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說時依舊
說時依舊,淚如雨下
何晚山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淩晨兩點,陌生的電話號碼,手機自帶的初始鈴聲在靜谧的夜色裏顯得極為刺耳。
何晚山伸出手精準地找到放在枕邊的手機,想都沒想就把電話挂斷。
他的公司和客戶都很人性,手裏的項目也已經結束,這個時間點,沒人會煞風景地來擾他清夢。
除了騷擾電話。
可對方卻不依不饒,沒過幾秒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何晚山撐着身子起身,拿起手機仔細看了看號碼的歸屬地。
是北京。
他回國已經五年,雖然經常出差但主要工作地點還是在上海,業務上的往來也大多通過微信和郵件,知道他的電話號碼還會在深夜打給他的人寥寥無幾。
會是誰呢?
何晚山回撥了過去,電話很快被接通。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陌生,何晚山問了好幾遍才從對方含糊不清的回答裏想起來這人是高中時期和他并無多少交情的許落星。
“有什麽事嗎?”何晚山公式化地禮貌詢問,十年未曾見面的高中同窗突然聯系你,他并不覺得對方只是心血來潮想和高中三年都沒怎麽說過話的同學敘舊。
而回應他的,卻是一陣沉默。
何晚山隐約聽到一些細碎的說話聲和酒杯碰撞聲,對方似乎是喝醉了酒,淩晨兩點打給他想來應該是醉酒之後的失誤。
何晚山嘆了口氣,準備挂了電話,彼此同學一場如果是敘舊他可以奉陪,但他并沒有閑情逸致在深夜陪一個酒鬼聊天。
然而,就在他準備挂斷電話的時候,對方卻開了口。
“何晚山,對不起。”許落星的聲音嘶啞,語調是醉酒後拖沓的飄忽,“有件事我早就該告訴你……”
何晚山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向他道歉。
也許是因為某個人的存在過于鋒芒驚豔,在他的高中時代,許落星并沒有給他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對方突如其來的道歉他甚至都想不出對方曾經有過什麽對不起他的地方。
但許落星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僅剩的一絲睡意都煙消雲散。
“其實當年……拿走你爸警徽的人不是餘燃,是我。”
何晚山猛地一怔,咯噔一聲心口的某處像是被撬開了一角細縫,隐忍十年的鈍痛在其中倉皇翻湧。
“許落星,你說什麽……”
他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從別人口中聽到餘燃這個名字了。
如果不是許落星突然提起,他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試着去記起他。
“何晚山,我不知道那是你爸唯一留下的遺物,如果我知道你就算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拿這個開玩笑!”許落星的語氣裏是深深的後悔和自責,“當年你和燃哥絕交的時候我就後悔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想找你道歉,可那時候你已經出國了。”
“之後的幾年,我找了所有人,可沒有一個人能聯系上你,直到前幾天徐嘉行告訴我他在上海看到了你,所以我才試着給你打了電話。”
“不要再說了。”何晚山打斷了他的話。
“許落星,現在十年過去了。”何晚山的聲音裏有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顫抖,“已經十年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氣憤對方隐瞞了十年,直到現在物是人非才說出實情,還是在懊惱他和餘燃這分別的十年,到頭來竟然只是誤會一場。
那年高三畢業後他逃也似的去了國外,為了切斷一切過往,他和所有人斷了聯系,大學畢業後回國工作也告訴沒有任何人。
