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葉（十一）

人類總歸是群居生物的。王遺風雖然嘴上不說，卻是十分喜歡這個據說是父親好友的好友的徒弟的小姐姐。

葉招魂與其說是不會說謊，言不由衷。不如說是根本懶得想事實以外的推脫言辭。

多了一個無話不談的朋友，總是令人開心的。

特別是，這個人還能看透他。

自己苦惱的事情從不需要對葉招魂隐瞞。

葉招魂對他的苦惱态度也是很傷人的不屑一顧——

“說謊，欺騙，不過是害怕傷害罷了。若是你強到天下人都畏懼你，縱然這些人說的都是違心之言又怎樣？你早已超脫了他們，又何必為垃、蝼蟻而煩憂？”

險些就說出垃圾二字葉招魂險險的松了一口氣，王遺風太聰明，這智商怕不是妖孽級的。自己若不是有一張很迷惑人的臉，只怕都不知被拆穿多少次了。

王遺風心中震驚，卻是沒有在意招魂的失常。

這些時日以來，葉招魂給他講了許多江湖見聞。王遺風再如何聰慧如妖，所見所聞終究不過是這府中的一方天地罷了。他何曾想過他所見到的比起江湖中有太多太多的腤臜事，是何等的不值一提！

有人為了銀錢便可做盡殺人屠戮的惡事。

有人為了武功秘籍便可毒殺八拜之交生死親兄弟。

有人為了一時的樂趣興味便可将幼童折磨致死。

那樣的惡意在葉招魂平穩的語調中仿若實質，緩緩的讓他窒息。

人性兩面，一面神佛，一面魔鬼。

他過去看不清神佛之面，以為見到的盡是魔鬼黑暗，卻不曾想他是何等的幸福！能用如此語氣盡敘世間醜惡的招魂又是經歷過什麽，王遺風每每思及此處，便不敢去看招魂柔和卻無光彩的眼。

人總是要有了對比，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

好在王遺風思悟不晚。

當他晚膳之時出現在飯桌之上對衆人和顏悅色謙和孝順的喚着，王氏夫婦幾乎欣喜的落下淚來，家中仆人也都是一副欣慰之色。王遺風感受到這真實無比的溫暖情感，頓覺自己到底是不明白人心的，過往所思，實在膚淺。暗自決定定不會再偏頗待人。

王氏夫婦更是十分感激開導了兒子的葉招魂，囑咐下人殷勤招待。并且那些溫養身子的對肺病有好處的藥材也都盡力尋來。

王遺風這才知道葉招魂不是看起來病弱，而是真的病痛纏身。

這些葉招魂是都不知道的。她只知道[知心姐姐]的稱號讓她的親和度上升50%。王家的人似乎是因為這個緣故待她的态度親近了許多。

不得不說，這個誤會有點大=口=……

不過她現在也沒什麽心思理會，她正在整理包裹準備回揚州。

“回去？做什麽？”

柳風骨看着一言不發就已經背着包裹整裝待發的葉招魂濃眉挑起，有些危險。

“山莊快建成了，我身為師父的大弟子，總是要回去的。”

葉招魂想起信中內容，禁不住有些糾結。

沒人比她更清楚柳随風對師父的感情，這一年以來柳随風是真真正正盡心竭力的将一身絕學盡數傳授與她。雖然這是一個等價的交易：她學習他的武藝學識，未來就要擔起這一份攸關天下的重擔。

人心不是一杆公允秤，它總是在不經意間就偏向了某一方。葉招魂并不希望傷他的是自己。

可是始終是瞞不過去的，長痛不如短痛。爛了的肉挖掉，才會長出新肉。或許會留疤，或許會痛的撕心，但總有一天會痊愈。

遞上有些褶皺的信紙，葉招魂望着窗外春花燦爛。

“師娘要生了。師公的身體也是行将就木，我不得不回去。”

“……”

柳風骨死死的盯着信紙，眼神痛苦不比當年減弱分毫。許久以來，他只是将感情埋在心底，一旦想起便是噬心刻骨。

感情這種東西，果然是世上最不可理喻的事情了。

柳風骨輕輕地将信放下，看向始終不曾将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招魂。經過一年的精心調養招魂已經開始正常的發育，不再是從前嬌小瘦削的模樣，而是有了些少女的明麗。

肺病也好了許多，面色看起來是健康的粉白，雖然天寒風大的時候還是會咳嗽，卻已經不嚴重了。柳風骨想，待她回到江南好生休養一年，這一開始就留下了諸多隐患的身子也應該能痊愈。

至于葉孟秋……柳風骨心中苦澀，如今他們一家和樂美滿，自己去了只是徒增不快，不如不去。

“你一人回去當是毫無問題的。這些喜事我就不去攙和了，你将我上次帶回來的礦石和圖譜帶回去。對他應當是有用的，算是我的心意了。”

