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葉（五）

還沒到客棧，昏昧的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冰冷的雨絲順着發絲流入衣襟，葉招魂忍不住猛地打了個哆嗦。街上的行人紛紛加快了腳步，躲到兩邊的屋檐下避雨。柳風骨加快腳步向客棧方向走去，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葉招魂不明所以的探出腦袋，随即恍然——

雨幕之中,，葉孟秋那一身黃衣如此鮮明，仿佛是這昏沉天地中唯一的一抹亮色，猝不及防的打入人的眼底，心底。

葉孟秋打着黃絹傘面烏木傘骨的羅傘跑到兩人面前舉高手中的傘，擋去冰冷的春雨，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張得很大，含着怒意反倒令那雙眼睛明亮的不可思議，令人移不開眼。

“柳大哥你也太胡來了！這樣的天氣你還敢帶她出來？！連柄傘也不打，你是想讓我再多照顧一個病患嗎？小爺我可沒心思伺候！”

明明是關心的話語，從葉孟秋的嘴裏說出來就變的別扭至極。可那話中的關懷之意，柳風骨聽出來了，葉招魂也聽出來了。柳風骨微笑着将葉招魂遞給葉孟秋，接過傘柄。

“賢弟如此關心大哥我，實在是受寵若驚啊~”

“你！——”

葉孟秋羞惱的一口氣卡在喉嚨，白淨如玉的英氣臉龐驀地紅透，明明已經年近二十還是生出一種毫不違和的可愛來。氣惱的甩袖，卻想起出門匆忙只帶了一把傘，而傘已落入柳風骨手中……想走又走不得，更是尴尬非常。

“賢弟莫氣。”柳風骨笑眯眯的給眼前傲嬌的小黃雞順毛，“春寒料峭，先前那一身薄衣可沒法子禦寒，總是要添置些衣衫的。”

葉孟秋是家中獨子，葉家又是世家，他自幼便不曾為瑣事憂心。只覺得柳風骨說的應當是沒錯的，可怎麽就覺得有些不對呢？直覺覺得柳風骨有問題……

“可這種事吩咐小二去做不就好了？”葉孟秋可不覺得柳風骨會差那點打賞錢。

啧。柳風骨頗為遺憾的撇嘴。葉賢弟的反應可是一點也不慢啊，竟然未能糊弄過去。他也不覺得尴尬，直覺地看着葉孟秋氣鼓了一張白嫩嫩好似包子一般的臉頰像是散發着食物一般的香氣，十分可口……等等！他在想些什麽？！

柳風骨猛然驚覺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生出了些一樣的心思，後背冷汗忽生，竟覺得胸中之物如墜冰火，這春風忽然化作刮骨之刀，将他撕裂片片……

“咳咳咳咳！！——”

葉孟秋懷中的招魂猛然咳了起來，二人之間外人插不進去的和諧氣場讓招魂感到十分尴尬，恨不得将自身存在都抹去。她心中無物，對于他人情感變化極為敏感。柳風骨幾乎掩飾不住的恐懼之心，葉孟秋遲鈍未能感覺到，她卻是一絲不落的盡收眼底。感嘆一聲情字傷人，掃過自己二十多層的DEBUFF，借着劇烈的咳嗽聲将葉孟秋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擡手捉住葉孟秋頸間垂下的金色圍巾，葉招魂虛弱的道。

“是我，咳咳，是我想出來看看的……”

葉孟秋看着她瘦削蒼白的臉蛋上湧上不正常的潮紅，心中疼惜不已，只道，“你且先把病養好了，待你好了，我便帶你去看西湖之景好不好？”

“……嗯。”

葉招魂輕輕應下，聽着系統提示——【任務[一代名俠-拜師]完成10%，葉孟秋好感度50】心中驚訝不已，同時忍不住內牛滿面。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嗎？！小黃雞好感度給的多大方啊！泥煤的瓦裏安！泥煤的XANXUS！泥煤的彭格列！老娘刷好感度都是以1為單位的啊混蛋！！

葉孟秋向前走了兩步，卻發現柳風骨還呆在原地。

“柳大哥你發什麽呆？是想我們都病倒嗎？”

“啊？哦。”柳風骨呆呆的應道，半晌才反應過來，快步上前笑容依舊。“要是賢弟病倒了無法入仕，我的罪過可就大了！怎麽敢呢？”

低頭看了眼恹恹的葉招魂，心中依舊一團紛亂，但也感謝她為自己解了局。

半睡半醒的葉招魂迷迷糊糊的聽到【柳風骨好感度60，霸刀山莊友好度300，态度：中立】，還沒等想明白柳風骨怎麽忽然轉了性，就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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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會試還有月餘的時候，三人便搬出了客棧。葉、柳二人家中雖富裕卻也不是揮霍奢侈之徒。精打細算一番，柳風骨拍板決定在長安城附近租下一間房子，給備考的葉孟秋一個安穩的環境。

房子是長安郊外的銀杏林內的沒落權貴的別院。世道紛亂，主人家中連出變故，如今再無餘錢打理此間。見得二人手持重金，當下欣喜的交出了房契字據。

這是一棟完全用松木和斑竹築成的小屋舍，紅梅蒼林環繞着小屋舍，後方臨着一條清澈的涓涓小溪流，一座三曲竹橋橫過其上，益發增添了這棟小屋的優雅樸致。

屋內除外廳之外，尚有三進房，主房內則是簡單幾張斑竹桌椅襯着壁上的幾軸飛馬圖，小玉鼎內檀香袅袅，古筝斜對着劍，坐榻上鋪設着樸素的棉布坐墊，一座素雅的屏風半遮着坐榻，看去真是纖塵不染，飄然寧靜。