他想他這輩子最大的期望就是平穩地過完後半生,他試着不去回憶過去,把有關某個人的記憶都封存心底,他已經不想再和過去有任何牽扯,可命運卻總是如此弄人,偏偏要他在長達十年的逃避之後重新記起和那個人有關的一切。
然後告訴自己,他這十年的自我折磨,只是一場誤會。
“你現在告訴我向我道歉,又有什麽用呢,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們誰都回不到過去了。”
“可是何晚山,燃哥他是真心喜歡你,何晚山,燃哥他對你真的是真心的!我知道是我錯了——”
“許落星,別再提了。”何晚山疲憊地嘆息。
“我很累了,過去的事我已經不再追究了。”
所以別再讓他懊惱,讓他自責,讓他患得患失。
往事已随風逝去,鮮血淋漓的傷口也已結痂成疤,他已經用了十年去遺忘十八歲那年的盛夏,他不想再用另一個十年去遺憾他當年做出的決定。
人生苦短,他不願再折磨自己。
沒有管對方接下來說的話,何晚山逃也似的挂斷電話拉黑了號碼。
屏幕暗下,房間回蕩着微弱的風聲。
何晚山呆呆地看向窗外,黎明未至,星月也無光,滿目幽藍的深黑,像是潛入無聲無息的深海。
回不去了。何晚山這樣告訴自己。
人就和胡楊一樣,心燒成灰還能倔強地立着,以為只要春風吹過,就能和十年前一樣發芽生葉,卻不知道內裏的心早就已經死得透徹。
十年了,時間成了追悔莫及的毒藥,誰都回不去十八歲,他也再找不回那時的自己。
何晚山呆呆地在床邊坐了很久,醞釀許久的睡意全無,而在半個小時後,電話鈴聲重新響起。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來電號碼很奇怪,看上去應該是某個公用電話亭的座機號碼。
何晚山心緒紊亂,以為是許落星發現自己被拉黑之後找了個路邊公用電話亭,随手接起電話。
“許落星,我說過我不想再提過去的事了。”
“是我。”
何晚山一怔。
“是我,餘燃。”
電話那頭的聲音重複了一遍。
何晚山竭盡全力試圖讓自己冷靜,可眼眶和頭腦都在發熱,本該清晰的視野裏猛地翻騰起潮白的水霧。他試圖在一片如墜雲端的混沌裏尋回理智,可那一瞬的腦海中卻盡是餘燃熟悉也陌生的聲音。
“許落星說他聯系到你了。”餘燃的聲音有些微嘶啞,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麽。
“晚山,我還單身。我很想你,我們見一面吧。”
何晚山同意了。
電話裏,他沒有去問當年的誤會,比起在電話裏解釋這一切,他更想親自去見餘燃一面。
臨行前的那一晚,上海下起了久違的暴雨。
半夜窗外的天空雷聲大作,碩大雨滴噼裏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刺劃開窗簾的慘白閃電驚醒了睡夢中的何晚山。
他從沙發上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幹澀的嗓子有點刺痛。
南方比不得北方,三月的倒春寒最是折磨人,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因為着涼得一場重感冒。
何晚山點開手機屏幕看了一眼時間,通話記錄最頂端的號碼停留在昨天,雲南瑞麗,原來一聲不吭失蹤了十年的餘燃,如今在離他那麽遠的西南邊境。
這時窗外又驚起一聲雷,像是從很遠的地方翻滾而來,再緊接着閃電,一時間眼花缭亂。
何晚山呆呆地坐在床邊,心裏隐隐有些不安,他仰起頭看見窗簾縫隙中發亮的雨和玻璃,徹骨寒涼的冰藍。
雨下得更大了。
大雨在淩晨時分就停了。
淩晨的上海繁忙依舊,川流不息的車流交織成金紅的河流。
何晚山簡單地收拾了行李,早早地打車去了高鐵站。
也許不該答應去見他的。這是何晚山坐上高鐵時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想法。
當年發生過的一切至今回憶起時還餘痛未消,他食髓知味,落得滿身傷痕。
但人又總是習慣下賤,愛在夜深人靜時一遍遍想念疼痛的滋味,明知會重蹈覆轍,見了罪孽深重的人卻還是會心甘情願沉淪。
大概他比自己想象中還難以放下餘燃。這個承載了他年少所有青春的人,他用了十年刻意去遺忘。
如今卻因為對方簡簡單單的一句「見一面吧」孤注一擲地坐上開往雲南的列車。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并不理智,可他還是忍不住在腦海中想象,見到餘燃的時候,他該說些什麽呢?
