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告白 ◇
我們彼此相愛
“樂意之至。”
何晚山慢慢地擡起頭來看他。
他原以為那雙明亮的眼眸裏斑斓晃動的光斑是頭頂水晶吊燈折射下的人間奢靡, 可一瞬間的眼神對視,他卻看到那人眼裏有一輪純白皓月緩緩升起。
于是他輕易地淪陷,低下高傲的頭顱向眼前這位芬得拉玫瑰般溫柔誘人的美人表示臣服。
他握住了那只帶着蕾絲網紋手套的手。
何晚山屈身行禮, 慢慢走到他面前。
禮裙的後背是镂空的, 只要何晚山轉過身,臺下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光裸的背脊,看到他雪白柔媚的蝴蝶骨下純白的束腰支架。
餘燃一下子狠狠地嫉妒了起來,十七歲的年紀在酸澀甜蜜的愛情裏最是容易醋意大發, 不分緣由就是看不得自己的心上人被其他人觊觎。
何晚山感覺自己被扯進了一個滾燙的懷抱裏。
王子打扮的餘燃摟着他,一米八五的身高襯得他一米七幾的個子都有些小鳥依人。舞曲在這時恰好響起, 餘燃的手輕輕落在他的腰側, 也不知道是不是衣料太薄,餘燃手心的溫度滾燙得他不由自主地軟了腰。
何晚山其實不太擅長跳舞,加上外出參加競賽錯過了許多排練, 回校後那寥寥幾天的加急訓練也只是讓他能勉強跟上餘燃的步伐, 完全到不了白詩翊劇本裏描述的那樣翩跹優雅。
舞曲開始的時候, 何晚山不斷在心裏默念不要出錯,他身上穿着禮裙的裙擺又長又繁複,只要他小心謹慎些就沒人能看到他底下稀碎淩亂的步伐。
但餘燃卻猛地摟住了他, 強壯有力的手臂鉗住他的腰, 帶他在舞臺的中央不斷旋轉。
優雅平緩的華爾茲被餘燃跳出了探戈的浪漫,名門望族出身的他交際舞是打小的必修課,哪怕他平時看上去再吊兒郎當不學無術, 跳起舞來也有板有眼活像個溫文爾雅的紳士。
他們時而腰腹相貼,時而十指交握着分開。
餘燃摟着他在舞臺中央的舞池裏旋轉, 近到連呼吸都能被敏銳感知的距離, 他仰頭時看到對方被燈光映成通透淺色的瞳孔裏倒映出頭頂靡麗醇亮的燈光, 也倒映出被靡麗燈火纏繞湮沒的他。
好似無數模糊斑駁的光線裏,他們就是彼此眼中最清晰的存在。
何晚山沒跳過這麽激烈的舞,劇烈的運動逼得他不得不大口喘息,他不清楚餘燃為什麽臨時變了卦,他只知道餘燃摟着他的大手很燙,複雜的舞步跳得他頭暈目眩,繁複的裙擺鮮花般盛開旋轉。
最後他精疲力盡地一頭栽倒在餘燃懷裏,餘燃紳士地摟着懷裏的人背對臺下的觀衆,懷裏的人面色潮紅迷茫地看着他,微微張開的嘴唇色澤粉嫩誘人,襯得雪白的皮膚愈發柔軟滑膩。
餘燃的心跳瞬間開始加速,撲通撲通的聲響震得懷裏的何晚山都驚訝得仰起了臉。
餘燃想他這時候應該強忍着心裏的沖動不去看懷裏的何晚山,他怕自己把持不住,懷裏的人又不懂得收斂自己的魅力,不知道自己現在面色潮紅的模樣有多惹人遐想。
可這一切都為時已晚。
他低頭看清了何晚山眼裏的無辜茫然,像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幼鹿,純真地向貪婪饑渴的獵食者露出自己美味可口的脖頸。
餘燃的目光一下子動不了了。
他看着何晚山此時秾豔矜貴的打扮,心裏想的卻是他素面朝天的模樣更好看。
他在澡堂裏見過何晚山不着一縷的樣子,知道他的皮膚有多白,觸感有多柔軟。而此時此刻,曾讓他在夢裏輾轉反側欲罷不能的身體上綁着一件雪白的束腰,本就纖細的腰肢被收攏成恰好可以握在手中的尺寸,柔軟的背脊上是被勒出的淺淡紅痕。
何晚山喘勻了氣,開口準備說接下來的臺詞。
“我……”
但還沒等他說出下一句臺詞,他就被突然低頭靠近的餘燃堵住了嘴。
那般的,渴望的,像要把他撕裂般的吻,像是一只獵豹狠狠咬住了幼鹿柔嫩的甜美的喉管,那樣的無所顧忌。