那些礦石？葉招魂暗暗咂嘴，說的可真是輕巧啊，沉海冰紋鐵母、火雲金、紫星軟玉、秋水冷鐵……雖說分量不多，但随便一個加進一把普通的劍中，都會令那柄劍立刻身價倍增。

至于那份圖譜，是記載了一些鑄劍之術的方子。雖然不是系統的東西，但對于一個資深的鐵匠來說就是無價之寶！柳風骨可真舍得下本錢啊……

財大氣粗的咱傷不起。

将葉招魂打發了出來，柳風骨心情不好的開始閉關。

=-=……死死盯着緊閉的房門，葉招魂氣惱的一腳踹了上去，轉身就要走。

“你要走了？”

喝！這小子一直在這裏？自己丢臉的樣子被看到了，嗚嗚，沒臉嫁人了腫麽辦……【重點錯！

王氏夫婦見得春日晴好，便讓王遺風來邀葉招魂出門踏青。誰想剛到院子前就看到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狠狠地踹了柳叔叔房門一腳……不得不說，很是可愛。

“嗯，回家。”

西子湖畔的葉園就是她在這裏的家，只不過現在改了名字，要叫藏劍了。

“你還回來麽？”

明知道她這一去必有要事，只怕再難回來了，王遺風覺得有些遺憾。不論怎麽說，葉招魂也算是他僅有的可以交心的朋友，說不傷心那是騙人的。

“……不确定。”

葉招魂算了算，自己這一回去就少不得要照顧師娘和未來莊花。師公身子越發的差了，也要有人在身邊陪着才好。師父恐怕是要開爐煉劍的——不然五年後的名劍大會的禦神寶劍從哪裏來？

這麽仔細算來，自己只怕幾年之內都脫不了身的。

不過她很放得開的拍拍王遺風的肩膀。很好，總算是她比這小子高了。

想到一年前自己連調戲人都要踮着腳的窘狀，葉招魂可是一直怨念的很。

“又不是生離死別，我就在江南也不會走。我是江南葉家大公子的首徒，你若要尋我自是不難的。何況你我還可以書信聯系，不必不舍。”

所幸她與王遺風都不是猶疑不決的人，二人約定書信往來。葉招魂送了他一只翠鳥留作傳信之用。

這翠鳥可是葉招魂花了一萬俠義值才換來了三只，一只三千多俠義值拿來結交未來的惡人谷主倒也不算是賠本。

與衆人一一道別之後，葉招魂出了城門就尋到一個角落裏将一身亮瞎的白金衣服換下。

叼着發帶将頭發高高束起，換上一身黑色緊致的勁裝。輕紗绮羅穿着裝裝優雅還好，打架是半點也不夠用的。背上夜影劍，葉招魂收起包裹挑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小道上路了。

方才在城裏的時候就感覺到有人跟蹤，葉招魂也不覺得奇怪。葉孟秋這幾年名頭太盛，敗在他劍下的人不計其數，自然不會都是什麽君子的。欺軟怕硬是本能，就算是野獸也會選擇最弱的人下手，不是麽？

只是她這個軟柿子，裏面藏得可是劇毒。想要來捏，就做好送命的準備吧。經驗值什麽的，沒人會嫌少的。

在死人的衣服上抹去劍上血污，葉招魂摘下臉上黑色面紗，眉峰輕攏。這一路上的追殺者身份各異，絕對不可能都是師父的敵人。眼前這十個人身上還有官家印鑒，似乎是在這裏埋伏着。自己不過是意外發現了他們的部署，才被牽連其中。

事實上，若不是自己正巧停在那棵樹下，正巧擡了頭，也是沒有發現這裏有人埋伏着的。

十個人都是好手，而且使用的兵器怪異，猝不及防之下葉招魂也吃了不小的虧。萬幸沒有被毒針招呼到——看着地上已經枯死的大片草叢和身後枝葉衰敗下去的樹木，葉招魂的臉有些發青。

見血封後的劇毒，以她現在的內力，碰上了也就是一個死字。

“到底是要對付誰……”

伸手再次翻找。

幾個人身上的銀兩錢票都已經進了她的口袋，還有幾塊看起來很有來頭的玉佩金牌，葉招魂決定回頭在玩家交易區銷贓。除此之外，再找不到什麽有用的東西了。

難道這幾個牌子另有玄機？

招魂正要切開一個牌子看看是不是有密信什麽的，嘈雜的人聲就已向這邊移來。

考慮到自己現在的形象不論怎麽看都是像罪犯而不是平民，還是先離開的安全。反正沒人知道是自己動的手。

很不負責任的跑路，葉招魂并不知道這一筆賬被人算在了另一個人的頭上。

站在渡船船頭，葉招魂深深呼吸。

藏劍，她回來了。