久別十年,他們都不再是當初青澀純真的孩子,哪怕當初的一切只是誤會一場,十年的光陰也已經改變了太多。
可他卻沒法否認自己內心的期待,無法遏制的悸動在胸腔放肆聒噪。
如今一切誤會都釋然,再沒什麽能阻擋他們相愛。他有了體面的工作和穩定的生活,更無需再顧及世俗的眼光,此時阻隔他們的只有短短2456公裏的陸地。
十一個小時後,他們就能在雲南荼蘼爛漫的茶花香裏肆無忌憚地擁抱。
可世事難料。
到達雲南前的第二個小時,何晚山接到了來自雲南省瑞麗市公安局的電話。
此時的列車廣播裏播放起即将進入隧道的提示音,何晚山的神經開始緊繃,沒入隧道的列車陷進轟烈崩塌的黑暗,電話那頭的聲音因為信號不佳變得模糊淩亂,可他還是在呼嘯的風聲裏聽清楚了對方的最後一句話。
“轟隆——”
列車很快飛速駛出了隧道。
何晚山慌亂地擡頭看向車窗外,車窗外是雲南秀麗的山水,正值花期的山茶開得秾豔爛漫。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沒能等來和餘燃的重逢,更沒能在高鐵站臺,如同電影中一貫出演的情節般給他一個久違的擁抱。
他等來的只有餘燃在緝毒行動中英勇犧牲的消息,和一枚沾滿鮮血的警徽。
而他們尚未複燃的愛,也不再作數。
瑞麗是雲南的邊境城市。在昆明下了高鐵,何晚山坐上去往瑞麗的客車,又颠簸了幾個小時,才趕到電話裏所說的公安局。
那是雲南瑞麗一個非常偏遠的小鎮,緊貼着邊境線,負責接待他的是當地公安局的局長。
這個年僅四十多歲的男人,臉上卻有着和年齡不符的倦怠和蒼老,見到他時,他沒有說話,只是紅着雙眼遞給他一本日記。
“看看吧,說不定裏面有那小子留給你的話。”
……
12月6號,陰;
最近記憶力變差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抓毒販的時候受傷留下的後遺症,張隊建議我有空寫寫日記,年紀輕輕的總不能比他們幾個記性還差。
我想了想,也行,其實我來雲南之前就有寫日記的習慣,只是這些年局裏忙得很沒顧得上,既然現在稍微有點空,那就順手寫點,記錄記錄生活。
……
12月20號,晴;
欸,一寫日記就容易想起晚山,當初寫日記的習慣還是晚山教給我的,沒想到現在都十年了,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
1月11日,晴;
晚山,原諒我這麽多年還是沒能放下你。
我違背了當年的約定,還是執著着你我之間那段短暫的感情,不過我想,這是我罪有應得。
來雲南這些年,我老是做夢夢到你。你成績那麽好,現在的你過得肯定比我強,說不定早就已經娶妻生子有了幸福美滿的家庭。
我知道這一切都輪不到我來感傷氣憤什麽了,我也知道我沒法把責任全都怪在許落星身上,弄丢你爸的警徽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草。真正傷害你的人是我,是我逼你逼得你太緊,非要讓你承認你我之間的關系,你讨厭我恨我都是我罪有應得,事到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只有來雲南,讓你爸殉職後封存的警號重新活過來。
晚山,過去的我活得太失敗,如果你看到現在的我,能不能為我感到一絲驕傲。
……
2月18日,晴轉多雲;
晚山,我發現我每次受傷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想到你。
這次的我很幸運,市裏的醫生說要是刀再往裏頭紮一公分就會割斷大動脈。
張隊被我吓了一跳,又開始勸我調到安全的崗位上去。
我想了想還是拒絕了,局裏本來就缺人,這裏又靠近邊境,我要是走了,隊裏就只剩下幾個四十多歲一身傷的老頭子了。
我雖然也已經奔三了算不上什麽年輕小夥子,但總歸比那幾個老頭子強。
……
2月27日,大雨;
晚山,今天下雨了,我的腿和手都疼得厲害。
其實高中畢業後我有想去找過你,想和你解釋當年的事。許落星沒能瞞住我,我教訓了他一頓讓他在床上躺了一個禮拜,這是他應得的。而我也不想再這麽逃避下去,我年輕時犯下的錯應該由我來承擔,我不會要求你的原諒,也不奢望我們的關系能恢複到從前。
晚山,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
如果你已經成婚,那就當我是久別重逢的故友來和你道一聲珍重。
晚山,我很想你。
……
3月15日,晴;
晚山,許落星說你現在還是單身,沒有老婆也沒有男朋友!
可惡,這狗崽子怎麽不早點告訴我,這不就意味着我現在還有機會嗎?!
