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葉（六）

一歲過去，便又是一歲春夏秋冬。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人且如此，世事如何？

葉孟秋返家之後只消沉數日便恢複了元氣。日日挑燈夜讀，懸梁刺股，勢必在下次會試一舉奪魁。那般辛苦的勁頭令葉招魂忍不住有些頭皮發麻--她雖是喜歡研讀書卷，卻極為讨厭科考之事。任誰十幾年來都是這般，都會對考試這種事情深惡痛絕。

但她現在卻有更加畏懼之事--

日後西子湖畔，君子藏劍的藏劍山莊最出名的是什麽？

哦不，人傻錢多什麽的那絕對是誤解！當然也不是那無雙劍法，雖然葉家五子皆是不世出的劍術奇才。山居問水，輕重奇劍亦是江湖中的一抹亮色。

--藏劍發家和出名的是他的鑄劍之術。

她現在最怕的就是每日醒來，見到葉老爺子的那張臉……

葉老爺子老來得子，便将葉家三代之願盡數寄托在葉孟秋身上。然其膝下無女，不知怎的，葉招魂就得了老人家的青睐。

老爺子原想收葉招魂為弟子，卻又覺得不妥。于是設祭壇于葉家祖先之前令葉招魂拜葉孟秋為師，記入葉氏譜，視為半女。

葉孟秋與葉招魂皆是渾噩，還沒清醒過來，老爺子便将葉孟秋打發。拖着葉招魂進葉家宗堂，又是一番三跪九叩的大禮，密密麻麻足有上百的排位讓葉招魂磕得頭暈眼花。

禮畢，老爺子這才珍之重之的取出兩卷老舊錦帛交予葉招魂。如蒼松樹皮一般枯燥的手指拂過錦帛的封套，葉招魂許久才依稀辨識出那一筆狂狷不羁的行書寫的是“四季劍法”和“越絕九鑄”，心下訝然不解。

老爺子道：“想我昔年屢次赴京不得功名，心中郁郁，歸家之後頹唐久矣。如今葉家後輩凋零，乃我之過，有負葉子。如今孟秋一心功名，心結難解，若我大去令葉家先輩之智蒙塵，此心難安。是故今日令你拜入孟秋名下，為我葉家子弟，傳你葉家家傳劍法及鑄劍之法！”

葉招魂跪倒，雙手高舉接過錦卷，大聲應諾。老爺子很是欣慰的大笑，側讓開身，身後是葉家先祖和劍宗歐冶子的牌位。

系統在這種時候從來都不會忘記落井下石，葉招魂毫不意外地聽到了久違的，系統那嚴肅卻猥瑣的聲音。

【［一代名俠-拜師］任務完成度85％，銀錢獎勵減半。玩家葉招魂快速完成任務，獎勵經驗值5000，俠義值222，雙倍經驗時間。】

【恭喜玩家葉招魂完成任務［一代名俠-拜師］，觸發隐藏任務[崛起-葉氏！]】

【恭喜玩家葉招魂觸發主線任務[劍道之路-二]】

【恭喜玩家葉招魂觸發主線任務[壯哉！大藏劍山莊！]】

胃真疼啊……葉招魂按下跳動的青筋，這樣沒頭沒尾沒有提示的任務要怎麽完成？！劍道可以理解為要她學習葉家家傳劍法，可後兩個呢？葉孟秋連第三次趕考都沒完成！藏劍山莊更是遙遙無期啊！！

默默捂臉，相信系統還有RP這種東西就是她的錯！

“葉氏二十三代子孫葉孟秋之徒葉招魂承襲葉家先祖之志，得子真傳。花中君者，溪客是以。故，賜字君華！”

葉招魂再次跪拜謝禮。

此後，葉老爺子似乎發揮了全部的餘熱，一心熱衷于指點葉招魂武藝。

一年之後葉招魂骨骼已然強健，便開始了真刀真槍的修煉。每日除去一個半時辰馬步，一個時辰靜心打坐，三個時辰識文斷字，一個半時辰學習鑄造，兩個時辰練習劍法，葉招魂每日睡眠時間竟不足三個時辰！

換言之，不足六個小時。

這是虐待兒童！！

--葉招魂睡眠不足很是有些暴躁。相對的，便是那些對她之乎者也的夫子統統大哭着跑出葉家大門。一時蔚為一景。

坐在院中那株粗壯的櫻樹下，抱劍休憩。身為殺手的日子竟也讓人有些懷念。每日都會上演各種家暴，周圍人都是身心俱朽，但沒有任務的日子裏生活随意自在。衣食無缺不說，最重要的是睡眠充足。

做了三年乖小孩，葉招魂偶爾也會恢複本性，偷溜出莊去。鍵盤網游的劍三的地圖上出了藏劍便是揚州，然而在這裏，揚州固然繁華不假，但若相對而言，藏劍其實離杭州城更近一些。