此刻，陽光已經斜了，林間飄游着淡淡的暮霭，襯着綿綿細雪更顯清雅脫俗。眉睫落着霜，鼻前呼着白霧！十根手指頭幾乎就要凍成冰了，葉孟秋卻渾然未覺地捧着書本靠在窗闾邊發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葉招魂捧着熱茶坐在一旁無聲嘆息——這人在屋子裏發呆，柳風骨就在屋外發呆。這是要去考功名的态度嗎？

搖搖頭，葉招魂表示她對戀慕之情半點也不了解——如果說人變小之後心智也會退化，進而重新接受教育。那麽葉招魂需要說明一下，作為一個天天看着父親（XANXUS）家暴母親（斯誇羅）長大的三觀不正的孩子，她對于人類最美好的情感之一——愛情，其實毫無了解。

有些人僅僅是為了活着就已傾盡全力，有些人生來衣食無缺，于是開始衍生了在旁人看來堪稱奢侈的煩惱。

用盧梭的話來說，人生而自由，但無往不在枷鎖之中。這些枷鎖中，招魂以為，心靈上的枷鎖才是真正能困住人的。因為它會讓你無知無覺，心甘情願地被束縛。但她是喜歡自由的，這樣奢侈而美好的東西她一點也不想去觸碰。

吃飽睡睡飽吃，豬的生活無憂無慮，葉招魂滿意于這樣久違的悠閑，對于自己具有上升趨勢的體重也沒有在意。原本就因為病弱而消瘦得近乎皮包骨，在葉孟秋細心的填鴨式的照料下，尖尖的下巴總算有了孩童的圓潤。

交流是雙方面的。在葉孟秋和柳風骨的相處中，招魂隐隐流露出的成熟和堅強，令兩人十分欣賞。這樣和兩人刷着好感度，葉招魂閑暇之時便在葉孟秋的書房裏尋一個座位讀書認字。唐代距離現代已有千年，書法雖有流傳但終究不是主流。葉招魂只慶幸自己沒有陷入目不識丁的窘境。葉孟秋對此大加贊賞，招魂終于成功的拜師——讀書識字的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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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場辛苦磨成鬼，兩字功名誤煞人。

春闱會試在依然寒冽如冰的二月舉行。結束這日，一大一小兩個人在考場之外沒有多說什麽，就把滿面憔悴疲憊之色的葉孟秋帶了回去。

好好地洗了個澡後，葉孟秋便在二人為他準備好的熱食前大嚼一番，葉招魂依舊安安靜靜坐在一旁，柳風骨也同往常一般伴他同桌而食，閑聊談天。

接下來的幾日整個長安的學子之中都彌漫着緊張的氣氛。

待到放榜日，天還未亮便有人守在皇榜之前。葉招魂早就知道結果，那日借口傷病未愈推脫不去。等到柳、葉二人歸來，果然是一臉蕭索，尤其是葉孟秋，身上濃重壓抑的氣氛明顯的令人不知該如何寬慰。

葉孟秋距離登科提名依舊只有一步之遙。判官所言：才思足夠，辯才無礙，唯獨少了變通。

官場黑暗，大抵如此。葉孟秋聽聞此言憤恨無端，卻不曾分毫辯駁，轉身離去。既然不願同流，那便只有離去。

三人收拾包裹，除了幾件衣裳和上等的徽墨紙筆，房間中的一切物事不曾移動分毫。房契柳風骨留給了葉孟秋，留作他年葉孟秋再次赴長安趕考之用。葉孟秋輕言道謝，并未推辭。

歸途的氣氛變得壓抑。最熱鬧的人變得沉默，讓本就寡言的兩人更覺蕭索。

三人各懷心事，一路無言。

一路送行的柳風骨在泊港提出分別之語。他只道家住北方，此行離家久矣，也該返回家中略盡孝道。古人雲：百善孝為先。孝字當頭，葉孟秋想起家中期待的老夫，更覺黯然。并未察覺柳風骨言辭之間略有遮掩。

二人一來二去，聯系這些時日以來二人相處，葉招魂竟發現葉孟秋對柳風骨家事一無所知！如今柳風骨與葉孟秋相交莫逆，她仔細看來柳風骨心中也對自己異樣之情略有所覺。然而如此兩人日後竟成仇敵，起因說不得便是在此……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個絕妙的諷刺。

葉招魂隐隐有些期待的看着系統面板，然而除卻自身屬性，與葉、柳二人的友好度，以及長安聲望和霸刀聲望，熟悉的任務提示音并未響起。

沒有系統提示，葉招魂自然是不會插手的。在略有改動的基礎上保持大概的走勢，這是才是保持預知優勢的玩家最好最穩妥的做法。蝴蝶效應實在深入人心，更何況人可比蝴蝶的作用大得多！若是此間翻覆，葉招魂覺得她不是被游戲劇情弄死，就是被GM弄死——這并不是沒有先例的。

站在泥濘一地的官道岔路口。春雨綿綿如蠶絲，剪不斷，理仍亂。

葉孟秋執傘默立，看着玄色衣裳似那零星殘雪消融無息，許久，許久。

雨，不知何時停了。雨水洗滌後更顯青翠的枝葉滴下點點晶瑩。葉孟秋抱緊了懷中柔弱四琉璃易碎的女娃兒，像是要從這一彎冷泉中汲取一點力氣。

長風吹動發絲，葉招魂轉首望向東方，她看着天宇，探出手去——

“明庶風起了……從東邊來的青色的風啊。師父，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