不行,我明天得找局長批半天假去市裏的理發店剪個頭發,争取給你留個好印象。
……
3月20日,陰;
明天就要和晚山見面了,這次任務結束後我得趕緊去市裏的花店買上一束他最喜歡的山茶。
也不知道十年過後晚山變成了什麽樣,他會不會嫌棄我曬得又黑又壯。該死,我該在電話裏多問問許落星的,只聽到晚山現在還是單身我就忍不住給他打了電話,沒頭沒腦地開口就說了一句想見面,還好晚山同意了。
許落星那臭小子還問我有沒有變心,笑話,就算晚山現在變成了挺着啤酒肚的三十歲男人我也還是喜歡他,只要他不嫌棄我,我就和局長申請調到晚山工作的地方上班,以後天天照顧他。
真期待明天啊,希望今晚的行動也能安全結束。
……
這是餘燃犧牲前一天的日記,所有的話自此到了盡頭。
何晚山把日記本翻到第一頁,又一次一頁一頁細細翻過,生怕遺漏了一個字。
餘燃的這十年,他不曾參與,可這日記裏,卻處處寫着他的名字。
何晚山把日記翻到了最後一頁。
餘燃的日記只記到了他來的前一天,照理說,這最後一頁應該是空白。
可就這日記的最後一頁,他卻看見餘燃用鋼筆認真地寫着一句詩。
他不知道餘燃寫下這句詩時是怎樣的期待與向往,他只知道如今再看,這簡簡單單的十四個字,卻讓他淚如雨下。
「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
何晚山顫抖着合上了手裏的日記,天空的色彩此時寂靜得像是一個沉酣的醉夢,樹葉盡頭滴落的光線,淚水一般滂沱而又清香冽人。
他在雲南溫醇的茶花香裏回憶起過去,十年之前,十八歲的餘燃也曾像這樣,在他的日記本最後一頁,張牙舞爪般寫下過一句話。
“何晚山,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對我說一句我愛你。”
這句話,餘燃問過他太多次,卻從沒等到過他的回答。
“餘燃,你這個壞家夥。”何晚山狠狠地閉上眼,按捺住心裏狂風暴雨一般的刺痛,然後竭盡全力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垂眸對着沉睡在靈柩裏再也不會醒來的人輕聲開口。
“餘燃,我愛你。”
說時依舊,淚如雨下。
……
那一年,餘燃29歲,何晚山28歲。
他在雲南荼蘼缱绻的茶花香裏,向他深愛的少年告了永別。
三日的葬禮過後,何晚山帶着餘燃的骨灰和遺物踏上歸家的路。
餘燃高中畢業後就和家裏斷了關系,家裏人聽聞死訊後也只是沉默,最後還是決定由他帶走餘燃的骨灰和遺物。
何晚山就像來時那樣,安靜地帶着他永遠不會醒來的男孩坐上了回家的客車。
他想他自此之後不再會對愛心存任何希望,莫大的哀痛促使着他訂下了一星期之後飛往冰島的機票,也許自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會再願意踏上這片土地。
逃避可恥,但卻是治愈傷痛唯一的良藥。
他會離開,就像十年前一樣,他會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最好人煙稀少。北緯三十七度以北,遠離故土的異國他鄉,寒雪與冰霜會把餘痛難消的悲哀凍結成鈍痛的遺憾,時間則會教會他遺忘。
但一切,都沒有如果。
就像他沒能猜到他和餘燃尚未複燃的愛情,最終會是以這樣的結局落幕。
離開雲南的那一天,他乘坐的客車出了車禍。
正值傍晚,漫天熾烈的火燒雲,晚霞水彩般凝固,天空是仿若焚燒一切的盛大。汽車從懸崖墜下的那一剎何晚山看見車窗外漫山遍野嫣紅的山茶花。
他在呼嘯的風聲和急速下墜的失重感裏聞到茶花溫柔的甜,一瞬的恍惚,馥郁花香帶着他的記憶回到十年之前。
那是家鄉小鎮尚未改造的時候,青山秀水中生着斑駁青苔的白牆黛瓦,庭院洋槐枝葉葳蕤樹翻綠浪,那是他許久未歸的家。
何晚山忘記了自己鑽心的痛楚和對死亡的恐懼,他加快了腳步,催促着自己穿過狹窄的巷道,快步走上鏽跡斑斑的樓梯,他看見有人迎着夕陽站在樓上,暮色時分微涼的風吹動那人耳畔的碎發。
“晚山!”熟悉的聲音。
何晚山從沒設想過這場橫貫生死的重逢,但當那個熟悉的人看向他時,周圍的一切光與景都悄無聲息地崩塌暗下。
他看見那條漆仄的時光隧道裏,冰雪築成的壁壘被融化得徹底,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當初的青澀模樣,可他惦念多年的人卻還是當年桀骜張揚的少年。
“晚山,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少年走到了他面前,神情裏糅雜着忐忑和羞澀,“我等你很久了,晚山。”
而目睹這一切的何晚山,卻哽咽着說不出一句話。
他知道眼前的一切不過是他瀕死前的幻想,十八歲的他選擇在十年前拒絕了餘燃。
十年過後,他們的愛已入土,一切過往都在名為死亡的烈焰裏焚燒成灰。
可如今夢境帶他回到十年之前,十八歲的餘燃還是像曾經那樣,在他的家門口守了五個小時,只為等到他的回答。
“晚山,我等了你這麽久,你總該答應我了吧。”少年難得的腼腆,放在身側的手躁動不安地胡亂揪着衣角,“當然,你不答應也沒事,我們還能繼續做朋友,我……我會一直等你的!”