葉孟秋終是無緣官場，三次赴考三次落第。

三年複三年，龍門九重，不見天顏。

感嘆官場黑暗，葉孟秋一時不振，回到葉園閉門不出。葉招魂站立門前，遲疑良久，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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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葉老爺子掩嘴咳嗽，拍桌怒喝。階下的女娃兒是他的心頭肉，他怎麽舍得讓她身處險境？

“我必須去。”

“殺父弑母之仇不可不報。”

大廳之上葉招魂負劍單膝跪地，系着紅纓劍穗的夜影劍靜靜的梳于背後的烏木劍鞘之內。巴掌大的小臉線條緊繃，背脊筆直，堅毅如石。

天知道這話她花了多大力氣才能維持嚴肅！她根本不記得那個村子裏人的臉——只是匆匆一瞥那樣殘酷的景象就令她下意識的抹去了關于那裏的記憶。

她知道此去兇險，九死一生。但若是讓她在必死無疑與九死一生中選擇，她是寧可去拼那一成生機，也絕不願意就此死去的。

半月之前，長江水岸邊的風雷寨寨主葛風雷于醉酒之時道出當年屠村之事，此行此徑喪盡天良，一時江湖嘩然。她在偶然之間聽得消息，系統及時發布了任務，坑爹的任務=皿=

【[複仇任務]：親友熱血灑故土，父母之仇安能不報？為人子孫後輩當執劍而出！一月之內剿滅風雷寨！殺死大寨主葛風雷（0/1），殺死二寨主何三（0/1），殺死風雷寨水寇（0/73）】

【系統提示：本任務為強制任務，時限之內未能完成任務将降下天劫。同時此世界關閉，玩家賬號封號十日。請盡快完成任務，祝您游戲愉快。】

怎麽愉快的起來啊……葉招魂默默捂臉，這不是把她往死路上推麽？這種坑爹的任務也有？自己有的選擇麽？

她只能望着葉老爺子，等待他肯定的回答。

——師公……您老能快點麽？她跪的膝蓋好疼QAQ……果然沒把梅叔的護膝戴上是個失誤啊！

“你還年幼……”

葉老爺子看着那一雙眼，烏木似的，透不出一絲光亮來。嵌在那張玉雕一樣的臉上，眉頭微蹙（疼的），就顯得有些駭人。

色彩分明的眸子裏透着黑紅的色彩，仿佛黎明前那一瞬的天空，冷淡而堅定，充滿了令人畏懼的漠然。好似一彎黑色的湖泊，死一般的湖面之下是潛流激蕩洶湧。

任誰見到這雙眼睛，都會覺得它的主人應當是一個飽經人事的隐世者吧。老人在心裏感嘆。可它們，卻是長在這個待放花蕾般的年僅七歲的女娃兒身上的。

只可惜葉招魂并不會讀心術，這樣的贊譽，對于內裏淡漠的人來講仍舊是美好的過了頭。葉招魂記得她收到的最美好的稱贊，也不過是XANXUS的‘大垃圾’……能成為和師父同一級別的垃圾，這也算是榮幸了吧？

有時看着家中老仆的孫子孫女對着他們撒嬌，他就禁不住有些羨慕有些悵然。惆悵之後，便是心疼。

葉老爺子回憶起這三年來，她的笑，和普通孩子那種天真無邪總是不同，而她更是不會對着他撒嬌，。她不曾主動與任何一個人親近，友好，但不親密。那是流離于世的疏離。

若她永遠都解不開這個心結，是不是就永遠都學不會真心？

一聲長嘆，老爺起身向簾後的後廳走去，揮了揮手，咳嗽不止。

“去吧。”

葉老爺子挺直的背脊随着咳嗽聲漸漸佝偻，葉招魂的眼眶忽然有些酸澀。

三年，三年裏每日朝夕相處，盡心竭力，指點出她劍法中的每一式的不足。帶她爬遍玉皇吳山，九溪煙籠，只為讓她曉得礦物生屬。舊傷不愈高燒不下，悉心照料……她總歸是看在眼裏，記在了心裏。

老爺子的身體狀況他從不與人說，也不教人說。可她知道，老爺子的日子不久了。

那咳嗽聲悶悶的，像是從胸腔裏傳出來，而生機就不時伴着咳嗽聲流淌出來。

老人是強者，縱然垂暮老矣。每當他屏氣凝神，她總是會覺得敬畏——在生死之間也不曾感覺到的情緒。

因為不想成為弱者，因為不想被可憐。就要将鹹的強咽下去。鹹的成了苦的，比黃連還要苦，苦的心都酸澀。

縱然在她二十幾年的記憶中，他所占不多，卻也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讓她忍不住對這個老人敬畏。

咬着牙，她雙膝一彎跪地——‘砰砰砰’向着老爺子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

“我會回來。”

可惜她不知道，世間的事情總是沒有随便一個的諾言那麽輕松——

輕功運起的風嘯聲漸漸凝止。

背對着大門痛苦的看着掌中血跡，老爺子的臉上已是老淚縱橫。

——就怕他，等不到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