餘燃當着全校師生的面狠狠地吻住了他,不是借位,坦蕩又暴戾,像是隐忍許久後再難自持的放縱,稍縱即逝。
一切都亂套了。
餘燃猛地松開了他。
何晚山聽着對方竭力克制的喘息,唇上微弱的刺痛變得滾燙。
耳畔,臺下響起一陣驚呼,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吹起了起哄的口哨。
臺下的白詩翊已經徹徹底底地傻了眼。
她以為自己編排劇本時的腦洞已經足夠出格,把修改好的劇本交給主角的時候心裏還擔心自己強湊男男cp的行為會不會讓當事人反感。
可現在一看,她哪裏是出格,分明就是太保守。她猶豫不決最終沒敢加進劇本裏的親吻餘燃張口就來,還是實打實的真吻,吻得那叫一個難舍難分如狼似虎,一副恨不得當場把何晚山拿下的架勢。
牛哇。
白詩翊在心裏發出了對猛男的贊賞。
餘燃這朋友是真能處,有事他是真敢上。
平日裏看他總是吊兒郎當的對集體活動完全不感興趣,沒想到這次居然這麽積極,甚至還勇于為班級獻身,把自己熒幕初吻奉獻給了集體榮譽。
白詩翊贊賞地點點頭,心想有了這麽勁爆的情節,這次的藝術節第一怎麽看都是第一穩穩拿下。
而與此同時,站在一旁的許落星已經徹底喪失了表情管理。
臺下的人都以為這是六班的劇本安排,班上的其他同學包括班主任老劉也以為這個沒寫在劇本裏的吻是白詩翊精心安排的王炸。但他許落星是何許人也,他和餘燃十幾年的好兄弟,怎麽會不清楚自家燃哥有多龜毛挑剔,平日裏那些個漂亮白嫩的小姐姐他餘燃別說親嘴摸手了,就是人家花枝招展地從他身邊走過他都不會回頭看人家一眼。
再說了,餘燃那犟脾氣誰不清楚,想要逼他做不願意的事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這個吻百分之百就是他本人自願的。
許落星滿臉困惑地試圖撓頭。
等下,好像有點不對啊。
如果燃哥是自願的,那他為啥要親晚山呢?
許落星轉念一想,不大聰明的腦瓜子頓時蹦出了一個荒唐但可信度極高的猜測。
啵嘴還能因為什麽,不就是看對眼了喜歡上了嗎!
莫非——他燃哥對小姐姐無念無想的原因是因為他只喜歡男的?
許落星瞬間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
難怪這次集體活動燃哥這麽積極,抽到演主角也沒想着跑路,就連白詩翊拿出這麽離譜的魔改劇本也沒有吐槽反對。
原來這一切都是正中自家好兄弟這個臭流氓死悶騷的下懷啊!
許落星看餘燃的眼神瞬間古怪了起來。
然後發自內心地開始感嘆——晚山多優秀多水靈的一顆白菜,怎麽就被燃哥這頭放蕩不羁的野豬給拱了。
因為餘燃這個突如其來的吻,後續的情節大家被熱烈起哄的氛圍感染,全都亂了套。
最後也不知道是怎麽演到了結尾,怎麽謝了幕。
何晚山下臺的時候看見觀衆席中間坐着的劉聲,原本混沌一片的腦海頓時清醒,心裏咯噔一聲拉着餘燃飛快地躲進了化妝間換衣服。
化妝間裏很快湧進了一大批人,何晚山不敢拖延換上校服就找了借口拉着餘燃離開。
餘燃不清楚何晚山為什麽一副緊張的樣子,乖乖地跟着何晚山走。兩個人一直走到了無人的樹林邊才停下腳步。
“我剛剛看到劉聲了。”何晚山臉上的表情是遮不住的慌張。
餘燃聽了一愣,但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晚山——”
對不起,我不該突然親你的。
然而——餘燃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何晚山截斷了話頭。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之間的關系要是暴露了,別人會怎麽看你?”何晚山的語氣急切,眼裏滿滿都是來不及遮掩的擔憂,“你忘了之前你被人傳謠有暴力傾向的時候了嗎?”