“嗯。”很輕很輕的回答。
何晚山擡起頭正視着少年眼裏直白熱切的愛意,聲音哽咽着回答。
“我答應你了。”
餘燃,我答應你了。
“真的?!”少年臉上的神情瞬間明亮了起來,有一些他不曾見過的情愫,在那雙眼裏游動。
下一秒,餘燃的吻落在他的唇上,這是他們的十八歲從未有過的深情與熱烈。那雙望着他的眼裏,愛意溫柔且盛大。
“晚山,跟我走吧。”十八歲的餘燃向他伸出手,“我們以後不要再分開了,我會好好守着你一輩子,好不好。”
何晚山按捺住心裏撕裂一般的鈍痛,顫抖着伸出手和對方十指交握。
面前的人眉眼依舊,望着他溫柔輕笑。他刻意遺忘十年的記憶就這樣化作一盞滾燙的烈酒在心口澆下,一瞬間的刺疼痛得他淚如雨下。
“好。”
“餘燃,帶我走吧。”
作者有話說:
好久不見。
注:「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出自黃信然《和花和月長少年》章節目錄下一本《極度成瘾(重生)》,對虐渣火葬場有興趣的可以收藏一下——
溫柔深情攻X敢愛敢恨受 年齡差七歲;
為了報答幼時的救命之恩,父母雙亡的舒然成了陸家小少爺的仆人。
他給了這個人所有耐心和容忍,他以為自己是愛是報恩,所以他委曲求全一再退讓,可一切深情最後換來的卻只有一次次輕蔑的侮辱和無視。
于是他心灰意冷不想再受折磨,日日夜夜想着償還一切後離開,因為車禍在病床上彌留之際卻發現當初救自己的另有其人。
一夢之後重生回到十八歲,他在學校廁所的隔間裏醒過來,額角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他抖着手撥通了自己上輩子從來沒有撥通過的電話,對面的人聲音溫柔地喊他,一聲舒然讓他淚如雨下。
“蘇先生,您當初問我要不要跟您走。”他哭得抽噎,“您現在還要我嗎?”
“您要是要我,我這輩子就陪着您,您要是不要我,我就離開這裏回南方。”
——
離開陸家的第三個月,陸言之登門求他回去。
彼時蘇淩朔已經把陸家的産業吞噬了大半,手段之狠辣前所未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鐵了心要讓陸家陷進泥裏不能翻身。
圈裏所有人都在傳讓蘇淩朔親自動手的原因是陸家小少爺傷了他的心上人,沖冠一怒為藍顏,所以如今才如此不留情面要趕盡殺絕。
陸言之上門的那天窗外下着雨,舒然撐着傘走過庭院,最後停在那個跪地求他原諒的男人面前。
“你說你喜歡我?”他彎下腰笑得放肆,“可我不喜歡你啊。”
“陸言之,我對你好只是我以為八年之前在那場車禍裏救我的人是你。我受夠了你的羞辱和踐踏,現在你說你愛我,求我原諒你,你就不覺得惡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