞不好就鬧肚子了。可問題是,她是用老豆腐和嫩豆腐作為原材料,做的假紅燒肉。已經蒸過一次了,再來一次,鐵定會蒸成一鍋糊糊的。
“嗯嗯,記住了。”江奶奶乖巧的點頭。
想起上次二郎讓她帶話,她最終也帶到了,趙桂枝也就沒再叮囑,而是坐在她身邊,說起了旁的事兒。
先說她大嫂薛氏又查出懷孕了,又說孕婦可能會胃口不開,尤其薛氏這會兒查出有孕,等肚子大的時候,豈不是都盛夏了?好端端的人還苦夏呢,孕婦該有多苦啊!
“讓你婆婆多幹些活兒,讓你倆小的歇着去!”聽說苦夏,江奶奶立馬幫忙出主意。
趙桂枝:……
這話還真是只有奶奶您敢說啊!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趙桂枝忙解釋道,“奶奶您夏天也不好過吧?是不是經常嘴裏發苦?吃啥都沒味兒?我有一個好法子,那就是泡椒春筍。”
把泡椒春筍的美味又說了一遍,哪怕趙桂枝并不是什麽美食博主,可她已經給江奶奶送過兩回吃的了,對于她的手藝,江奶奶本能的選擇信任。
正當江奶奶詢問什麽時候能吃到時,趙桂枝話鋒一轉:“旁的東西都好辦,春筍咋辦呢?本來,要是我公爹他們沒出門,去竹林子裏轉一圈,小半天就能挖一堆出來。可……挖筍是個力氣活兒。”
“嗯,你婆婆是沒啥力氣,她打年輕的時候就沒力氣,長得不好看,人又矮又瘦,幹活還不成。就一張嘴啊,叭叭的可能說了!”
江奶奶是真的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把江母的老底給掀了。
好在這一次,她總算是理解了趙桂枝的意思,拍着胸口保證道,春筍的事情就交給她了,回頭還缺啥,告訴她,她一準兒給辦到!
趙桂枝心滿意足的拿着騰出來的空碗回家了。
就是回家的路上,虎頭一直試圖想要舔碗,只因趙桂枝急着回家,覺得拿回去洗也是一樣的,結果就導致虎頭一路上都念念不舍的盯着碗。
“虎頭,我問你啊!”趙桂枝把碗拿在手裏,舉高了讓虎頭夠不着,“我不是還留了半鍋在竈屋裏嗎?你為啥非要跟着我出來?你留在竈屋裏不好嗎?你小姑姑耳根子軟,你多求她兩句,她不就舀給你吃了?”
虎頭:……
晴天霹靂啊!
這個消息太過于震撼,直接把虎頭給震傻了,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錯過了這麽好的機會。
幸好當天晚飯時,他終于吃痛快了。
不過,壞消息還是有的。
薛氏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在虎頭吃飽喝足之後,笑眯眯的問他:“虎頭啊,娘對你好還是你二嬸對你好?”
“二嬸好!”虎頭毫不猶豫的大聲回答。
“行吧,那你下個月去就上村學。”薛氏給出了一個虎頭萬萬想不到的結論。
別說虎頭傻了,趙桂枝都聽懵了:“下個月?不是說明年嗎?他才五歲就上學?”
“他生日大,到下個月月底,就是五周歲的生日了,虛歲也算是六歲了。”薛氏解釋道,“今個兒下午你不是出門了嗎?扁擔他娘來找我了,跟我商量,能不能提前一起去村學。我尋思着,虎頭留在家裏也幫不上啥忙,整天就知道滿村子亂竄,還不如提前去村學呢!好歹拘着點兒他,真玩瘋了,以後怎麽收心?”
“扁擔娘?”趙桂枝從記憶裏扒拉出了這個人,比起特別能拽着人侃大山的大堂嫂,扁擔娘這個三堂嫂,她确實印象不深了。
薛氏壓低聲音道:“應該是怕念書這事兒出幺蛾子,索性提前送過去,免得一年拖一年的,最後就沒了信兒。”
趙桂枝其實不太能理解,不過這事兒說白了,跟她也沒多大關系。她點頭表示知道了,再看虎頭,小臉上寫着滿滿的茫然。
“讓你姑姑給攤煎餅,再裹上素肉幹,帶去村學給你當午飯,成不?”趙桂枝問道。
本來還處于茫然之中的虎頭,一下子就精神了。
“好好!二嬸最好了!”