“你已經吃過一次這樣的苦了,你為什麽——”
“晚山,你現在是在擔心我嗎?”餘燃的關注點很是清奇,他知道何晚山的擔憂不無道理。
但當他聽完何晚山說的話,他心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卻是對方潛意識裏的第一反應不是責怪他莽撞是在為他擔心。
被心上人深深關心的感覺也太美妙了。
餘燃頂着何晚山認真中帶着一絲嚴肅的眼神努力克制住微微上翹的嘴角。
這誰能不心動。
“我當然是在擔心你。”何晚山話說得急切,擔心和緊張明明白白地袒露在臉上。他剛才下臺的時候在臺下看到了劉聲,那個幾次三番恨不得把餘燃拖進泥淖裏不得翻身的家夥,肯定會抓着這個吻大做文章。
餘燃不自然地捂着嘴扭頭避開了何晚山的視線。
他當然知道輿論和謠言能對一個人造成什麽樣的傷害,他自己就曾經是謠言的受害者,劉聲一手把他塑造成了有暴力傾向的纨绔子弟,自此之後周圍的人總是戴着有色眼鏡看待他。
“你說得對。”餘燃點了點頭,“所以我都已經想好了。”
“我回家就找機會和爺爺坦白,你別看我爸管着家裏的公司,實際上我家還是我爺爺做主,我回去先找機會和爺爺說明情況,被打一頓肯定是躲不過的,但沒關系,我皮糙肉厚的不怕疼——”
“你別和我開玩笑,我是說正經的。”
“我沒和你開玩笑。”餘燃很是認真地繼續說道,“晚山,我既然說了喜歡你就絕對不是玩玩的意思。我們之間真想要在一起,家裏遲早都是會知道的。更何況劉聲已經看到了,他絕對會拿這件事做文章。要想讓你不受影響,我必須去找我爺爺,讓他認可我們在一起,那我爸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說什麽,劉聲就算去告密也只是自讨苦吃。”
“反正我性向就這樣,我爸他看我不順眼大不了就不認我這個兒子。我今天就把話就撂在這兒了,我餘燃就是栽你何晚山身上了,我家裏的事我自己一個人來扛。你也不用擔心,我向你保證,在我們畢業之前學校裏不會有一句不好的流言蜚語傳出來。”
何晚山看着餘燃認真的态度,語氣也冷靜了下來:“可你爺爺會同意嗎?”
“老一輩的人都很難接受同性之間的愛情,你這麽莽撞,着急起來萬一把你爺爺氣生病了怎麽辦?”
餘燃一想也覺得有道理,他随了他爺爺的性子,莽撞又不講道理。雖然這些年餘老爺子年紀大了脾氣好了不少。
但要是他不管不顧沖進去直接坦白他這個餘家的獨苗出櫃了,他還真怕老爺子會一口氣喘不上來直接厥過去。
“那你說怎麽辦?”
何晚山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繼續說道:“你先好好讀書,把你的成績提上去。老一輩的人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孩子學業有成,你等高中順利畢業考上好的大學了再坦白也不遲。”
“至于劉聲那邊,如果他真的告狀了,你不要着急,你就說我是你的好朋友,我們關系很好,那個吻只是舞臺劇的情節安排,沒有任何別的意思。”
“這樣真的好嗎?”餘燃皺了皺眉,總覺得這樣找借口息事寧人是對何晚山的不負責。
但轉念一想,何晚山說的也不無道理。他們現在還只是高中生,都還沒有能為彼此的愛情負責的能力。等到考上大學了再和家裏坦白也不是不行。
“那就聽你的。”餘燃嘿嘿笑了兩聲,牽着何晚山的手又開始膩歪。
何晚山看着眼前這人一副陷入戀愛後的傻樣,忍不住打趣:“對了,餘燃,你說你喜歡我,可你到底是怎麽喜歡上我的?”
“這還是別提了吧。”一想到要在自家相好面前坦白自己的暗戀心路,餘燃立刻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脖子,“喜歡就是喜歡,哪還有為什麽,非要說清楚幹嘛……”
何晚山當然不給他推托蒙混的機會,餘燃剛才在化妝間和舞臺上對他做了那麽過分的事,他現在要他講講喜歡上他的緣由怎麽想都不過分:“你要是不說的話就算了。”
何晚山說着就扭頭準備走:“我被你又親又抱的都沒說什麽,現在要你坦白一下你倒是這個不行那個不行的,真沒意思。”
餘燃一聽這話裏的意思,頓時急了。
這哪裏是算了的意思,這分明就是不說就分手的意思。
他剛到手的老婆還沒捂熱乎呢,人家閃婚閃離閃戀,他磨了好久才泡到手的相好,總不能告白成功沒十分鐘就宣告分手。
于是他連忙拉住了何晚山的手,乖乖地服了軟:“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何晚山轉過身,板着一張臉等着餘燃坦白從寬。
“其實我對你是一見鐘情來着。”餘燃把話說出口的時候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說辭荒唐,“你別不信,你真讓我說個一二三四出來我真說不出來,我就是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喜歡上了。”
何晚山一下子愣住了,他沒想到餘燃的回答這麽簡單直白。
“一見鐘情?”
“我知道這說法很扯淡。”餘燃不好意思地伸手撓了撓後頸,“我以前一直覺得一見鐘情這個詞就是扯淡,明明就是見色起意還非要說得那麽文雅。可我一見到你,我就覺得人就得好色,人不好色那還是人嘛。”
“嗯?”何晚山被他的話逗笑,故意逗弄他,“照你這意思,你是承認自己見色起意了?”
果不其然,餘燃一發現自己前頭不搭後尾自相矛盾就急了,像是急着要和他證明什麽一樣,梗着脖子就開始支支吾吾地解釋。
“喜歡一個人那能叫饞人家身子嗎?!我又不是只想着和你那啥那啥,我是奔着和你好一輩子去的!再說了,見色起意見色起意,這世上長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我又不是見了長得好看的都——”
“餘燃你別說了——”何晚山開始後悔,慌裏慌張得移開視線。
“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第一次見到你心口就咣咣咣得響。”餘燃沒給何晚山躲開的機會,心想既然是對方想要聽的,咱倆破罐子破摔誰都別想逃。
“你之前不是還問我為什麽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把你丢在行政樓自己溜了嗎。”餘燃小聲嘟囔,“我之所以第一天見你的時候不理你就走了,是因為我沒想到我會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生動心,我覺得太丢人了自己想想都不可思議——”
“你別說了!”何晚山的整張臉都紅了。
餘燃說出口的這番話比千百句情話還肉麻,他僅僅只是聽了幾句心跳就開始瘋狂加速。
“光天化日之下,你說這些話也不嫌丢人!”
餘燃沒了一開始的害羞,話說出口整個人都處于破罐子破摔不管你想不想聽我就是要說的狀态,抓着何晚山捂住他嘴的手就要反抗:“不是你想聽的嗎?我現在都說了你怎麽又不想聽了。”
“不行,我餘燃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你別攔着我,我今天一定要把我看上你追你的全過程都在你面前說完。”
何晚山沒想到餘燃能厚臉皮到這種程度,着急得咬着嘴唇絞盡腦汁地想辦法讓餘燃住口。
于是他踮起腳尖,學着餘燃之前的樣子,微微閉眼吻上對方的唇角。
餘燃的聲音戛然而止。
還是那股山茶花的味道,溫溫柔柔像是一種情緒的鎮定劑,何晚山踮起腳尖輕輕吻他,濃密的睫毛墜下深深的陰翳。
餘燃什麽都顧不上了,他牽着何晚山的手躲進路邊濃黑的樹影裏,然後俯身急切地落下一個熱烈的吻。
何晚山不反抗,閉着雙眼由着他吻得深情又青澀。
把人抱進懷裏的時候,餘燃覺得自己的每一寸骨骼都因為觸碰燒得滾燙。
不過咫尺的距離,一朵純白的山茶花落進他的懷裏。何晚山捧着他的下巴悄然覆上他微微冰涼的唇,花朵溫柔的枝蔓纏上他的五感,他被花香淹沒,一點蜻蜓點水般稍縱即逝的溫暖卻燎得他血液沸騰。
他們在沉沉暮色裏忘乎所以地親吻。
吻上唇角的時候何晚山仿佛看到了米蘭大教堂穹頂的聖母瑪利亞雕像,優雅潔白的雕塑在黎明晨光裏鍍上了聖輝。他聽見震耳欲聾的鐘聲在催促着他離開,風降下神的旨意說他們之間是注定無法得到任何祝福的愛情。
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基督教的教義把同性戀視為違背上帝的罪,于是天主降下火焰燒毀所多瑪與蛾摩拉。可彼得前書裏又說最要緊的是彼此相愛,因為愛能遮擋許多罪。
人生紛繁複雜,他猜不到未來會如何改變,就像他猜不到他會在十七歲的時候遇見餘燃。
十七歲的他們或許沒法決定他們之間的愛情,但他相信時間會解決這一切。
作者有話說:
劉聲搞事但并無卵用!
餘燃:随時打包行李準備和老婆私奔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