趙桂枝:……
我多麽希望将來你還這麽想。
說是下個月開始,可眼下已經是月底了,滿打滿算也就只有兩三天時間了。本來應該是虎頭他爹送他去村學的,但人去了鎮上,還不知道啥時候回來。偏生薛氏還懷孕了,因此最後商量的結果是,由扁擔他爹領着倆孩子去。
而在虎頭正式上學之前,趙桂枝先收獲了滿滿一大筐的春筍。
竹筐原是有大有小的,還有方便背在身上的。可她收獲的卻是巨大的一個大竹筐,能把虎頭、扁擔、板凳這仨饞嘴娃兒同時裝下的竹筐。
趙桂枝都驚呆了。
她眼睜睜的看着四個壯小夥兒,吃力的擡着大竹筐往江家院壩上走,兩個大的作為主力,另外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半大少年郎則是輔助。連擡帶拽的,總算把滿滿一竹筐的竹筍弄到了院壩上。
見她滿臉的震撼,其中最大的那個少年郎,吭哧吭哧的說道:“太奶奶讓搬來的,叫給二堂嬸。”
趙桂枝繼續保持震驚。
剛才是為了竹筍的數量而震驚,這次卻又不同了。
那少年郎也不知道是長得太着急還是皮膚過于黝黑,哪怕趙桂枝知道他就是大堂嫂那個十五歲的大兒子,可看起來,這人比她都要大了。
有虎頭這麽個大侄子時,趙桂枝還不覺得有什麽,但眼下……
“辛苦你們了,等我做完了讓你們全家都嘗嘗。”趙桂枝努力繃住表情,擺出了一副慈愛的長輩态度。
為首的少年郎先是點了點頭,随後又憨憨的問道:“夠嗎?不夠我們再上山挖去。”
“夠了,真的夠了。”
這哪裏是夠了,這分明就是夠夠了!!
雖然不知道剝了殼之後還能剩下多少,但目測這些起碼一百多斤,只多不少。
就感覺吧……
坑人者人恒坑之。
趙桂枝心塞的看着那麽一大堆的春筍,要把這些都做成泡椒春筍,得花多少工夫啊!
要不,再多幾個花樣?
好像老壇酸筍的味道也不錯,脆筍尖也可以。還有什麽呢?這可得好好想一想。
趙桂枝喚了幼娘來幫忙,薛氏也主動上前,三人一起扒竹筍,邊扒邊閑聊。
主要是薛氏在說。
她如今不用上山打豬草了,但她又是個閑不住的,加上虎頭很快就要去村學了,這兩天她一直跟扁擔娘混在一起。堂妯娌兩個,私底下經常碰頭,不過都是扁擔娘主動來這邊找她的。
“扁擔娘也是苦。”薛氏先定了個基調,鋪墊之後就開始絮絮叨叨的說起了大房那頭的事兒。
老一輩兒都盼着人丁興旺,可這人一多,注定會發生争奪資源的事情。大房那頭,老大家的四個兒子都長成了,幾乎可以說,未來的四五年裏,都得為他們娶媳婦兒忙活。
蓋新屋、下聘禮、娶媳婦,甚至還有娶進門的媳婦要是很快有孕了呢?
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花錢了?
老二家也就是板凳他們家,前頭幾個也大了。幾乎是忙完老大的,就要忙老二。偏老三家的孩子年歲最小,扁擔娘就擔心輪到他們時,家裏已經沒啥錢了。
“當初老三就是因為前頭哥哥們接連娶媳婦,那兩年還趕上了收成不好,家裏欠了一堆饑荒。好不容易捱過去了,他都已經二十好幾了。他自個兒被耽擱了,總不想叫兒子也被耽擱。”
薛氏還是很能理解的,主要是她跟扁擔娘原先就認識,一個村子出來的。當姑娘的時候僅僅只是認識而已,等前後腳嫁到了大坳子村,又是親戚,這才多了些來往。
如今虎頭和扁擔都五歲了,她倆的情分也是越處越好了,比親妯娌還好。
在趙桂枝看來,那是肯定的。畢竟上一輩已經分開了,扁擔他娘跟薛氏又沒利益沖突,自然是堂妯娌比親妯娌還好了。
因為對大房那頭不太了解,趙桂枝只附和的道:“念書總歸是錯不了的,甭管以後走不走仕途,多念點兒書,多認識幾個字,肯定是有好處的。”
“我也是這麽想的。”薛氏不好意思的看了她一眼,遲疑了半晌才道,“當初家裏缺人幹活,大郎就把念書的機會讓給了二郎和三郎。我是想着,将來咱們一房供一個總是可以的。桂枝你說對吧?”
趙桂枝:……
啥玩意兒?小孩子居然不用全都去念書?
這是什麽神仙日子?
“我覺得不對。”趙桂枝一臉的嚴肅,“讀書是件好事兒,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每個孩子都應該去念書。哪怕是女孩子好了,也應該由大人教着認幾個字。大嫂你應該這麽想,哪怕咱們當大人的多吃點兒苦,也要将每個孩子都供出去!”
不用上學?
你們怕是在想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